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絲邪神氣息很淡,換做尋常修士,根本感知不到。
甚至這馬師兄自己,都未必能察覺到,自己身上帶上了這絲邪氣。
但應該不會有錯……
墨畫心中默默思索。
他跟大荒邪神可是「老熟人」了——雖然大荒邪神並不一定認得他。
隨後墨畫又忍不住皺眉。
可是,這馬師兄身上,為何會有邪神氣息?
莫非這個馬師兄,是邪神的爪牙之一?
還是說,他只是無意之間,接觸過一些邪神的神像,或是祭品?
若果真如此,那便說明邪神早已經不知不覺間,開始向宗門侵蝕了,不止斷金門,怕是其他十二流,八大門,乃至四大宗,都未必能倖免。
即便不曾侵蝕,至少也已經開始滲透了。
人心有大欲存焉,不修道心,肯定是玩不過邪神的。
「情況怕是不太妙了……」
墨畫嘆氣。
還有,那個馬師兄,似乎是在刻意接近小木頭。
他會不會,存了什麼別的心思?
「要不要提醒小木頭一下?」
墨畫琢磨片刻,搖了搖頭。
小木頭太單純了,心思都寫在臉上,跟他說了,太容易露餡了。
那個馬師兄,基本一看就能知道,小木頭在懷疑他。
所以,現在還不能說,免得打草驚蛇。
自己留意下就好。
再者說,這個馬師兄的事,也只是自己的懷疑,他或許只是偶然接觸過一些邪神妖祟,未必就真的跟邪神有瓜葛。
「但願如此吧……」
墨畫心中默然道。
他又抬頭,看了眼雲霧縹緲,古樸典雅,巍峨磅礴的太虛門。
「假如太阿門,真的開始被邪神滲透了……」
「那麼我太虛門呢?」
墨畫目光凜然,而後琢磨片刻,這才意識到,太虛門應該還好。
如果太虛門內,真的有被邪神滲透的跡象,自己應該早就發覺了,被邪神支配的弟子,也逃不過自己的眼睛。
墨畫輕輕鬆了口氣。
「這就好……」
隨即墨畫又是一怔。
為什麼?
為什麼其他宗門,甚至包括太阿門這種,與太虛門祖上有淵源的宗門,都有被邪神侵蝕的跡象,唯獨太虛門可以「獨善其身」?
墨畫皺眉不解。
忽而他心有所感,抬起頭,目光放遠,越過長長的筆直的山階,越過有著歲月痕跡的閣樓殿宇,越過雲遮霧繞下的重巒迭嶂,看向了隱藏在深處的,古老巍峨又氣勢驚人的後山。
一個名字,又浮現在腦海:
「太虛神念化劍真訣……」
墨畫一怔,目光明亮。
……
之後回到弟子居,到了飯點,墨畫喊上瑜兒,一起去了膳堂,吃了晚飯。
受墨畫影響,瑜兒也特別愛吃雞腿。
吃完飯,墨畫檢查了下瑜兒的陣法功課。
這是聞人琬的請求。
她知道墨畫「師」從荀老先生,陣法學得極好,便送了墨畫很多好東西,請墨畫有空的時候,幫忙指點瑜兒學陣法。
琬姨待自己很好,更何況還是教瑜兒,墨畫自然答應下來了。
如今的墨畫,算是瑜兒的半個「陣法師父」。
修行上課之餘,或是茶餘飯後,就會輔導瑜兒學學陣法。
因為瑜兒年齡小,還在啟蒙階段,所以學得簡單,墨畫指點起來,也十分輕鬆。
而因為是墨畫在教,瑜兒學得也十分認真,進步很快。
墨畫很是欣慰。
檢查完瑜兒的陣法功課,墨畫就把瑜兒送回房,之後回到自己的居室內,開始正式研究,自己從山林中謄抄下來的「神道陣法」。
他抄錄下的神道陣法手稿,共有一十八副。
每副陣法,內在格局相同,陣紋形制相似,可以明顯看出是同一類「神道陣法」。
但每副陣法之中,具體的陣紋,又都有出入。
就像是同一棵樹上,看似相同的樹葉,都有各自不同的紋路。
這似乎是……
「神道復陣?」
想想也對,那麼大一片山林,單一陣法的效果,必然有限。
需要將單陣組合,形成一定規模的復陣,才能更好地遮掩神識,隱藏秘密。
但也頂多就是復陣。
復陣之上的神道大陣,就根本不可能了。
神道陣法的傳承,本就稀少,能掌握神道陣法的陣師,也寥寥無幾。
哪裡有人有能力,動用那麼多神道陣師,消耗那麼多念力,來構建恢弘的「神道大陣」……
能建出神道復陣,就已經很不錯了。
「那麼,布在密林之中的,究竟是什麼神道復陣?」
墨畫默默思索。
「神道陣法」是一類陣法的統稱,每副神道陣法,都應該還有自己的名字。
包括四象陣法也是。
墨畫如今見過兩副四象陣法,一個是禿鷹腦袋上的,鷹類四象陣法,另一個是妖修手臂上的,狼類四象陣法。
從其特徵上看,姑且可以叫作「四象鷹紋陣」,還有「四象狼紋陣」。
但是神道陣法呢?
小漁村和密林的神道陣法,似乎同出一脈,但兩者陣紋有異,應該是兩類不同的神道陣法。
小漁村的神道陣法,像是一道「門」。
關上之後,可以遮掩一些因果和氣機。
蒙在腦門上,也可以隔絕一些邪氣妖祟。
而密林的神道陣法,像是一團「霧」。
通過神念陣紋,編織成一團神念的迷霧,朦朦朧朧,讓人的神識,窺測不出迷霧之下的底細。
但這兩類陣法的名字,具體叫什麼?
墨畫卻一點頭緒沒有。
畢竟他這些陣法,本身就是殘缺的「半吊子」傳承,都是他「薅羊毛」薅來的,自然都沒頭沒尾的。
「陣法名字不知道……」
墨畫搖了搖頭,繼續往下研究。
他要將從密林中,謄抄下來的十八副陣紋有異的神道陣法,一一衍算,進行比對,而後歸納出同一的陣紋,找出其中的奧秘。
簡潔素雅的弟子居中,燈光明亮。
墨畫坐姿端正,神情專注,一雙眸子在燈光的映照下,明亮而璀璨。
神識在一點點消耗,衍算在一步步推進。
筆下的陣紋,也在一筆一畫地歸攏。
到了子時,墨畫熄燈,躺在床上,神識沉入識海,在道碑上繼續進行衍算。
道碑上的衍算,進度快了數倍不止。
很快,墨畫就有了一些領悟。
這是一個,結構相對簡單的神道復陣。
有點類似於子母司南復陣,以一個核心母陣,操控複數的單一子陣,彼此連接成一體,構成一片神念「迷霧」。
不同的是,子母司南復陣的單一「子陣」,是相同的,一個模子復刻出來的。
而眼前的「神道復陣」,它所有的「子陣」,是同一陣法,但形制有變化。
就像是一棵大樹,每片葉子都有其各自的葉脈。
而這陣法的整體結構,又有點像「靈樞陣」。
每個次級子陣之上,都有一個對應的陣法「序列」,以此來做陣法架構的區分。
「密林之中,有著茫然多的,這種不知名的神道陣法,而每個陣法,都是類同但又特殊的。」
「有著同類的陣樞結構,但又有著不同的陣紋序列……」
「復陣的結構簡單,但涉及到諸多具體的陣紋,又很複雜……」
墨畫緩緩舒了口氣。
這些神道陣法,大致的眉目他弄清楚了。
但目前階段,他還歸納不出同一的陣樞結構,也發現不了這些序列陣紋之間的規律。
當然,更深層次的陣法原理,就更不用說了。
不過,這才第一天,他也只謄抄了十幾副陣紋。
密林還很大,陣紋還很多,多抄抄,多研究研究,總能研究透徹,掌握密林中的這「迷霧」一般的神道陣法。
墨畫點了點頭。
而後他休息片刻,就繼續在道碑之上推衍了起來,想多熟悉一下這些神道陣紋,看看自己有沒有疏漏,或者能不能有其他啟發……
……
太虛門,長老居。
荀子悠深思熟慮了下,還是決定先向老祖匯報一下。
「神道陣法?」
荀老先生神色如常,但心中卻是一沉。
怎麼會是神道陣法……
那個宗門的傳承,雖以天機和陣法聞名。
一衍一詭,天機兩算,仙天陣流,萬陣為一……但從未聽說過,還留有神道陣法的傳承。
即便是那姓莊的小子,天資絕艷,陣道非凡,也沒見他生平用過什麼神道陣法。
本身神道陣法,就跟陰陽兩儀陣法一樣,是一種年代十分悠久的古陣法。
陰陽兩儀,難在晦澀,大道至簡,不明其義。
神道陣法,就難在神識,詭譎難測,而且有著不可知的兇險。
這兩類陣法,都近乎失傳了。
但陰陽兩儀,好歹還在陣法體系之內。
神道陣法,卻別具一格。
時至今日,尋常修士,甚至是一些高品陣師,恐怕都不曾聽過「神道陣法」這幾個字。
墨畫這孩子……又是從哪聽來的?
而且看情況,他還很熟?
荀老先生皺眉,一時間思緒紛呈:
是別人教他的?還是他自己摸索出來的?
又或者真是他的師父,留給他的特殊傳承?
畢竟他們那個宗門,深不可測,傳承實在太過悠久,底蘊也十分可怕,歷代門人弟子,也都是變態一般的天才。
姓莊的小子不會,不代表就沒這個傳承。
如果有的話……
那就是他自知大限已盡,臨終前,特意給墨畫這孩子留的。
荀老先生心生感慨。明明自身死劫將至,還如此煞費苦心,留下這般傳承,可見那人,對墨畫有多看重……
以他孤高桀驁的性子,這輩子恐怕都不曾對誰,如此盡心盡力過……
荀老先生一時有些悵然。
這些往事,荀子悠不知道。
他見老祖神色變幻,對「神道陣法」這四個字也不陌生,心中便猜測這神道陣法,估計又是老祖偏心,私自傳授給墨畫的。
但他現在想來,倒也覺得理所當然。
天賦不夠,傳了也沒用。
至少老祖將這陣法傳給自己,自己肯定是學不會的。
既然學不會,也就怨不得老祖偏心了。
荀子悠微微點頭。
荀老先生看了荀子悠一眼,叮囑道:
「你只管負責墨畫那孩子的安全,陣法的事,讓他自己去查,自己去學,自己去琢磨,你不用管。」
「是。」
荀子悠拱手行禮道。
……
次日,墨畫一大早,便又去了煉妖山。
此時荀長老剛沏好了茶。
墨畫跟荀長老一起喝了茶,而後便一起出發,到了密林,沿著昨日探索的路線,繼續往深處走去。
墨畫一邊走,一邊找樹,一邊推衍,一邊記錄陣紋。
荀子悠反正看不懂,也就專心在一旁保護。
不過,他這個保鏢,現在由暗轉明,不必小心翼翼,躡手躡腳的,算是少了些顧慮,也輕鬆了不少。
就這樣,一直到夕陽落山,漫天雲霞,夜色逐漸降臨。
墨畫又記錄下了二十多副神道陣紋的手抄。
這些陣紋是素材,經推衍研究之後,可以進一步加深對神道陣法的理解,從而還原出陣法的原貌。
「天色不早了,回去吧。」荀子悠道。
「嗯。」墨畫點了點頭。
兩人沿著山道,就這樣往回走。
夕陽一點點沉山,山林靜謐,墨畫心情輕鬆,便和荀子悠長老一邊走著,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問些譬如:「長老您老家哪裡的?」
「是荀老先生多少輩的玄孫啊?」
「婚配了麼?」
「有孩子了麼?」
「我們太虛門,金丹後期長老,一個月多少靈石俸祿啊,有沒有其他福利?」
……之類的話。
荀子悠嘆氣,拿墨畫沒辦法,只能挑了些能答的問題答一下。
實在不方便回答的,他就當做沒聽到。
就這樣,走了一陣,忽然一個尖叫聲響起:
「墨畫!!」
墨畫和荀子悠俱是一怔,轉頭望去,就見不遠處,一個臉色白皙,容貌俊秀,身穿錦繡金色道袍的少年,兩眼噴火,神情憤怒地看向這邊。
墨畫認得。
正是斷金門的那個小白臉弟子,宋漸。
宋漸一看到墨畫,眼睛就挪不開,一雙眼睛死死盯著墨畫,怒叫道:
「可算讓我碰到你了!」
「墨!畫!我找你很久了!」
「你找人圍毆我,奪我的靈劍,毀我的心血,還撒謊騙我!找個大個子與我比斗,你在一旁看戲,藉此戲弄我!」
「這一筆筆,一樁樁的『血』仇,我此生此世沒齒難忘!」
「今日,我便要一雪前恥,讓你……」
旁邊有斷金門弟子,拉宋漸的衣袖。
宋漸不耐煩地甩脫了。
那弟子又拉了拉。
宋漸心中微怒,轉過頭問道:「怎麼了?」
旁邊的斷金門弟子,對宋漸使了個眼色,看了看墨畫的身邊。
宋漸不解,也循著他的視線望去,這才發現,墨畫身邊站著一個一臉默然的長老。
太虛門金丹長老!
宋漸心裡一涼。
他這些時日,漫山遍野地找墨畫,可是都沒碰上。
今日好不容易碰到了,他一時間怒不可遏,又欣喜若狂,根本沒留意到,墨畫身邊跟著一個太虛門長老。
而且,還是金丹長老!
宋漸傻眼了。
他囂張的氣焰,瞬間就萎靡了。
他就是膽子再大,也不敢當著太虛門金丹長老的面,去找墨畫的麻煩。
「長……長老好……」
宋漸低聲道。
一群斷金門弟子,也畏畏縮縮地,跟著向荀子悠行禮。
「嗯。」荀子悠微微頷首,淡淡道,「弟子之間,要溫和有禮,即便不是一個宗門,也不可尋釁滋事。」
「是……」
宋漸不情不願道。
「好了,」荀子悠也不難為他們,便道,「天色晚了,早點回去吧。」
宋漸等人如蒙大赦,行了個禮,三三兩兩說著「長老,告辭」,便結隊匆匆溜了。
荀子悠搖了搖頭。
離得遠了之後,有斷金門弟子便道:
「少爺,現在怎麼辦?」
宋漸咬牙切齒道:「卑鄙的墨畫!無恥至極!竟然隨身帶著金丹長老!」
有弟子悄悄道:「金丹長老,不是隨便就能隨身帶著的吧……」
尤其是在煉妖山里。
「這個墨畫,似乎在宗門裡的地位不低,怕是不好得罪……」
「我們還要找他麻煩麼?」
一眾宋家弟子躊躇道。
「廢話!」宋漸怒道,「此仇不報,我一輩子咽不下這口氣!」
「怎麼報?」有弟子小聲問。
宋漸想了想,但根本想不到,能有什麼辦法制裁墨畫,一抬頭見眾人都盯著自己看,立刻便有些惱羞成怒:
「我自有辦法!問那麼多做什麼?」
「是,是……」
一群宋家弟子唯唯諾諾。
宋漸心情煩躁,道:「先回去,墨畫那混帳的事,再從長計議,只要他還在這山里混,早晚有一日,會落到我手裡!」
「那這長老……」
「太虛門的長老,哪裡會這麼閒,天天跟著他?」
「假如真的……天天跟著呢?」
宋漸大怒:「你跟我抬槓是不是?」
那弟子不敢說話。
宋漸冷笑,「即便有長老天天跟著,也總有鬆懈的時候,只要盯著,總會有下手的機會。」
「是,公子英明……」
這等不咸不淡的馬屁,宋漸不屑一顧。
他看了眼墨畫離去的方向,心有不甘,但無可奈何,最終冷聲道:
「先回去!」
「是。」
宋漸帶頭,一行人便向山下走去。
只是他並沒注意到,在他盯著墨畫的時候,山林的暗中,也有一雙陰沉的眼眸,在冷漠地盯著他。
……
另一邊,墨畫卻好奇地問荀子悠,「長老,斷金門裡,宋家是不是和金家不對付?」
「是,」荀子悠頷首,「宗門之內爭權奪利,家族派系林立,不只是斷金門,在其他宗門裡,這也是常有的事。」
「哦……」
墨畫若有所思。
「對了,」荀子悠又道,「那個宋家的小子,似乎對伱仇怨極深,你在山裡小心些。」
墨畫擺了擺手,「沒事,小孩子罷了。」
荀子悠愣了下,一時有些無語。
你自己比他年紀還小吧……
又走了一段路,墨畫眼中的狡黠一閃而過,悄悄道:「對了,荀長老,我有個小小的請求……」
荀子悠心裡一緊。
你這小狐狸的樣子,一看就沒打好主意,請求一定不可能小。
荀子悠有些警惕道:「你先說說看。」
墨畫道:「我能請幾天假麼?」
「請假?」
「嗯。」墨畫點頭,正色道,「妖修居心叵測,藏在這密林中,若不早點揪出來,怕是貽害不淺。」
「所以,我想請個假,早點將這密林中的陣法還原出來,這樣也能早些把妖修抓住,還煉妖山一個安寧。」
荀子悠神情複雜。
要不是他這些時日,一直盯墨畫的梢,知道他的所作所為,差點就相信了。
這孩子,肚子裡裝了不下七八個心眼。
一定沒這麼簡單!
但是,老祖又吩咐過,「陣法的事,讓他自己去查,自己去學,自己去琢磨……」
有些事情,墨畫肯定沒說實話,但學陣法,倒的確是事實。
荀子悠躊躇片刻,嘆道:
「行吧,我去跟宋長老說一下。」
妖修的事,的確拖不得。
而墨畫既然要學陣法,自己自然也要幫一下。
墨畫燦然笑道:
「謝謝荀長老!」
不愧是太虛門的長老,做事就是爽快,請假也簡單了許多。
顧長懷顧叔叔雖然也好,但在替自己請假這方面,就遠遠不如荀長老了。
墨畫心裡默默比較道。
之後,荀長老果然順利替墨畫請了假。
而墨畫也能專心致志,研究密林中的神道陣法了。
他對神道陣法的研究,一點點加深,而隨著對陣法的抄錄,他自然也在一點點地接近,密林的深處。
沒過多久,他就在密林之中,發現了妖修的蹤跡。
一處血色小溪,周圍妖血乾涸,除此之外,還有大量妖獸的骨骼和殘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