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川一直很安靜。
安靜地看著沈疏棠哭。
安靜地將紙巾遞給沈疏棠,讓沈疏棠擦拭著眼淚。
沈疏棠悲傷,傅川陪著她一起悲傷。
這樣的事情,儘管傅川經歷了一遍,終歸還是找不到語言安慰沈疏棠。
可以的話誰不想家庭美滿,幸福安康?不需要家纏萬貫,只要健健康康,大家在一起好好的就行了。
就這麼一個卑微無比,隨處可見的願望,都被上天無情地踐踏。
沈疏棠跟傅川心裡明白,他們人生的開始不同,結局殊途同歸,都是被家裡人忽視,丟棄的小孩,此刻只能夠依偎著彼此取暖,有懂這種經歷,這種悲傷的人在身邊,會想著……
自己並非孤身一人。
等沈疏棠的情緒稍微穩定,已經用了一大包的紙巾。
沈疏棠不好意思地看著傅川:「抱歉,學弟,學姐失態了,原本下定決心在學弟面前要擺出學姐的榜樣的……」
「沒事,學姐,偷偷告訴你哦,我在傅家哭的時候曾經一口氣用了三包紙,第二天醒來眼睛都快看不見了呢。」
沈疏棠朝著傅川眨了眨眼睛。
顯然不信,以為傅川是安慰沈疏棠故意開的玩笑。
「是真的,學姐你知道我以前是孤兒,當我在孤兒院苟延殘喘,拼盡全力想要考出好成績上大學,改變命運,忽然有一家人找上門說是我的父母,他們找了我很多很多年,你知道那種感覺嗎?我曾經無數次做夢都夢不出他們的樣子,醒來都覺得無比開心,如今他們真正出現在面前,好像上天聽到了我的祈禱,真的將我的家人還給我了。」
像是小說電影才會出現的奇蹟,切切實實降臨在傅川的身上,當DNA鑑定報告出來那一刻傅川才知道他還有家,其他孤兒院的夥伴無一不羨慕,他們不是沒做過這樣的美夢,事實要麼被收養,要麼在孤兒院長大後出去浪跡天涯,像傅川被親生家人找上門來是第一個。
前半生顛沛流離,受苦受難,在回到傅家,知道還有七個姐姐,一個弟弟的時候被幸福喜悅徹底沖刷,傅川那個時候發自內心感謝上天,如果上天賜給一個人幸福必須讓他先歷經苦難勞其心志餓其體膚,夠了,真的夠了。
抱著這樣心情回到傅家的傅川,怎麼可能不為了父母姐姐們的態度痛徹心扉?哭還是輕的,患上重度抑鬱症好幾次傅川都想過自殺,割腕流血,每一次付出真心被傅家人狠狠踐踏,日復一日,傅川戴上了小丑微笑的面具,一直笑著,笑著,成為傅家的舔狗,沒有思想,被羞辱,踐踏,送到派出所……沒有人關注小丑面具下到底是什麼心情,早已經千瘡百孔。
如果不是重生一次傅川恢復健康的身體,徹底看清傅家人的真面目,他依舊會一生困死在自身編造出來的囚籠,無論親情,友情,愛情,情之一字,傷人至深,死亡如風,常伴吾身。
沈疏棠聽完傅川的話語,喃喃自語著:「真像呢……」
沈疏棠跟傅川像是火影忍者中的漩渦鳴人跟宇智波佐助。
漩渦鳴人一開始什麼都沒有,再到漸漸擁有。
宇智波佐助一開始是擁有全世界,最後毀於一旦。
最終深陷孤獨的時候,只有彼此才能夠感同身受,形同靈魂伴侶。
「有一段話說的是繪梨衣跟路明非,大致意思是我們都是小怪獸,總有一天會被正義的奧特曼殺死,但誰規定小怪獸必須孤身一人,就不能有互相幫助的小怪獸同伴?學姐,我想成為你的力量,如果有一天正義的奧特曼真的無法給予我們容身之處,我就幫你把正義的奧特曼殺死!」
——出自江南【龍族】。
傅川願意做挺身而出的小怪獸,承君此諾,必守一生,為了同樣是孤獨小怪獸的沈疏棠打敗正義的奧特曼。
這樣的不幸,悲傷,傅川一個人承受就足夠了,沈疏棠變成這樣傅川無法改變,但傅川想要讓沈疏棠知道他們不只是手無縛雞之力,互相報團取暖的孤獨小怪獸,傅川願意為了沈疏棠對抗整個世界。
弱小的怪獸擁有想要守護的信念後,會擁有足以打敗強大敵人的力量。
這個信念就是——沈疏棠一定要獲得幸福。
就算這個幸福最後沒有傅川在身邊都沒關係。
哪怕天各一方,此生不復相見,只願你歲月安好,品味春天的細雨,夏天的陽光,秋天的落葉,冬天的大雪。
「……」
沈疏棠愣愣地看著傅川。
隨即,笑了。
這一笑眼淚繃不住,掉了出來。
傅川本能地想要遞給沈疏棠紙巾,沈疏棠卻搖了搖頭,拒絕了。
沈疏棠繼而拉起傅川的右手,攤開傅川的掌心,低著頭,炙熱的眼淚一滴一滴地掉在了傅川的手上。
「學姐……」
「別動,學弟,認真聽我說,不說出來的話我會很難受很難受的!」
少女因為哭泣抽噎地開口,一字一頓,帶著虔誠跟感激。
傅川仿佛被一道驚雷命中,動彈不得。
「能喜歡【龍族】,遇見繪梨衣跟路明非,太好了。」
「因為這樣才能遇上傅川學弟,知道學弟此刻這番話語到底給我帶來了多大溫暖的力量。」
「友人A,謝謝你,真的很謝謝你,請你成為如今脆弱無力的我最大的支撐吧!」
沒有什麼比少女的哭泣更具備殺傷力的了。
傅川只能攤開掌心,承受著沈疏棠的眼淚。
炙熱,泛濫成河。
聽著沈疏棠發自內心的懇求,傅川只能用一個字回應。
堅定地許下一生一世的承諾。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