第810章 用刑

  從雲水城返回煙水城的路上,幾人沒有坐車。

  墨畫背著手,手指微掐,然後便心有靈犀一般,走在前面帶路。

  顧長懷三人,默默跟在後面。

  顧全忍不住低聲道:「典司,小墨公子這是,怎麼認路的?」

  他一點也看不懂。

  顧長懷眉頭微皺,「跟著走就是了……」

  「是。」顧全不敢多言。

  顧長懷又默默看了眼大搖大擺,走在前面,跟「小神棍」一樣的墨畫,心中默默嘆氣。

  儘管之前,他就看不懂墨畫這小子。

  但現在他發現,自己是越來越看不懂了。

  這一身稀奇古怪的本事,也不知是從哪學來的……

  墨畫走在前面,或胸有成竹,或駐足顧盼,或以神識勘察,辨明因果,如此走了一段時間,墨畫忽然停住了,指著路邊一處小樹林道:

  「這裡……」

  因果線,就是在這裡斷掉的。

  或者說,是被什麼東西遮掩了蹤跡,斷了因果的推衍。

  這個小樹林,很有問題。

  顧長懷頷首,「我們過去看看,你跟在後面,小心點。」

  「嗯。」

  墨畫點頭。

  這點事,他心裡還是有數的。

  有顧叔叔在,能偷懶則偷懶,能自己不動手,那就不用動手。

  顧長懷走在前面,向樹林走去。

  墨畫老老實實跟在他身後,將顧長懷當成了「盾牌」。

  顧安和顧全,一左一右,保護著墨畫。

  四人便以這個陣仗,向樹林走去。

  大概走了一炷香的功夫,林木稀鬆,前方出現了一處驛站。

  驛站有些破舊,而且位置偏僻,不遠處有一條煙水河的岔流,河水緩緩流淌。

  驛站前還有一間馬棚,馬棚里,有兩匹馬,還有一輛外表樸素的馬車。

  墨畫幾人對視一眼,神情都有些疑惑。

  「驛站?」

  這麼偏僻的地方,建了一個驛站?

  而且,還有山林重重掩映,生怕別人知道一樣。

  顧長懷放開神識,略作掃視,而後道:「進去看看。」

  「是。」顧安顧全點頭道。

  走到近前,還未進驛站,門口便突然走出來一個大漢,滿臉絡腮鬍,目光兇惡,衝著眾人嚷道:

  「你們幾個,做什麼的?」

  顧長懷神色平靜,「要趕路,見你這有個驛站,想雇幾匹馬。」

  「趕路?」大漢皺眉,目光從顧長懷幾人身上打量而過,張口便道,「一萬靈石押金。租金每匹馬每日一百靈石,若馬死了,押金不退。」

  顧長懷目光微凝:「是不是貴了點?」

  「嫌貴,就別租。」大漢不耐煩,「看你是個世家公子哥的模樣,怎麼,一萬靈石都拿不出?」

  顧長懷眉毛微挑,「好。」

  大漢伸手,「靈石拿來,我把馬給你們。」

  「不急,」顧長懷舒了口氣,「趕路有些累了,在你這歇一會,喝口茶。」

  大漢臉色不悅,「沒茶,只有馬,你把靈石給我,牽了馬趕緊走。」

  顧長懷淡淡道:「你是開驛站的,茶水的生意也不做?」

  大漢遲疑片刻,笑道:「茶水生意,也可以做,一千靈石一壺茶。」

  他本以為,自己獅子大開口,顧長懷會知難而退。

  誰知顧長懷卻點頭道:「好。」

  大漢一怔,目光不善,「伱聽清楚了,我說的是一千靈石一壺茶。」

  顧長懷目光不屑,「怎麼,區區一千靈石,你以為本公子喝不起?」

  躲在顧長懷身後的墨畫聽了,心中忍不住腹誹:

  一千靈石一壺茶?

  靈石再多,也不是這麼花的。

  顧叔叔真是太腐敗了。

  那大漢聞言卻臉色一變,目光冷漠地盯著顧長懷:

  「你不是來喝茶的,也不是來雇馬的,你到底是什麼人,來這裡做什麼?」

  顧長懷淡然道:「我到這來,是要請你們喝茶的。」

  「請我們喝茶?」大漢皺眉。

  顧長懷點頭:「請你們去道廷司喝茶。」

  「道廷司」三個字一出,大漢目光兇狠,殺機驟現。

  自樹林,馬廄,驛站,破樓之中,各飛出了一道陰毒的暗器,閃著綠光,分別衝著墨畫四人而來。

  顧安拔刀,擋下了一記暗器。

  顧全擋下另一記後,又護在墨畫身前,長刀一橫,將攻向墨畫的那記暗器,也攔了下來。

  而顧長懷,只輕輕一伸手。

  那枚直奔他心脈,淬著劇毒的暗器,便凌空停住了,而後被他一隻手捏得粉碎。

  見暗器無效,四周立即又有幾名修士衝殺了出來。

  這些修士,修為大多在築基中期,到築基後期,神色兇狠,手法老練,估計沒少做過這種暗器偷襲,殺人越貨的事。

  只是在墨畫幾人,尤其是身為道廷司典司,金丹境修為的顧長懷面前,多少有些不值一提。

  顧安和顧全雙刀合璧,刀光鋒利。

  顧長懷凝結風刃,靈力璀璨。

  墨畫用火球術打打醬油。

  儘管這裡還是二品州界,顧長懷不能動用金丹之力,但也不到十息的功夫,便將這些人拿下了。

  唯一漏掉的,是那個大漢。

  在顧長懷,徒手捏碎暗器的時候,他便神色驚恐,心知顧長懷的修為絕對非同一般,即便不是金丹,恐怕也是築基巔峰,因此早早就撒腿跑了。

  不過墨畫也沒放過他。

  一道水牢術,憑空凝成,將那大漢定了兩息的時間。

  顧長懷輕輕彈指,一道風刃,便斷了他一條腿。

  大漢腿上溜出一條血絲,而後當即摔倒在地,掙扎著,卻爬不起來。

  顧安上前,用道廷司的縛靈鎖將其鎖住。

  至此,驛站的幾個修士,就全被拿住了。

  顧安和顧全,把驛站的這幾個修士,全都拖到了破樓上,關上門窗,而後厲聲問道:

  「說,你們是什麼人?」

  幾個修士垂著低眉,沉默不言。

  顧安抽刀,架在其中一個修士的脖子上,沉聲道:

  「說不說?」

  刀鋒壓著皮肉,滲出血跡,那修士咬緊牙關,仍舊一言不發。

  墨畫搖頭,「他們不老實,不肯說實話……」隨後他眼睛一亮,「要用刑麼?」

  顧安和顧全一怔。

  顧長懷眼皮也微微一跳。

  顧安遲疑道:「道廷司的刑具,不方便外帶,我們出門也匆忙,沒帶……」

  「沒事,」墨畫一臉興奮,「我帶了!」

  墨畫說完,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個陣法刑板,頗為自豪道:

  「這是最新款,屢經改良,上面又被我加了不少陣法……」

  還是十八紋的陣法!

  之前墨畫學了十八紋,沒地方用,一時心癢難耐,便臨時畫在了刑板之上。

  只是,這個陣法刑板,他也很久沒用過了。

  畢竟他之前被禁足,只能在干學州界裡活動,也沒用到這刑板的機會。

  墨畫十分遺憾。

  不成想,現在剛出來沒幾天,機會就來了。

  墨畫很開心。

  他早就想試試,這最新版陣法刑具的威力了。

  看著一臉開心的墨畫,顧安沉默了,而後默默看了眼顧長懷。

  顧長懷看著墨畫手裡的那款有些熟悉,但比之前又有改進的刑具嘆了口氣,點了點頭,表示默認了。

  墨畫將刑具,遞給顧安,道:「讓他們跪下,應該就老實了。」

  顧安只好將刑具鐵板,放在地上,按著其中一個修士跪了上去。

  之後瞬間,鐵板上光芒流轉,靈力交割,那修士發出了殺豬一般的嚎叫。

  其他幾個修士見狀,臉色微白,而後紛紛轉過頭,對墨畫怒目而視。

  「你們看我做什麼?」

  「哦,我明白了!」墨畫思索片刻,恍然大悟,「你們是兄弟,想同甘共苦,這個鐵板,你們也想要體驗一下!」

  「巧了,我為了試驗,剛好多做了幾個,你們正好一人一個。」

  墨畫說完,又從儲物袋裡,掏出了四套刑板。

  這一下,這群修士當即臉色慘白,看著墨畫宛如看著地獄裡「惡鬼」一般。

  墨畫再看向他們時,他們心中驚懼,目光躲閃,再不敢與墨畫對視。

  墨畫點了點頭,表示滿意。

  之前那個大漢卻冷笑道:「算了吧,小鬼,你也太小看我們了,即便殺了我們,也休想從我們嘴裡問出什麼來。」

  「哦?」墨畫來了興趣,「硬骨頭,我喜歡。」

  他神念微動,跪在鐵板上的修士,哀嚎聲更大。

  十八紋的陣法,根本不是他能承受得住的。

  他想開口,可一轉頭見到大漢威脅的眼神,當即又硬生生忍了下去,直到疼暈了,都不曾開口。

  「這個鐵板,威力倒是夠了,但『折磨』的過程,還是單一了一點……」

  墨畫心裡默默道。

  另一邊,那個大漢面帶譏笑地看著墨畫。

  「我們兄弟,可都是亡命之徒,腦袋系在腰帶上過日子,你想用這個手段來逼供,小鬼,你還太嫩了。」

  太嫩了?

  那就玩個不嫩的。

  墨畫笑眯眯道:

  「既然如此,我們來玩個遊戲。」

  帶頭大漢冷笑道:「什麼遊戲?」

  墨畫道:「你們一同受刑,跪在刑板上,回答我的問題。」

  「誰先開口回答,我便撤了刑罰,不讓他受苦。」

  「怎麼樣?」墨畫饒有趣味道,「考驗你們兄弟情義的時候到了,我也很想知道,你們究竟能不能同甘共苦……」

  帶頭大漢臉色為之一變。

  這個小子,好歹毒的心計!

  墨畫看了眼顧安和顧全,兩人領會了墨畫的意思,將上刑的鐵板,鋪在地上,而後將這一群亡命匪修,全部按在了鐵板上。

  墨畫一一開啟陣法。

  陣紋流轉間,陣法靈力如刀劍,如火海,如冰窖,一時滋味難言。

  一眾亡命匪修,紛紛面白如紙,額頭冷汗直冒,有幾人甚至痛苦出聲。

  「好了,現在聽第一題!」墨畫一本正經道,「你們中午,吃了什麼?」

  這個問題,十分不著調。

  便是顧長懷三人,一時都愣了片刻。

  不問些正經事,問他們中午吃了什麼?

  這群亡命之徒,更不知墨畫打的什麼主意,咬緊牙關不說。

  但他們不說,上刑的陣法也就不會停,刀劍水火交替的煎熬滋味,可並不好受。

  終於,有個人開口了。

  「吃了……牛肉……」

  墨畫眉毛一跳,夸道:「很好!」而後手輕輕一揮,關了他的刑板。

  那人逃過一劫,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臉上帶著慶幸的神色。

  其他人,見墨畫果然遵守諾言,問的也都是這種「不疼不癢」的問題,當即心中都生出了動搖。

  「現在,第二題!」墨畫又道,「你們多大年紀了?」

  這次不過幾息時間,便有人回答道:「一百三十歲……」

  墨畫點頭,也免了他的刑罰。

  而後又問:「你們姓什麼?」

  話音未落,便有人答道:「我姓趙!」

  墨畫遵守約定,也停了他的陣法刑具。

  如此之後,墨畫又問了一輪,問的大多是些「無傷大雅」的小事,目的就是,培養這些人回答問題的習慣。

  一輪過後,僅有那個帶頭大漢,咬著牙一言不發。

  墨畫也不理他,而是繼續道:

  「好,我們開始第二輪。」

  說完他又開啟了全部刑罰陣法。

  一時間,這些稍微得到了片刻喘息的修士,又重新面臨了新一輪的「折磨」。

  「第二輪,第一個問題……」墨畫目光微動,「你們在道上,用的什麼名號?」

  這個問題,就稍微機密了些,但分寸又恰到好處。

  很快,便有人熬不住陣法的刑罰,開口道:

  「道上兄弟抬舉,喚我一聲『毒六爺』……」

  墨畫微微皺眉。

  這個名號,他一點印象沒有。

  莫非是外來的?

  墨畫微微點頭,又問第二個問題。

  從這個問題開始,就要一步步上強度了。

  「你們到這裡,是為了做什麼?」

  氣氛一時有些凝重。

  這群亡命匪修沉默了。

  有些話他們能說,但有些話,他們顯然開不了口。

  墨畫倒也不急。

  即便是同一夥的人,一同打家劫舍,稱兄道弟,心狠手辣,但對痛苦的忍受,卻是不同的。

  有人能熬得住,但必然也有人熬不住。

  果然片刻後,就有人小聲道:「我們是……奉命,經營這個驛站的……」

  「經營?」墨畫冷笑。

  那人已經開了口,便只能硬著頭皮道:「這裡偏僻,人少,若有肥羊過來,也能賺些外快……」

  「你說奉命,是奉誰的命?」墨畫又問道。

  「我……」

  他還未開口,便遭那大頭大漢呵斥道:「閉嘴!」

  墨畫看了帶頭大漢一眼。

  顧安明白了他的意思,便立刻取出一條黑布,綁住了大漢的嘴,不讓他說話。

  「繼續說。」墨畫道。

  那修士咬著牙關,忍著痛楚,顫聲道:「你說……只問一個問題,我剛剛已經答了兩個……」

  墨畫恍然,「對!」

  做人要言而有信,用刑也是。

  墨畫果真放過了他,而是將目光,轉向剩下的幾人,「這個機會,給你們來答。」

  當即便有一人,忍受不了刀刃交割,水火入體的痛楚,搶答道:

  「是大哥!大哥讓我們,駐守在這驛站的!」

  他見有兄弟們回答完問題後,就不用受苦了,而他還跪著刑具,忍受著難熬的痛苦。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他怕兄弟苦。

  更怕兄弟享福,而自己受苦。

  「大哥還說,讓我們盡心盡力,手腳乾淨利落,不要鬧出事來,事成之後,會給我們一大筆靈石,還能特別恩准,讓我們去船上逍遙一晚……」

  此話一出,顧長懷幾人微微動容。

  墨畫便問:「什麼船?」

  「是……是花船。」

  「什麼花船?」

  那修士道:「我們是外地來的,不知道那花船叫什麼名字,只知道船上鶯歌燕舞,有……有很多女人……」

  「怎麼去船上?」

  「這我就不知道了,除非有人帶路,不然沒人知道登船的入口,也上不了船。」

  墨畫點頭,也免了他的刑罰,而後轉頭繼續問:

  「你們口中的『大哥』,究竟是誰?」

  他指了指滿嘴絡腮鬍,被綁住嘴的帶頭大漢,「……應該不是這個廢物吧。」

  帶頭大漢「嗚嗚」作聲,看著墨畫,目光憤怒。

  「不是……」有個臉有刀疤的修士道。

  墨畫問:「他是誰?」

  刀疤修士一臉焦急。

  他想說,但是他不能說……

  墨畫也大概明白了,略作思索,便道:「那好,你不用說,我來說,你只用回答就好。」

  刀疤修士點了點頭。

  「你的這個大哥……」墨畫目光深邃,暗中衍算,「是不是,精通水系功法?」

  刀疤修士神色錯愕,點了點頭。

  「他是不是……殺過很多人?」

  刀疤修士默然點頭。

  「那他的名號,是不是叫……」墨畫的目光,陡然鋒利起來,「……水閻羅?」

  帶頭大漢既急且怒,雙目圓睜,只是說不出話。

  刀疤修士看了那大漢一眼,沉默片刻,緩緩點頭,「是。」

  果然!

  墨畫目光微亮。

  終於抓到小辮子了!

  之後,墨畫又雜七雜八,問了一些其他事。

  這些亡命的匪修,經過這麼一通折騰,也都「亡命」不起來了,老老實實一五一十全說了。

  兄弟們理應同甘共苦。

  誰要說得慢了,誰就要多吃苦。

  他們自然不樂意。

  問完之後,顧長懷將他們綁著,又帶著顧安和顧全,分頭將驛站搜了一遍。

  顧安走在顧長懷身邊,有些感慨道:

  「小墨公子還真是聰明,辦法也多……」

  顧長懷目光一滯,神情卻顯得有些凝重。

  不是聰明,是太聰明了……

  這孩子不知是被誰養大的,受了誰的影響,神情看似天真,眼中卻又透著對人性的洞悉。

  將一眾亡命的匪修,都玩弄於股掌之中。

  離間挑撥,恩刑並施,撬開了這群匪徒的嘴。

  這種手段,很多老典司都玩不來。

  這孩子,將來若是走正道還好,否則走歪了,成了操縱人心的詭道魔修,那幅畫面,簡直不敢想像……

  顧長懷深深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