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8章 令狐笑

  不會笑的令狐笑自報完家門,就目光如劍,盯著墨畫。

  墨畫也拱手道:

  「太虛門,墨畫。」

  令狐笑一怔,而後想起,沖虛門和太虛門,祖上同歸一脈,也算是有淵源的宗門,神色緩和了不少,眼中的敵意也漸漸消散了。

  墨畫目光微動,想起之前的事,問道:

  「你跟斷金門有仇?」

  令狐笑猶豫片刻,微微頷首道:「算是……」

  「什麼仇?」墨畫十分好奇。

  令狐笑不常與人交談,但墨畫目光炯炯地看著他,他總感覺不說不太好。

  而且此前二人的衝突,是自己的誤判造成的。

  他心性雖孤傲,但事理總要說清楚。

  令狐笑便開口道:

  「斷金門的弟子,卑賤無恥,在這山頭裡,三番兩次搶我的獵物。」

  「我與他們屢次交手,結了不少仇。」

  「今日我見這頭鷹跌落懸崖,身上有金色劍痕,便以為是斷金門在獵妖,這是斷金門的獵物,理所當然,就出手搶了……」

  令狐笑說到這裡,又看了一眼墨畫,「而且,你也沒穿宗門道袍,我也不知你的身份……」

  ……

  「哦……」

  墨畫恍然,心裡大概明白了。

  令狐笑見了鷹妖,見上面有金色劍痕,懷疑是斷金門的斷金劍氣所致。

  他其實猜得沒錯,這的確是斷金門的斷金劍氣所致。

  只不過是自己用斷金劍陣,模擬出的劍氣。

  而這鷹妖,是自己御劍擊傷的。

  自己進這片山頭之前,為了低調行事,學著別人換下了太虛門的道袍,只穿了淡灰色的常服。

  令狐笑認不出自己的身份,理所當然就會以為,自己是斷金門的弟子。

  斷金門搶他的妖獸,他自然也要搶回來,所以才會有那麼明顯的敵意。

  而現在,誤會弄清楚了,他也沒有死要面子嘴硬,而是坦然認錯道歉了。

  這隻二品中階妖木鷹,雖然值不少功勳,但他也很大方地還給自己了。

  墨畫微微頷首。

  雖然看著孤傲,不好相處,但這沖虛門的弟子,倒挺有原則,行事也還是挺講究的。

  墨畫笑眯眯地擺了擺手,「既然是誤會,那就算了。」

  隨即他盯著令狐笑看了一眼,又環顧四周,有些疑惑地問道:

  「你一個人進山獵妖?」

  令狐笑下巴微微揚起,頗有點自負道:

  「我一個人就夠了。」

  墨畫目光微驚。

  看令狐笑的樣子,雖有些臭屁,但也不像是說在謊。

  但是一個人……縱使再強,在這妖獸叢聚的煉妖山里,也不太容易狩獵。

  墨畫看了眼妖木鷹身上的劍氣傷痕,回想了一下交戰之時令狐笑的劍法,又根據自己常年的獵妖經驗,大概琢磨了一下。

  這個令狐笑,應該是「撿漏式」獵妖……

  有些妖獸被修士所傷,逃遁在山林中;

  又或者妖獸之間,因爭奪地盤互相廝殺,而身受重傷。

  這些受傷的妖獸,實力會弱一些。

  而令狐笑的劍法,足夠精湛,配合傳承靈劍,可以凝聚極強大的劍氣,短時間內速戰速決,誅殺一些負傷的妖獸。

  這樣一來,一人一劍,殺一隻妖獸,功勳也都是他一個人的。

  哪怕效率低一點,但只要開張,就能賺上不少。

  但這種事,說起來簡單,實際上卻困難重重。

  除了劍法要精深,殺伐要猛烈外,如何感知妖氣,尋覓妖獸,規避風險,逃生自保,都要兼顧。

  而且,還很靠運氣。

  畢竟負傷的妖獸,不是那麼容易碰到的。

  若是出了一些意外的兇險,自身落入險境,也沒人能拉一把。

  所以,狩獵妖獸,最好是跟同門一起結成小隊,互相能有個幫襯。

  「你不跟同門一起麼?」墨畫又好奇問道。

  令狐笑臉色有些難看,冷冷道:

  「我說過了,一個人就夠了!」

  墨畫明白了。

  同門不帶他玩。

  不知是他天賦太高,遭人妒忌,受人排擠。

  還是他脾氣太冷,人緣不好,所以沒有朋友,只能一個人到山林里獵妖了。

  墨畫又問:「那斷金門呢?你一個人,打得過他們?」

  令狐笑冷冷道:「三五個人,不是我的對手,若是人多了,我靠劍遁脫身,他們也追不上我,只是……」

  令狐笑微怒,又有些鄙夷,「這群斷金門的雜碎會聲東擊西,兩三人拖著我,剩下的人搶我的妖獸。」

  「搶了他們就跑,當真……卑鄙無恥!」

  墨畫看出來了,這個令狐笑應該不太擅長罵人。

  即便心中氣憤,但嘴裡翻來覆去,都是「卑鄙無恥」這幾個字。

  不過……

  墨畫微微沉吟。

  能正面憑藉劍法,以一當五。

  這個叫令狐笑的少年,在沖虛門中,絕非無名之輩。即便不是數一數二的天才,估計也是劍道之中的佼佼者。

  墨畫正思索著,忽然見令狐笑目光銳利地看向自己,聲音鄭重道:

  「墨畫,我要跟你再打一場。」

  墨畫一愣,「為什麼?」

  令狐笑目光微沉,「你雖然看著不強,但我隱隱感覺,伱的實力深不可測,應該是個高手,我想與你一決勝負。」

  墨畫大概明白,這人為什麼沒朋友了。

  天賦雖好,但心性孤傲,好鬥。

  腦子也有點怪怪的……

  「不打。」墨畫搖頭。

  「為什麼?」令狐笑有些不解。

  墨畫理直氣壯道:「沒好處的事,我為什麼要打?」

  他可是很忙的。

  這種「過家家」一樣的切磋,純屬浪費時間。

  有這個時間,他去修行,學陣法,練御劍,殺妖獸,賺功勳不好麼……

  令狐笑一怔,生氣道:

  「劍修問劍,自當無畏無懼,一往無前,戰勝強敵,才能錘鍊極致的劍法,塑強大的劍心……」

  墨畫無所謂道:「我又不是劍修,極致的劍法,強大的劍心這東西,跟我有什麼關係……」

  「你不是也學劍了麼?」

  「我就隨便學學,又不靠這個吃飯……」

  令狐笑一滯。

  他發現墨畫這個人油鹽不進,現實得很,一點也理解不了劍修孤高的追求,有些恨其不爭,氣了半天,冷冷地憋出了幾個字:

  「道不同,不相為謀!」

  「哦。」墨畫敷衍地點了點頭。

  兩人一時無話。

  墨畫見時辰不早了,看了眼令狐笑,又看了眼那隻妖木鷹,略作思索,便道:

  「這隻鷹你要麼?我分你一半。」

  令狐笑一怔,搖了搖頭,「說了給你了,我不要!」

  墨畫道:「這隻鷹雖然是我傷的,但最後是你補的一劍,所以算起來,是我們兩個合力殺的,所以也有你的份。」

  「我雖不喜歡吃虧,但也不想占別人便宜。」

  「一人一半,我不吃虧,你不上當。」

  令狐笑沉默了。

  墨畫想了想,又道:「你真不要?這可是二品中階妖獸,還是飛禽類的,折算成功勳,大概有兩三千點,平分下來,大概一人一千多點功勳……」

  「一千多點功勳哦。」

  一千多點功勳?!

  令狐笑心中一跳,當即又有些動搖了。

  他對飛禽妖獸,知之甚少,不清楚品階。

  但適才他以沖虛劍氣,強殺這隻妖獸的時候,明顯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壓力。

  料想這隻妖獸,必然品階不低,大概介於初階到中階之間。

  但沒想到,這竟然真的是一隻二品中階的飛禽!

  而這個叫「墨畫」的太虛門小弟子,只是孤身一人,也只有築基中期修為,到底用了什麼家傳的劍法,才能將這隻飛在天上的鷹妖,擊成重傷,墜落倒地的……

  令狐笑此時細細想來,越想越心驚。

  同時心中那種,面對強敵的熱血感油然而生。

  他開口又是:「你與我打一場。」

  「有空再說吧……」

  墨畫懶得理他,隨口敷衍道。

  而後他又問了一遍:「這一千多點功勳,你還要不要?」

  令狐笑又沉默了。

  墨畫看他的樣子,明顯是想要。   就他這孤身一人,狩獵妖獸的效率,功勳賺得肯定也沒那麼容易。

  一千多點功勳,也必然是筆巨款。

  只是他這人心性高傲,未必開得了口。

  墨畫嘆了口氣,「你把這鷹的皮毛扒了,骨頭剔了,隨後我們一起去山門那裡,換了功勳,我們一人一半。」

  令狐笑沒有說話,如此沉默了片刻,便默默開始動手,給妖木鷹扒皮剔骨了……

  一千多點功勳,實在太多了,他的確拒絕不了。

  令狐笑把妖獸素材處理好,裝進儲物袋,遞給了墨畫。

  墨畫接過後,揣進了懷裡,對令狐笑道:

  「走吧,一起下山。」

  說完他不待令狐笑回應,就一個人邁著步子,大搖大擺地,徑直往山下走了。

  令狐笑看著墨畫的背影,遲疑了片刻,默默跟了上去……

  ……

  兩人走後,附近的山林里,一個修士緩緩露出了身影。

  他看了眼兩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片刻後,他忽而一怔,往右手邊一看,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他右手邊也出現了一個人。

  突然出現的兩人,察覺到彼此,都是猛然一驚。

  而後互相對視,神情都微妙起來。

  「子悠?」

  「玄見?」

  「你在這裡做什麼?」

  兩人異口同聲地問道,而後同時又都心中瞭然。

  荀子悠道:「你們沖虛門的老祖,讓你暗中關照一下,你們這個沖虛門的劍道天才?」

  名為「玄見」的沖虛門長老嘆道:「劍心通明,五百年難得一遇,老祖可不得當寶貝麼?」

  「關鍵是,他性子孤僻,獨來獨往的。我若不盯著,他便是死在這山里,被妖獸連骨頭帶肉給吃了,怕是都沒人知道……」

  「也是……」荀子悠點頭道。

  五百年一見的劍道天才,太虛門要是有,也得當寶貝供著。

  煉妖山雖是一種試煉,明面上生死自負,以培養弟子面對危機的能力。

  但這種可遇不可得的天才,總歸是例外,若真死在了山里,就真的是宗門莫大的損失了。

  沖虛門長老問荀子悠,「你呢?做什麼來了?」

  荀子悠目光微微漂移,「我就是……偶爾閒逛,恰好路過了這裡。」

  沖虛門長老不悅,「我跟你說實話,你卻消遣我?你閒逛能逛到這裡,還隱著身形,匿著氣息,做賊一樣?」

  荀子悠沒答話。

  沖虛門長老哼了一聲,看了眼遠去的墨畫,若有所思,「談吐氣質,的確不一樣,但是資質,看著倒也一般啊……」

  沖虛門長老轉過頭,問荀子悠:

  「這孩子,到底什麼背景?什麼來歷?有何特殊?竟要你親自盯著?」

  荀子悠知道瞞不過,想了想,開口嘆道:

  「陣法天賦不錯……」

  「陣法?」沖虛門長老愣了下,「你們太虛門,什麼時候主修陣法了?」

  「劍法呢?」

  沖虛門長老有些恨鐵不成鋼,「連以鑄劍為本的太阿門,都主修劍法了。我沖虛門其他不行,但論劍氣,仍舊是干學州界翹楚,你們太虛門呢?你們的劍法呢?」

  荀子悠白了他一眼,「神念化劍,給你你敢學麼?」

  沖虛門長老一滯,想了想,點頭道:

  「這倒是,我不敢學,我不配……」

  那種「自殘」的東西,變態才會去學。

  荀子悠長長嘆了口氣,「三家分流,我太虛門真正拿得出手的,根本沒法傳,還能怎麼辦?只能混混日子了……」

  沖虛門長老不說話了。

  的確,從太虛門的角度來看,的確是挺難的。

  「不過,」沖虛門長老又疑惑道,「那孩子,叫『墨畫』是吧?陣法能有多好?值得你親自關照?」

  荀子悠心中暗道:

  說出來嚇死你。

  但是我偏不說。

  「也就一般般吧,矮個子裡拔將軍,比同輩弟子,好了那麼『一』點點……」荀子悠意味深長道。

  沖虛門長老不信。

  能讓老祖授意,讓金丹長老暗中照看,這樣的弟子,陣法水準絕對不可能「一般般」。

  荀子悠這個厚臉皮的,肯定說了假話。

  沖虛門長老心中默默道。

  但是,要說真有多強,他也不信……

  太虛門又不是陣法宗門,也不以陣法見長。

  這孩子陣法再強,難道還能比十二流的萬陣門,以及四大宗,尤其是有陣流淵源的乾道宗還強麼?

  不過情況如此,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太虛門盡力了,目前也只能這樣了。

  沖虛門長老很是體諒。

  「有空一起喝酒。」沖虛門長老道。

  「有空再說吧……」

  荀子悠神色複雜。

  墨畫這孩子,一點不讓他省心。

  沖虛門長老也就隨口說說,他也很忙,盯著這個心性孤傲,劍心通明的劍道天才,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

  只是臨行前,他想了想,還是提醒了一句:

  「宗門改制的事,你應該都知道了,我就不多嘴了,你自己多加小心吧。」

  荀子悠皺眉,「太阿門想進四大宗,你們沖虛門,莫非也是這個想法?」

  沖虛門長老失笑,「我沖虛門差得遠了,只是……」

  他微微嘆了口氣,「一旦改制,格局變動,宗門便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我們沖虛門,只是以進維穩罷了,能留在『八大門』就行。四大門的事,至少最近不考慮……」

  荀子悠點了點頭。

  沖虛門長老淡淡笑了笑,但心中卻微微沉思。

  「最近」不考慮罷了……

  假如令狐笑那個孩子,能將天賦發揮得淋漓盡致,也能將沖虛劍氣,修到極致……

  沖虛門未必不能更進一步。

  太阿門和沖虛門,表面上看,必然是太阿門最強,但究竟誰能更先一步,邁進四大宗。

  事情塵埃落定之前,還真不好說。

  令狐笑那孩子的劍道天賦,可比外人想得,還要可怕得多……

  甚至此事在沖虛門內,也只有老祖在內的,寥寥幾個嫡系長老知道。

  世人只知沖虛門,出了一個五百年難遇的劍道天才,但根本不知,這個劍道天才,究竟「天才」到了何種地步……

  沖虛門長老心底微顫。

  荀子悠自然也不知他心裡所想。

  兩人又閒聊了一會,便互相告辭了。

  ……

  而此時,沖虛門的這個劍道天才,已經默默跟在墨畫身後,翻山越嶺,來到了煉妖山的山門處。

  「二品中階妖木鷹的素材,換成功勳,謝謝。」

  墨畫遞出儲物袋,很有禮貌地說道。

  「二品中階?」山門處收售材料的弟子聞言一愣,「你不是殺二品初階麼,中階也能殺了?」

  之前墨畫經常找他,用二品初階的鷹隼妖類兌換功勳,他跟墨畫也比較熟。

  墨畫笑了笑,「運氣好,撿了個漏。」

  那弟子搖了搖頭。

  哪有那麼多運氣好……

  不過這種事,他也不方便多問。

  無論用什麼手段,能殺了妖獸,那就是本事。

  他將妖木鷹的羽毛,骨骼,爪牙,頭顱之類的材料清點了下,心中微算,便道:

  「合計兩千六百七十二點功勳,你看看。」

  墨畫翻了下清單,確認了下沒問題,點了點頭。

  功勳匯到了他的太虛令中,墨畫又分了一半,給了令狐笑。

  令狐笑愣了下。

  他沒想到,墨畫竟真的這麼大方,眼皮子眨都不眨,就將這麼一大筆功勳,分給了自己。

  迄今為止,他還沒見過這麼「闊氣」且大方的宗門弟子。

  而且,對自己這麼大方的弟子,不是沖虛本門的,而是一個只有一面之緣,還因為誤會,有了點過節的太虛門弟子……

  令狐笑一時心情複雜。

  墨畫卻盯著令狐笑,心思微動。

  這個劍道天才少年,劍法的確很厲害。

  從劍氣來看,他修的劍法,應該就是沖虛門的鎮派絕學,沖虛劍氣訣。

  這種劍訣,自己肯定學不來。

  這種劍氣,也不是自己能修來的。

  但是,這麼強一個劍修,可以拉攏拉攏,拉來當「打手」也是好的……

  墨畫眼睛眨了眨,露出了小狐狸一般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