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畫瞳孔一縮。
這是……謝家滅門之日的景象?
是謝家修士,被屠戮焚殺,苦痛慘死之後,於此地殘留下的魂魄記憶?
是殘魂的神念?
光天化日之下,眼前一片火海。
墨畫強忍著不適,凝神看去,想將這場殘忍的「屠宰」,看到最後……
他想知道,謝家究竟發生了什麼……
血火交融的屠戮,仍在繼續。
妖魔般的罪修,獰笑著舉起屠刀,宰殺豬牛一般,將謝家修士,一一砍死分屍。
謝家修士被殺後,屍首被聚集在一起……
可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麼運轉了起來。
與此同時,它們的肢體,開始變形。
它們不再是人,而像是「吃」人的……
自己的「天機衍算」之法,是基於師父的教導,自己嘗試著,瞎摸索出來的。
墨畫皺眉,瞳孔漆黑,詭念附身,施展天機衍算,繼續窺視。
似乎是感知到了墨畫的窺視,火海驟然暴漲,火光猩紅如血,迎風升騰,將屠殺之人和慘死之人,全部包攏,隔住了墨畫的視線。
而墨畫也沒有能力,「看破」這片火海。
因果仿佛有一瞬間的錯亂。
它們像是被焚燒後,只余灰燼的薪柴。
便在這時,墨畫心中一悸。
這些謝家殘屍,有了動靜,它們似是飽含不甘,掙扎著,猙獰著,怪異地,又站了起來。
它們已經「死」了,卻以「孽」的形式活著。
似乎接下去的事,是禁忌。
血色突然濃烈,火海蔓延,將眼前的一切,都遮住了。
火海驟然沸騰。
它們似乎,被榨乾了一切。
一副溫和而寵溺的面容,又浮現在腦海……
而很快,火海消退。
墨畫不管,繼續看去。
隨意丟棄,無人在意。
火苗蔓延如蛇,對著墨畫張牙舞爪,似乎在示威。
像是被宰殺過,血液流盡的牲畜。
墨畫皺眉不解。
地面上,詭異的虛影交疊,重又出現了,被「分屍」慘死後的謝家修士,密密麻麻,堆疊在一起,足有數百具。
或者說,還沒來得及正式教自己……
畢竟真正的天機衍算,師父沒正式教過自己。
謝家的修士,也全都不見了,仿佛從血肉到神識,都被徹底「蒸發」了。
一絲孽變驟生,景象忽變。
他看到火佛陀等猙獰的罪修,已然消失。
「妖魔?!」
墨畫的視線清晰了些。
很快,孽變的氣息加重,一股扭曲的氣息,蕩漾開來……
所以視線根本無法穿透火海表象,窺視到真正的因果。
耳邊的慘叫和哀嚎聲,也如同被撕裂一般,斷斷續續。
墨畫嘆了口氣,知道這是遮掩因果的力量,太過強大,而自己衍算的火候,又根本不夠。
之後的場景,忽然變得模糊。
但它們沒有擅自冒犯墨畫。
衍算陣法還好,衍算天機,就捉襟見肘,遜色了不少。
原本是人的「手腳」,漸漸變成了牛的前肢,馬的蹄子,恍如非人的「牲畜」……
而它們,也成為了一種妖異的罪惡的「孽」物。
墨畫心中微痛。
是有某種存在,掩蓋了因果,不讓墨畫看到,屠殺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麼……
墨畫心中驚悸。
那些垂涎瑜兒,使瑜兒遭夢魘纏繞的,畸形怪狀的妖魔,又浮現在腦海……
墨畫仔細看去,心中默默對比了一下,又目光一凝。
「不是……」
兩者似乎很像,但並不是一個東西。
瑜兒夢魘中的那些妖魔,是妖祟的爪牙,是邪念的化身。
其存在本身,是一種「念體」。
而眼前這些謝家修士的「畜」化,更近似天機的異變,因果的孽化。
更像是……
道孽?!
墨畫心中一寒,目光沉重。
他能感覺到……
儘管孽變的跡象,十分微弱,規模也很微小,但眼前的一切,的的確確,是「大道孽變」的徵兆。
就在墨畫皺眉沉思之時,這些孽變後的,半人半畜的「妖魔」,忽而雙目血紅,看向了墨畫。
它們含恨而死,想擇人而噬。
而墨畫,便是處在此因果層面中的,唯一一個「人」。
這些「妖魔」扭曲著,掙扎著,站起身來,而後一個接一個,目露兇殘地看向墨畫。
墨畫佇立原地,神色平靜。
剎那之間,殺機洶湧。
這些「妖魔」嘶吼著,咆哮著,手腳四蹄並用,張開血盆大口,向墨畫衝來。
墨畫默默看著它們,神情帶著一絲悲憫。
與此同時,墨畫的身後,血海升騰。
一座屍山,驟然浮現。
漫山遍野,儘是猙獰的行屍鐵屍。
一尊高大威嚴的孽變的屍王,雙目猩紅,氣息可怖,君臨於無數群屍之上。
孽化的非人的,想吞噬墨畫的妖魔,紛紛驚懼止步。
屍王目光冷漠。
這些僅有一絲孽變徵兆,數量也只有幾百的妖魔,在它眼中,不過一群螻蟻。
片刻之後,屍王仰天震吼。
無數群屍沸騰,數百妖魔驚恐。
而後血染天空,漫山遍嶺的行屍,直接衝殺而下,如同洶湧洪流,只一個照面,便將這些「孽化」的妖魔,徹底席捲撕碎,鎮殺殆盡。
謝家這一絲孽變的徵兆,也被徹底抹殺。
可殺了孽變「妖魔」之後,屍群激發了凶性,紛紛仰天嘶吼,殺意漫天。
屍山上的血海,越發猩紅。
道孽的氣息,也越發深重。
遮天血海之下,屍王的氣息越來越暴虐。
它猙獰的雙目越來越紅,隱隱有掙脫束縛,進一步孽化的跡象。
便在這時,一聲清脆,但不容置疑的命令聲響起。
「退下!」
原本躁動不安的屍山,瞬間安靜下來。
屍群紛紛俯首,不敢出聲。
屍王猩紅的雙目,浸透著徹骨的殺意,涌動著暴虐的凶性,死死盯著墨畫,盯著自己這個,名義上的「小主人」,恨不得殺之而後快。
墨畫目光漠然,與屍王對視。
這道目光,澄澈剔透,又蘊含了「上位者」,不可抗拒的威嚴。
目光中的意思似乎是,「別讓我說第二遍」。
屍王觸及墨畫的目光,瞬間勃然大怒。
它剛想反抗,可烙印在身體深處的印記,又猛然作痛,它的身上,淡藍色的靈樞陣紋,宛如大道法則,因果鎖鏈,將它死死纏住。
屍王心中驚懼,只好作罷。
它的雙目,仍舊透著兇殘與桀驁,但身體又誠實地「臣服」了。
血海收攏,殭屍回巢,屍山漸隱。
唯有屍王,消失之前,仍以可怖且凌厲的眼眸,看了墨畫一眼……
仿佛在說:「我還會回來的……」
此後屍山血海徹底退去,因果罪孽消散。
謝家的一絲孽變,也被抹殺消失。
肆虐的火海也漸漸熄滅……
墨畫只覺得眼前又是一片朦朧,火與血的紅色褪去後,取而代之的,是白日刺目的日光,讓人恍惚,睜不開眼……
……
「墨畫?」
「墨畫!」
一陣急促的聲音響起。
墨畫愣了下,緩緩睜開眼,就發現自己躺在顧長懷旁邊。
顧長懷皺著眉頭,一直喊著他的名字。
見墨畫醒了,他這才鬆了口氣。
這孩子要真出個三長兩短,他回去真沒辦法,跟表姐還有瑜兒交代。
可隨即他又疑慮重重。
適才的景象,還歷歷在目。
墨畫剛進了被滅門的謝家,神色便是一震,臉色一陣蒼白,而後雙目失去焦距,兩眼一閉,就暈過去了。
似乎是……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
而且更詭異的是,墨畫暈倒後,整個謝家的氣息,忽然變得陰森壓抑起來。
似乎有什麼可怕的東西,在漸漸異變……
邪祟在滋長。
青天白日之下,卻有著透骨的寒意。
即便是金丹境的顧長懷,都覺得胸悶氣短,心中一陣驚悸。
而當墨畫睜開眼,一切又都消失了……
顧長懷看著墨畫,目光凝重地問道:
「到底……發生了什麼?」 墨畫揉了揉眼,緩緩坐起身來,同時在腦海中,將此事的因果,快速地回想了一遍。
火海……謝家……屠殺……
被火海籠罩的,看不清的謎團……
大道孽變的跡象……
這些好像都不能說。
一旦說了,會給自己惹大麻煩。
尤其是「道孽」的事,這可是道廷的禁忌……
墨畫想了想,便道:
「我陣法學得太刻苦了,畫得太多了,神識消耗過度了,所以偶爾會暈倒,過一陣就好了……」
顧長懷一聽,就知道墨畫在胡扯。
之前還精神奕奕,一雙眼睛活靈活現,忽閃忽閃的,怎麼可能突然間,神識就消耗過度暈倒了?
這小子肯定是有些話,不想說出來……
顧長懷深深地看了墨畫一眼,問道:
「那這謝家,你還看麼?」
墨畫點頭,「要看。」
顧長懷點了點頭,沒說什麼,而是帶著墨畫,花了一個時辰,將一片破壞,遍地焦黑的謝家,逛了一圈。
整個謝家,都被付之一炬。
所有東西,都成了焦灰。
逛了一整圈,墨畫也沒有再發現什麼異常。
偶爾發現一點線索,但這些東西,顧長懷早就知道了。
顧長懷修為深厚,經驗豐富,觀察敏銳,還有作為典司的直覺。
除了一些「匪夷所思」的,無法捉摸的,天機因果之事以外,墨畫能發現的,顧長懷肯定早就察覺了。
一些墨畫發現不了的,顧長懷同樣能看出來。
在搜查辦案這塊,顧長懷還是極為專業的。
墨畫隨顧長懷,將謝家大致走了一遍,到處看了看。
火佛陀他們,手腳很「乾淨」。
謝家從人到屋,燒成了一片焦土,也因此沒有留下多餘的痕跡。
除了他見到的那片火海中的景象外,的確沒有其他的線索了。
墨畫有些遺憾。
顧長懷見墨畫失望的神情,並不意外。
道廷司將謝家,里里外外搜查了好多遍,真有什麼東西,也早就被發現了。
不可能等著墨畫來看出什麼。
「回去吧……」
顧長懷淡淡道。
他想把墨畫帶回顧家,安然無恙交給表姐,這樣他也省事些。
免得帶著這小鬼亂跑的時候,橫生枝節,再發生什麼意外。
就像剛才那樣……
「嗯。」墨畫點頭。
他沒發現什麼,也只好先回去了。
只是轉身離開時,墨畫忽而一怔,轉頭又看了眼謝家的廢墟,眉頭漸漸皺起。
顧長懷有些錯愕,問道:「怎麼了?」
墨畫斟酌片刻,緩緩道:「顧叔叔,你有謝家的修道建築圖麼?」
顧長懷頷首道:「有。」
「能給我看下麼?」墨畫道。
顧長懷目光微沉,「你要做什麼?」
墨畫道:「我找個地方……」
「找個地方?」
顧長懷皺眉,略作沉思後,沒有多問,而是點了點頭:
「行。」
顧長懷找了一處稍微乾淨點的地方,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副圖來,鋪在地面,對墨畫道:
「這便是謝家府邸的建築圖……」
圖上標註著謝家府邸的地形,建築,以及建築上所用的陣法等等……
這種圖,墨畫很熟。
他一點點,專心在建築圖上翻找起來……
在適才浮現的火海景象中,火佛陀殺人後,將謝家修士的屍首,集中放在了一起。
之後關鍵的場面,被火海籠罩,遮掩了因果,墨畫看不到。
但他雖看不到大火遮掩下的秘密,不知道大火之中,火佛陀殺人之後,究竟做了什麼。
但他隱隱約約,還記得附近的場景。
這些場景,明明就在謝家之內。
可是他剛剛逛了一圈,都沒發現記憶中類似的景物。
「應該是有個地方,自己忽略掉了……」
墨畫在腦海中,將火海中的景象,一遍遍回想,而後對照謝家的地圖,找類似的地方。
終於,墨畫眼睛一亮。
建築圖之上,謝家後院的一角,有個隱蔽的閣樓,閣樓前有片空地,比較空曠,周圍有廂房,有栽花的盆鼎。
整個格局和陳設,都和自己記憶中的場景,十分吻合。
墨畫伸手,指著地圖上的那個閣樓庭院,「顧叔叔,我們去這裡看看。」
顧長懷詫異地看了墨畫一眼,微微點了點頭。
而後兩人便按照圖示,沿著面目全非的道路,踩著一路灰燼,來到了那處閣樓所在。
閣樓四周坍塌,焚毀的木樑牆壁,傾頹而下,將路堵住了。
所以墨畫之前沒發現。
顧長懷取出一把紙扇,隨手一揮,一股靈力激盪開來,掃清了道路。
墨畫繼續往裡走,便走到了閣樓前的庭院裡。
此地偏居一角,僻靜而隱蔽。
閣樓同樣被燒毀了,而且似乎此處火勢更大,殘留的建築殘骸也更少。
庭院一片荒蕪,入目仍是焦黑一片,和其他地方也沒什麼兩樣。
兩人搜查一番,沒找到什麼線索。
顧長懷回頭看了眼墨畫。
墨畫皺眉,沉思許久。
「什麼痕跡都沒有……」
「不應該啊……」
墨畫放開神識,虛白之中,同樣一片虛無,只有廢墟殘留的火系靈力,此外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
「沒有麼?」
墨畫眉頭皺得更緊,忽然他一愣,忍不住嗅了嗅鼻子。
「顧叔叔,你有沒有聞到什麼味道?」
「味道?」顧長懷也輕輕嗅了嗅,皺眉道,「焦味?」
「不是……」
墨畫說道,隨後他又嗅了嗅,目光微凝。
「很淡……」
「清冽,但有點異味,似乎帶點粘稠,很潤……」
一旁的顧長懷有些無語,皺眉道:
「你確定你說的是鼻子聞到的氣味,不是嘗在嘴裡的味道?」
「藏在嘴裡的……味道?」
墨畫一愣,猛然一驚。
他想起來了!
這是……
金色骨髓的味道?!
羊角奉行……神念之髓!
這是……邪神的氣息?!
墨畫精神一振,翹起鼻子,又嗅了嗅,然後循著這絲神念的「氣味」,找到了庭院的一處角落。
墨畫又嗅了嗅,然後翻了翻,便從角落裡,翻出了一堆焦黑的殘渣。
顧長懷上前看了看,也聞了聞,甚至用神識看了看,最後神色有些失望:
「普通的殘渣,沒什麼特別的。」
「就是不知,是什麼東西燒焦的……」
墨畫搖頭,一臉凝重,「這個不普通!」
他在上面,聞到了「邪神」的味道。
不過他也不知道,這團黑漆漆的殘渣,究竟是什麼東西。
他也分辨不出。
但這些東西,肯定非同一般。
這是大火遮掩下的真相,是某些未知的存在,遮掩因果後,餘留下的殘骸。
裡面很有可能,便藏著驚人的秘密。
顧長懷見一向天真,目光狡黠的墨畫,十分罕見地露出了凝重的神色,也不由重視了起來。
他取出一個儲物袋,將這些殘渣,分成兩份,小心封存了起來。
「我帶回去,找道廷司負責勘驗的查查看,這些殘渣,究竟是什麼的殘留……」
是靈器,靈物,丹藥,還是……
人的血肉。
墨畫點了點頭,又問:「如果查出來了……」
顧長懷嘆了口氣,「查出來了,我告訴你。」
「嗯。」
墨畫抬頭看了看被焚化滅門的謝家。
屠滅滿門,毀屍滅跡。
因果遮蔽。
孽變的痕跡。
還有……
漆黑殘渣上邪神的氣息……
墨畫皺緊眉頭。
他原以為,這只是以火佛陀為首的,一眾罪修的一次,慘無人道的惡行。
但現在看來,這裡面的水,或許很深很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