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驍側頭看向身旁的少女，有些錯愕。
少女一手懷抱「白面具」，一手持劍，精鐵長劍重且鋒利，她只能單手托住劍柄的底端，將劍身橫平置於肩上。
此等姿態，再配合她布滿灰塵卻神情堅毅的小臉，以及眸光冷冽清透如幽潭的雙眼，略顯滑稽稚嫩的同時，又仿佛一位久經廝殺而不倒的女武神。
似是察覺到林驍的注視，少女一怔，隨即仰起頭，正對上他的視線。
她眼神頓時變幻，不復凌厲，忽閃忽閃地掠過一抹孩子氣的無措與羞澀，趕忙低下頭，臉頰飛起紅暈。
見狀，林驍微微一笑，溫聲道：
「你怎麼了，是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少女渾身一顫，扭捏半響才開口：
「我……我想跟著你。」
聲若蚊吶，柔柔弱弱但充盈著堅如磐石的底色，砸在林驍的心湖上，激起驚濤駭浪，一瞬間愣在原地。
剛才還在絞盡腦汁地想該怎樣給這些藥人做思想工作，誰料還沒費口舌就有人主動投誠，這展開讓他感覺頗為夢幻。
反應過來後，林驍當即半蹲於地，與少女視線平行，正色問道：
「能告訴我為什麼嗎？」
「因為你……救了我的命，為瑜姐姐報了仇。」少女的眼中閃爍著尊崇的光輝，向林驍娓娓道來：
「我自小無名無姓，父母死於苦役，我在流亡途中被抓到這裡，成為藥人，就此喪失作為人的尊嚴。在我最麻木的時候，是瑜姐姐鼓勵我不要放棄生的希望，使我脫離行屍走肉般的狀態，並終於等到了你。」
少女一頓，不由自主地緊了緊懷抱著「白面具」的那條手臂：
「瑜姐姐曾經答應過我，如果有朝一日逃出生天，她要帶我去她的家鄉，一個地處邊疆，人人熱情勇武的地方。」
「可是，現在我得救了，瑜姐姐卻……」
少女仰起頭，臉上溝壑縱橫，在下頜處匯聚成一團渾濁的水珠。
她用力抹了把臉：
「你救了我的命，為瑜姐姐報了仇，我……我不知道該如何報答你才能償還這份恩情。」
邊說著，少女邊將肩上的長劍卸在地上，雙膝一曲便跪了下來，用最直白的語言向面前的男子致以最莊嚴的誓言：
「雖然我這條命不值什麼錢，但我從小就幹活，皮糙肉厚，有一把力氣，腦子也還算機靈，什麼我都願意學，我……我……」
「我想給你賣命，若是背叛，就讓我不得好死！」
少女頭顱低垂，幾乎觸及地面，微微顫抖的身軀像一隻叩拜百獸之王的小獸，將自己的弱點毫無保留地暴露出來。
林驍心神大震，連忙扶起少女，又環視著周圍個個淚流滿面的藥人們，衝擊之下一時間不知作何應答。
阿勝手裡攥著一部橫練功法，邁出半步越過眾人，大聲道：
「兄……恩公！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我，我也想要效忠您！」
此言一出，眾人先是靜默，隨即爆發出一陣紛亂卻莫名和諧的音浪：
「對！救命之恩大於天，我也想給您賣命！」
「俺也一樣！」
「在下孑然一身，天地間漂泊無依，還望恩公收留。」
「俺也一樣！」
「恩公！小的家裡尚有妻子兒女，不過恩公放心，待小的處理好家中事宜，一定前來報答恩公！」
「俺也一樣！」
……
藥人們七嘴八舌，紛紛表態，字字熱忱。那飽含真摯與希冀的灼灼目光如此滾燙，竟讓林驍不由閉上雙眼，為自己先前一些挾恩圖報的功利想法自慚形穢。
「什麼時候……我的腦海中難道只剩下算計猜疑了麼？」
林驍深吸一口氣，無形之風吹拂，道心純淨無垢，再睜眼時，雙目神光熠熠，並無一絲雜質。
他朗聲道：
「諸位的心意我收到了，我確實也有收服諸位為己用的想法，但是，這與所謂的救命之恩無關。」
「諸位與我一同身陷夜市，性命握於他人之手，唇亡齒寒，早已生死相系。我救諸位，更是在自救！」
「所以，我希望諸位與其一時熱血上頭，為了所謂恩情向我效忠，倒不如認真考慮一番自己以後的去路再做決定。」
「對了，須得向諸位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林驍背負雙手，挺直身軀，尊榮強盛的氣場凜然散發：
「我叫林驍，北燕國漢陽公之子，漢陽世子林驍！」
話音剛落，所有藥人的眼神盡皆發生了變化，不是動搖，而是濃濃的震撼。
「漢陽世子……漢陽公之子……林驍？！」
在北燕國，「林驍」之名或許還沒有那麼家喻戶曉，但只要是稍微有點常識的人，就不可能沒有聽說過「漢陽公」這三個字眼。
「漢陽公」之重，重若高山，放在漢州，那更是好比天上的烈陽。
這些藥人中，來自漢州的只有兩人，在聽到林驍的話語後，這兩個人竟直接失聲痛哭起來，像是顛沛在外的遊子尋到了歸家的信標。
「您是……世子殿下！您……真的是世子殿下嗎？！」
那兩個漢州人撲到林驍腳邊，用眼睛一寸寸地描摹著林驍的面容，嘴唇顫抖地發出哽咽的聲響。
林驍扶起二人，鄭重地點點頭：
「我正是，只是因為一些特殊原因，不得已改換了面容。」
「好，好，好，世子來了，世子來了！」二人激動地大聲哭喊。
雖說空口無憑，但不知怎地，林驍的話語仿佛自帶一股令人安定、信服的力量，一下子便讓藥人們信了八分。
林驍安撫好二人的情緒，清清嗓子，再度朗聲道：
「諸位不必急著回答，我會給諸位留出思考的時間。」
他指了指天邊已然西斜的太陽，示意眾人抬頭看：
「就定在日落之前吧，諸位想好了就可以來告訴我。」
「不過我先聲明一點，如果你的追求是過上驕奢淫逸的生活，那你就不要跟著我了，我也不會容忍這樣的人出現在我的隊伍中。」
「當然，跟著我的人，我不會虧待，財富、地位應有盡有。但相應的，你們將會面對最殘酷的試煉，最激烈的廝殺，九死一生，不過常態。」
「所以決定之前，先問問自己做好準備了沒有！」
林驍虎目含威，掃視著周圍一個個目露思索但堅定之色卻愈發濃厚的面孔，嘴角揚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
這些人，他終究沒有看錯。
「行了，都散開歇息吧。」林驍翻手間，一個儲物袋出現在手中。
他交給阿勝，道：
「去給大伙兒分分裡面的療傷藥物，爭取在出去之前調整好狀態。」
阿勝點頭應下，拿起儲物袋執行林驍的指令。
林驍原地盤坐，那名少女也在其身旁一同坐下，手握劍柄，像個貼身保鏢一樣，神色戒備地左顧右盼。
「到底還是個孩子啊。」
林驍嘴角揚起一抹笑意，伸出手輕輕撫在少女頭頂，柔和的靈力自手心湧出，順著頭頂百會緩緩而下。他將靈力控制得很好，仿佛甘泉一般淌過少女的渾身經絡，一點一點地修補其體內的暗傷。
少女眉頭一皺，緊接著舒展開來，嘴裡無意識地發出一聲嚶嚀。
百川歸海，就在靈力抵達丹田之時，反饋而來的信息卻讓林驍猛地瞪大雙眼。
「這……這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