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魔如潮,接連不斷。
邪祟的氣息,也源源不絕。
室內的陰寒之氣,一層重過一層,且富含諸多變化,或暴戾,或詭譎,或陰險,或威嚴,仿佛邪祟的種類,也層出不窮,而其攻勢,宛若大海。
如此洶湧的妖魔之海中,墨畫小小的身軀,巋然不動。
聞人衛目光忐忑,手心已然滲出冷汗。
既為墨畫擔心,也為瑜兒擔心。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聞人衛憂心如焚的時候,一切邪異氣息,忽而又消失了。
莫名的寒氣退去,陰沉的壓力驟減,聞人衛再四處看去,雖還是什麼都看不到,但卻覺得一切邪祟,都不復存在了。
聞人衛立馬向內室看去,就見墨畫,已然睜開了雙眼。
神權之樹偃旗息鼓,妖魔大軍被吞噬殆盡。
墨畫緩緩舒了一口氣,眼眸明亮起來。
聞人衛謹慎地看了一眼墨畫,見他目光清正,神色如常,並無邪異與癲狂,稍稍鬆了口氣,但還是試探著問道:
「小公子,你……」
墨畫燦然一笑,「我沒事。」
聞人衛如釋重負,拱手鄭重道:
「有勞小公子了。」
墨畫也不客套,點了點頭,道:
「瑜兒沒事了,時辰也不早了,我回去休息了。」
聞人衛又對墨畫行了一禮。
態度較之以往,都恭敬了不少。
「多謝小墨公子!」
墨畫也很有禮貌地回了一禮,而後便起身,腳步輕快地離開了。
墨畫走後,聞人衛又抬頭,看了眼屋內四壁,心中震撼。
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仿佛適才的一切陰森壓抑,妖邪氣息,皆是恍然間的錯覺。
聞人衛又看了眼瑜兒。
瑜兒還躺在床上,氣息綿長,小口微張,偶爾還咂咂嘴,似乎在夢中吃著什麼。
自始至終,都睡得香甜。
聞人衛想起聞人琬的話,不由目光欣慰,心生感嘆:
「琬小姐說的沒錯,瑜兒少爺他,真是遇到小貴人了啊……」
……
另一邊,墨畫剛回到房間,便立馬坐到床上,打坐冥想,神識沉入識海。
他一頓胡塞海吃,「吞」了太多妖魔,識海太撐了,必須趕緊「消化」掉。
而且神識的境界,也壓不住了。
識海之中,墨畫精心凝神,開始將適才囫圇吞下,不及消化的諸多邪念,重新開始一一煉化,去其污穢取其菁純,而後一一吸收,壯大己身。
一縷縷菁純的神念,融於墨畫的神念化身。
墨畫的神識,飛速攀升。
不過片刻,提純後的妖魔念力,便填平了神識境界的溝壑,突破了阻隔許久的瓶頸。
宛若江河決堤,洶湧澎湃,一往無前。
墨畫的神識,也終於更進一步,破了十六紋築基中期,到築基後期之間的神識瓶頸,成功晉升至了十七紋!
築基初期修為,十七紋築基後期神識!
那一瞬間,神念豁然暢通。
墨畫覺得,自己的識海又寬闊了一分,神識又深厚了許多。
神識外放的距離,也增加了不少。
而有神識境界作為根基,以神識的量作為支撐,他的衍算和詭算,比起之前,也更加從容有餘了。
更重要的,是陣法!
他現在終於可以學十七紋陣法了!
築基初期,學二品高階陣法!
雖然只是二品十七紋陣法,還沒達到十九紋,不算真正的「高階」。
但也至少算是高階陣法的入門了。
十七紋的陣法,即便是對付尋常的築基後期修士,也有不俗的殺傷力。
墨畫覺得自己的腰杆子,又硬了不少。
只要給他機會布陣法,築基後期修士,也要吃不了兜著走!
不過陣法的事,要稍後再說。
因為墨畫發現,這次的「外賣」還沒吃完。
這次「吃」的妖魔,比他想得還要多。
他的神識已經十七紋了,甚至比十七紋,還強了一些。
但還是有源源不斷的,提煉後的妖魔念力,被其吞噬後,融入他的神念化身之中。
墨畫的神識,還在不斷增長……
「不會……直接到十八紋吧?」
十七紋到十八紋的瓶頸,是小境界瓶頸,沒有十六紋到十七紋那麼大的。
墨畫小心臟一顫,而後忍不住一臉笑眯眯的。
十八紋!
一步邁兩階!
墨畫心中雀躍不已,而後立馬平復心情,專心打坐,吞噬念力,增強神識。
他的神識,也如他所願,以清晰可見的速度,逐漸壯大,一步步增強。
終於,只差一絲絲,就能達到十八紋境界……
甚至,墨畫都能清楚地感受到,十八紋神識的瓶頸,在一點點鬆動,瓦解……
墨畫的臉上,洋溢著笑意。
可就在此時,一切戛然而止。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麼顫動了一下。
這種感覺,竟跟道碑有些相似,有點像是……
天道?
墨畫心中一震,而後隱隱感覺,似乎有某種無上的意志,自天地萬象中浮光一瞥,窺視了他一眼,而後發現他好像……
有點問題。
而後一道臨時生成的法則,便降臨在墨畫身上。
神識還在增長,但瓶頸卻不鬆動了,而所有增長的神識,竟都不知流向到了何處,直接沉沒了。
神識的境界也不再提升了。
墨畫愣住了。
「怎麼回事……」
「我的十八紋神識呢?」
「明明就差一點點了……」
墨畫四處看去,發現自己的識海之中,不知何時,憑空出現了一道奇怪的裂痕。
這道裂痕,漆黑深邃,內蘊深沉的金色。
仿佛某種,具象化的大道法則的顯化。
這道法則,憑空生成,但與自己的識海,融為一體。
而他煉化妖魔,吞噬念力,所增長的所有神念,都被這道裂痕吞沒了。
就仿佛是,天道不允許他神識再強下去了,所以臨時加了道法則,補一下漏洞……
這道法則,具象為漆黑而內含金色的虛空裂痕。
一旦墨畫神識增長,它便將這些增長的神識給「沒收」了,以此來抑制他神識的增強。
將他的神識,限定在一定的限度內,不讓他神識,突破某種極限……
墨畫傻眼了。
什麼意思?
自己現在,等於是天道的「漏洞」?
所以天道臨時加了法則,來修補自己這個「漏洞」?
不至於吧……
墨畫忍不住有點怨念。
自己一個小小的築基修士,不至於被這麼「針對」吧……
這好像都是第二次了。
墨畫記得,自己當初突破築基之時,神識便迅速飛漲,但後來似乎超過了限度,被某種天道法則反向壓制。
再加以天衍訣的謎天大陣,重構神識,不得已從「量」變,被壓製成了「質」變。
結果現在又是這樣……
臨門一腳,眼看著就十八紋了,結果臨時又以法則限制。
墨畫忍不住撇了撇嘴,腹誹道:
「天道真小氣……」
腹誹之後,墨畫又嘆了口氣。
他現在識海的「成分」,變得很複雜了。
識海是自己的,有自己的神念化身。
除此之外,有神秘的道碑,有劫滅的雷紋,現在又多了一道,莫名其妙的天道法則。
尤其是這道天道法則……
墨畫頭有點疼。
他又吃了點妖魔念力,又自己消耗神識,顯化陣法試了試,如此嘗試了數次,心裡大概便清楚了這道法則的用處。
這道法則,就是用來扣神識的。
自己的神識,可以正常用,正常消耗,正常恢復,但是不能再「增長」。
一旦增長了,就會被這道虛空裂痕一般的法則「扣」掉。
墨畫有些犯愁。
扣點神識,倒也無所謂,但到底要扣到什麼時候?
不會扣一輩子吧……
還是說,等自己的修為也追上來了,境界與神識平衡,或者大致平衡了——至少沒那麼離譜了,這道法則就自行消失了?
又或者,等扣掉的神識,足夠達到一定的限度,它也就消失了?
大道高冷,法則沉默,沒人能告訴墨畫答案。墨畫深深嘆了口氣。
「先這樣吧……」
做人要知足常樂。
十七紋就十七紋吧。
而且自己的神識,算起來應該是十七紋巔峰,距離十八紋,也只有一絲絲……
這個神識,在自己這個境界,也「勉強」夠用了。
至於以後的事。
墨畫琢磨了下,覺得無論這道法則,究竟要「剋扣」到什麼時候,都沒什麼關係。
因為自己拿它毫無辦法……
大道法則的事,誰又說的准呢?
既然如此,自己就按部就班,踏踏實實修行,一如既往磨鍊神識便好。
修為高了,或是神識補足了,早晚能解除這道法則的限制。
墨畫又盯著識海中,那道宛若虛空裂痕般的大道法則看了看,忽而有些疑惑。
「法則……究竟是什麼東西?」
「法則為什麼會顯化成這副模樣?」
「漆黑之中,帶著金色,宛如虛空中的裂隙……它又為什麼能吞噬神識?」
「虛空,裂縫……莫非跟『洞虛境』的規則有關?」
墨畫頓時覺得高深起來。
他決定以後有空,研究研究這道「法則」,看能不能研究出一些門道,學到些什麼。
既然這個「不速之客」,憑空到自己識海里來了,那怎麼也要想辦法,薅點羊毛,不然豈不是太浪費了。
這麼一想,墨畫心情瞬間好起來了。
大道法則!
他還沒見過。
或者說,這就不是築基修士,甚至不是一般修士,能接觸的東西。
現在一道清晰明了的大道法則,就具象化後,留在了自己的識海里,源源不斷地扣著自己的神識。
雖然扣了神識,限制了自己神識的增長,但也給了自己一個機會,讓自己能親眼見到,大道法則的顯化和運轉。
凡事禍福相依,利弊相存。
墨畫點了點頭,精神振奮。
不過暫時他還沒空研究,要先把妖魔「吃」完。
他在祭壇上點的妖魔「外賣」,還剩下不少,不能浪費。
墨畫繼續「吃」妖魔念力。
但這次他吃得,就有些「沒滋沒味」的。
因為這些邪念,根本「吃」不到他肚子裡,全被天道扣去了。
墨畫心裡,有一點點委屈,但秉承著不能浪費的精神,還是將這些妖魔邪念吃完了。
吃完之後,墨畫能明顯感覺到,識海之中,天道法則的限制,似乎鬆弛了一些。
它也「吃」飽了一點。
「果然……」
墨畫嘆了口氣,心裡更是下定決心,以後一定要多薅點天道的羊毛,以泄「奪食」之恨。
自己的「零食」,不是那麼好搶的!
墨畫輕輕哼了一聲,而後靜下心來,開始在道碑上溫習陣紋。
他要準備準備。
接下來的日子,他就要正式開始,學十七紋的陣法了!
……
太虛門,後山禁地。
一道虛空裂紋,憑空出現。
滿頭白髮的荀老先生,自虛空中走出。
他在長老居,摒棄外物,潛心推算因果,可適才突然間,感知到了強大的劍意浮動,他不注意到都不行。
可剛算到一半,羅盤停不了。
荀老先生只能耐著性子,將羅盤推衍完,便立馬趕來,查看情況。
劍冢之中,長髯老者呆呆地枯坐在原地。
荀老先生不知發生了什麼,環顧四周,神色凝重道:
「師兄,你又動劍了?」
長髯老者摸了摸手邊的殘劍,略微失神地搖了搖頭。
「出了一半……」
荀老先生皺眉。
出了一半,是什麼意思?
出了劍,但沒斬出來?
荀老先生又看了一眼長髯老者,見他神思不屬,似乎有心事,心中微凜,問道:
「師兄,發生了什麼?」
長髯老者銳利的目光,露出些許思索,忽而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我們太虛門,是不是養了只神獸?」
「神獸?」
荀老先生愣了下,心中疑惑不已。
師兄怎麼突然問這種不著調的問題?
莫非是……
荀老先生目光一凝。
邪念污染,劍意反噬,傷勢變重,已經傷及識海,思緒混沌不清了?
荀老先生沉默了。
他看著為了太虛門,殫精竭慮,嘔心瀝血一生,而身心破碎,不得不孑然一身,枯守劍冢,與這漫山斷劍殘鐵陪葬的師兄,心中一痛。
荀老先生深深嘆了口氣,壓下心中的酸楚,搖頭輕嘆道:
「神獸這種東西,現在哪裡還會有……」
長髯老者不知荀老先生所想,兀自沉思,「那近日來,可有高人,借宿我太虛門?」
荀老先生回想了一下,搖頭道:
「沒有。」
借宿的人有,但能被師兄稱為「高人」的沒有。
長髯老者皺眉,斟酌片刻,緩緩問道:
「那……我太虛門近些年,可曾收過什麼天賦異稟的弟子?」
天賦異稟?
荀老先生有些錯愕,略作思索。
天賦高的弟子,這些年來倒是也有,這一屆就有不少上上品靈根,資質絕佳的弟子。
但靈根雖好,也未必會被師兄放在眼裡。
到了師兄這個境界,近乎修士的極限,他口中說的天賦異稟,肯定不會是一般意義上的「天賦異稟」。
必是在一眾天驕中,都驚才絕艷之人。
荀老先生心思一動,忽然就想到了墨畫。
墨畫這孩子……
陣法倒是算得上驚才絕艷,但是除陣法之外,其他有一樣算一樣,哪樣都不行……
偏科偏到極致了。
而且陣法……跟師兄也沒什麼關係。
師兄他又不精通陣法,對陣法天才這種事,應當也不關心。
不過以防萬一,荀老先生還是問了句,「天賦異稟……指何種『天賦』?」
長髯老者目露沉思。
若是門中弟子……那此人必然神念殺伐極強……
長髯老者道:「有沒有劍道通靈,天生劍意,又或是天生神念顯化,擅長廝殺的弟子……」
天生劍意,神念廝殺……
荀老先生微微點頭。
那就跟墨畫一點關係沒有了。
那孩子是陣師,又不是劍修,舞劍都費勁,而且乖巧柔弱,哪裡會跟人去廝殺。
其他的弟子,好像也沒有……
太虛門將神念化劍,當做禁術封存了。
其他劍法,都算不上有多上乘。
真有天生劍意的絕頂苗子,哪裡會拜入太虛門,學這些平庸的劍道傳承。
干學州界,大把的劍道宗門,任他去選。
而且即便神念化劍沒有封存,也不敢讓這種「天生劍意」的好苗子來練,除非他的命,真的硬得不行,想死也死不了。
「沒有。」
荀老先生斷定道。
長髯老者閉目嘆息,有些失望。
荀老先生皺眉,「師兄,你問這些,到底是為何?」
長髯老者睜開眼眸,看了一眼為宗門操心,白髮蒼蒼的師弟,腦中浮現起他年輕之時,溫文爾雅,意氣風發的模樣,終是不忍再讓他憂心。
「沒什麼,隨便問問。」長髯老者淡然道。
荀老先生不信,但見師兄已然閉目養神,一副不願多說的樣子,無奈嘆氣。
犟了一輩子,如今半截入土了,這脾氣還是一點不改。
荀老先生搖了搖頭,頗有些埋怨地叮囑了一句,「你留一口氣,別再出劍了……」
而後轉身伸指,劃出一道虛空裂縫,便逕自離開了。
荀老先生離開後,長髯老者又緩緩睜開雙眼,他轉過頭,將整座古樸巍峨的太虛山納入眼底,皺眉呢喃道:
「到底是什麼人……」
太虛山浩渺,林木蔥翠,將一切都掩蓋了起來。
長髯老者目露鋒芒,「下次再出手,我定把你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