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異像還在繼續。
但無非是雪、月、太陽之間的來回切換。
「叮咚。」
公共廣播忽然響了起來。
「友情提示,各位玩家可以到窗戶位置觀察窗外的異像。」
「另,距離探索結束,還有半個小時。請大家抓緊時間。」
「半個小時後,我們集中討論室見!」
廣播落下後,顧良也重新將目光投向窗外。
很顯然,現在窗外的異像,是針對玩家的一則明顯的提示了。
這個提示是跟顧良的設想所符合的。
可是還有一個關鍵點,顧良認為是自己沒有抓住的。
——這個關鍵在哪兒呢?
這個時候,看著窗外的李曉玉忽然開口道:「這些畫面到底是什麼意思?一會兒下雪,一會兒太陽,一會兒月亮的……太沒有邏輯了,比我做夢還沒有邏輯。」
夢?
對,對了。
這或許真的是夢境。
跳躍的畫面,乍一看沒有邏輯,要深入下去牽引,才能找到各個事物間那層隱秘關係的,就是夢境。
一開始,顧良只認為這個古堡,實際上是公爵搭建出來的一個幻境。
但如果單純從幻境的角度來看這整個故事,還有一些事情是不能解釋的。
李曉玉這無意一說,讓顧良發現——確實,如果將幻境修正為夢境,很多事情,就能真正解釋通了。
顧良呼出一口氣,對李曉玉道:「曉玉,你解決了一個大問題。這就是夢境。我們在公爵的夢裡。」
說完這話,顧良走到楊夜身邊:「只剩半個小時了,分頭行動。你帶著大家去你的房間,按咱們之前商量的思路查看。反正還原兇殺細節這些,向來是你擅長的。我再去趟術士房和公爵的房間。」
「好。半個小時後見。」楊夜道。
「嗯。」顧良朝他揮揮手,先行跑開,「半個小時見。」
之前,余渣男的房間,大家都先後進去搜過,不過都集中在臥室和浴室。
這一回,大家把目光放到了之前被忽略的陽台上。
現在天空中的異像暫時停止了。
天地又恢復一片黑暗。
因此,這會兒,大家還得借著手電筒光一點一點地找,找了好一會兒,才總算有了些線索——在陽台邊的瓷磚上看到了一些血跡。
不難推測這裡可能發生過什麼。
於是,楊夜和其他人一起,立刻下樓,從古堡正門出去,從外牆繞到余渣男房間陽台正對著的地面上——果然,這裡也有血。
但是這些血非常少,大家齊齊用手電筒照了很久,也只照出了很少的一點血跡。
美上司忍不住問楊夜:「你在你的陽台上殺了人,把他推了下來?」
「不對。」楊夜道,「兩具屍體我們都查看過了,他們的腦後、身體其餘地方並沒有傷痕,也就是說,他們身上沒有摔傷的痕跡。對麼?除此以外,如果真的有人被我從六樓推下來,地上一定不止這點血。」
楊夜用手電筒指著地上的一丁點血,道:「這點血,就是他胸口的傷流出來的。這只能說明,他經過了這裡。」
美上司抬頭望了一眼六樓余渣男的陽台。「總不至於他是自己跳下來的。」
楊夜:「那說不好。如果這真的是夢境,一切都有可能發生。」
美上司攤手:「既然一切皆有可能,屍體被你扔下來,沒摔傷沒流血也是可能的。」
楊夜被這麼懟,倒也還算淡定,道:「這個夢境一定不是完全的夢境,他是和現實摺疊到一起的。因此,不至於所有發生的事情都那麼異想天開,無跡可尋。不然我們破案徹底沒邏輯了。不過這個夢境到底是怎麼構建的,還要看顧良那邊找到的線索再看。所以,現在談這些也沒意義,先找線索吧。」
楊夜剛說完這話,李曉玉那邊倒是傳來了聲音。
她整個人趴在了草叢裡,也不管身上臉上沾到多少泥土。
這會兒她抬起一張被土弄得髒兮兮的臉,舉起一張房卡,道:「我覺得這個東西很重要!」
楊夜湊近接過她那張房卡,打著電筒一照,發現這是在管家房裡見過的萬能房卡。
電光火石間,楊夜想通了某個非常關鍵的環節,也忍不住誇了李曉玉一句。「你今天表現太棒了。這張卡非常非常重要。」
接過這張卡,楊夜拿起手電照向前方。
他撥開面前的的叢叢灌木,往裡走去。「走吧,我們來看一下,這一路是否有血。這裡又通向哪裡。」
眾人打著手電在這裡尋找,果然在沿路上又找到了一些血跡。
最後他們沿著這裡一路往前,抵達的地方,是那片向日葵園。
僅剩的半個小時的探查時間結束。
集中討論正式開始。
廣播準時響了起來。
「《摺疊古堡》劇本中,漫長的探索時間結束,現在迎來了最後一個階段的集中討論,各位玩家是否和我一樣激動呢?」
「由於每個玩家都有嫌疑,本案不設置偵探。各位玩家可自行推舉牽頭討論的人員,自行決定討論流程。大家可以進行集中討論,也可以到一對一審訊室、或者各自的休息室進行單獨討論。」
「沒有偵探,投錯了票,是不是也無所謂呢?」
「請玩家們千萬不要抱有這樣的僥倖心理哦。」
「古堡的主人,我們偉大的公爵大人,大家先前幫他找到了殺死他夫人的真兇,他非常感謝呢。但公爵大人心中有一個延續了三百年的遺憾,也有一個期許了三百年的心愿!可惜了,我們的兇手殘忍地破壞了這一切!」
「如果玩家沒有找到真正的兇手,沒有找到破壞這一切的人,將會觸發【公爵的憤怒】。陽光再度升起的那一刻,你們就會永永遠遠被困在這座古堡里,直到死去。」
「只有找對了兇手,你們才可獲得真正的解脫。」
從前,要麼兇手死,要麼偵探帶著被冤死的好人一起死。
在那種情況下,好人中存在渾水摸魚的人,反正投票正確與否,最多不得獎勵而已,他本身不會受到太大的影響。
這一回,兇手直接跟所有人對立,是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局。
這樣一來,規則宣讀完畢後,集中討論室內,每個玩家的表情都有些凝重。
美上司忍不住站起來,先看向顧良,有些著急地說:「關於那什麼夢境的說法,你有什麼依據嗎?你能肯定嗎?你在術士那裡找到了什麼東西嗎?」
顧良面前擺著一堆亂七八糟的書籍和各種日記。
此刻他正低頭,還在翻看。
聽了美上司的話,他抬起頭,對美上司說:「最關鍵的東西,我沒找到,還需要一點時間。這裡的書實在太多了。」
一旁,楊夜把顧良的反應盡收眼底。
他忽然發現,他現在竟能看出顧良是沒講實話的。
顧良的身體有些繃著,白皙的脖子上有青筋淡淡地浮著,但脖頸深處有些發紅。
這是他有些興奮時候的身體反應。這表示,他一定是發現了很關鍵的東西的。
只是他暫時選擇不說,免得引起真兇的提防。
顧良只說:「但是,我們在一個被設置好的夢境裡,這是可以肯定的。我可以先給大家講一下我這樣推測的依據。其實最主要的,就是大家記憶混亂,以及是否怕光的問題。」
顧良看向蘇蘭:「蘇蘭,你記得自己對艾美麗有殺機。但不記得你自己有沒有真正地動過手,也不記得那天下午去找艾美麗兩次,分別說了什麼,對麼?」
蘇蘭點頭:「嗯。我沒有撒謊。」
顧良道:「對,你沒撒謊。只因真正的玫瑰公主那天對艾美麗說了什麼,這是公爵本人不知道的。你只是活在他夢裡的玫瑰。」
「公爵設置了一個夢境,這個夢境裡有他的女兒玫瑰。在這個夢裡,作為玫瑰的你,是由公爵對真實玫瑰的記憶和想像所構成的。但真實世界,玫瑰的很多事情,他是不知情的。比如,他看過玫瑰的日記,知道她對愛美麗有殺意,但她最後動沒動手,他不知道。」
「此外就是怕光的事情,我想是因為公爵本身太過強大,以至於他都忘記了吸血鬼還會怕光。在夢裡,他設定各個人物的時候,就沒有把怕光這個要素考慮進去。」
「因此,真實的玫瑰在傭人們的日記里,明明是怕光的。但蘇蘭你作為他夢裡的玫瑰,從頭到尾,都不知道自己怕光。」
「再來,說一下玫瑰公主殺廚師的事。湖邊有墓碑,大家應該搜證的時候見過了。有一個墓碑上寫到過,玫瑰公主殺過一個廚師。」
「殘忍的公爵殺了很多人,唯獨把這個人類廚師留下,因為他做飯太好吃。估計這件事是公爵印象里很深刻的事情。所以,這一回,他只是單純地夢到了這件事。」
「我們在這個劇本里,剛開始就發生了廚師被殺的事。這件事只是公爵里記憶片段里的一個折射。這應該容易理解,有時候我們做夢,就是會夢到一件很久遠前發生的事情。我不是故意想讓這件事重演,它只是突然被我夢到了。」
「這件事,其實就是我一開始沒想通的地方。」
顧良道,「我以為,公爵只是基於現實構造了一個幻境。可是光拿幻境來解釋這一切,公主殺廚師,這件事在幻境裡就會顯得很突兀,跟其餘事件,以及公爵構建這個幻境的目的,並沒有任何關聯。」
「但如果把幻境修正為夢境。這一切就說得通了。」
「因此,在我們之後的推理中,我認為首先要區分清楚兩類事件。」
「第一類事件,這是跟公爵構建這個夢境的目的直接相關的,人物的設定、故事的發展,都是公爵嚴格設定好的。」
「第二類事件,則是乍一眼看去沒邏輯、沒關聯的事件,這是他夢裡的干擾因素,比如廚師的意外死亡,再比如,天氣的異常事件。」
「排除第二類事件的干擾之後,我們雖然身處夢境,但其實跟現實無異。還是根據時間線和線索去推理兇手就好。這個案子的難點,其實就是排除干擾項而已。」
聽顧良講到這裡,李曉玉是最先開口的。
她拿著筆認真地記筆記,再問顧良:「我總結一下。你的意思是,公爵給自己設置了一個夢境。這個劇本里的很多人物,都是公爵在夢裡設定好的。我們的人設、劇情,也都是根據他編排好的走向來發展的。只不過,因為是夢境的緣故,還有一些他自己也沒想到會夢見的場景,卻意外出現了,這導致了這些事跟他設定好的故事沒有關聯,顯得有些沒邏輯。」
顧良點頭。「對。就是這個意思。」
大家聽完顧良的話,一時都陷入了思考。
他們在從頭梳理這個故事,看看有沒有哪裡不對勁。
過了一會兒,蘇蘭忍不住問:「我有個疑問。如果我們在夢境裡,這些證物是怎麼回事?我是指三百年前的那些。比如傭人們的日記、銀質的十字架什麼的。這總歸是有依據的吧。」
顧良想了想,說:「三百年前,東方術士殺了艾美麗。其後不久,古堡中的人一夜消失,公爵則下落不明。而現在我們從美上司的故事裡發現,公爵有可能是被封印了三百年。」
「三百年前那一夜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們不得而知。但我認為,這屋子裡的所有三百年前的證物,都是公爵以某種方式查看過的。並且他深深記在了腦子裡,在夢裡將它們還原了出來。」
停頓了一下,顧良再問:「你們記不記得,第二階段投票,以及剛才的公共廣播裡,系統怎麼說的?系統一直說的是,公爵想讓我們幫他找到,艾美麗是被誰殺的。」
「這是系統的暗示。這件事,確實是公爵構建這個夢境的原因之一。」
「我傾向於認為,是美上司和美姐姐殺完容名媛後,將公爵的封印解開了。所以公爵能夠憑藉記憶和法力構建了這個夢境。」
「在夢境裡,他把他能想到的、關於三百年前那一夜的一切證物線索進行了還原,再把我們帶進來,原因之一,就是他想讓我們幫他找到殺艾美麗的真兇。他想知道當年的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當然了,我們是他構建的人物,實際上就是他自己在憑藉記憶,找當年艾美麗死亡的真相。」
眼見著大家暫時沒有異議,顧良便繼續。
顧良再看向楊夜,道:「說完蘇蘭那邊。我再來說楊夜的故事。他以為自己是威廉伯爵。這也是公爵給他的人物設定。三百年前,公爵收到了伯爵的信,記得他這兩天會到。但對於伯爵真正到來的原因,公爵是不知道的。」
「公爵不夠了解伯爵,所以並不能給他太多設定,也因此,伯爵身上的很多故事,他只能靠自己的故事去彌補。比如,他是因為輸給了狼人才逃到這裡的;再比如他懂得差遣蝙蝠。」
李曉玉這個時候出聲:「我懂了。我也是他構建出來的人物。我以為我是艾媽媽,但其實,我連自己女兒的生日都不知道。那是因為公爵不知道艾閨蜜的生日。」
顧良點頭:「對。他根本就不了解艾閨蜜。所以他無法給你這個艾媽媽的角色更多的人物故事。」
李曉玉再問:「不過我有個疑問,公爵是怎麼知道艾閨蜜的?」
顧良道:「第一個可能是,他沉睡的三百年,是有意識的,能知道古堡里發生過什麼。」
「可以佐證這一點的,是我今天下午在玫瑰園遇到那個神秘人的時候,神秘人跟我說過一句話——冰冷的娃娃,也可以在人的照顧下長出魂靈。」
「先甭管這神秘人到底是誰幻化的,本質上,我們在公爵的夢裡,夢裡的人能說出這句話,就表示公爵本人是知道這件事的。他能知道娃娃和名媛的故事,當然也知道艾閨蜜。」
「第二個可能,美上司解開公爵的封印後,公爵起身到處逛,可能去到過南邊街道,遇見過余渣男、美設計、艾閨蜜這三具屍體。也許那會兒屍體還沒有徹底咽氣。艾閨蜜可能在咽氣前一刻,喊了『救救我,我叫艾閨蜜』之類的。」
「但無論哪個可能,這都不是最關鍵的。畢竟我不能肯定公爵是不是真的被美上司『復活』了,也不能肯定這個夢境就是他『復活』後才構建的。最關鍵的,還是公爵構建這個夢境的原因。」
顧良緩緩道:「我剛才說了,他構建夢境的其中一個原因,是想找到艾美麗死亡的原因。但我想,他構建這個夢境,還有另外兩個原因。實際上剛才系統宣讀規則的時候,也暗示了。」
李曉玉眼睛一亮:「我記得系統的原話——公爵大人心中是有一個延續了三百年的遺憾,也有一個期許了三百年的心愿。」
顧良點頭:「對。公爵構建夢境的第二個原因,是彌補遺憾。除此之外,還有第三個原因——實現心愿。」
「這兩個原因,分別對應我和楊夜,以及艾媽媽和容大佬結婚的事情。」
「三百年前公爵愛上了一個人,卻沒能跟她有個好的結局。這是他想要彌補的遺憾。所以他構造了我和楊夜在這個劇本里的故事,我們在很短的時間內演繹了他和艾美麗的故事。我們有著一樣的開頭,但他希望的是,我們有不一樣的結局。」
「他愛的艾美麗死了,他想找到轉世後的艾美麗,重新跟她在一起,這則是他的心愿。也是他構建這個夢境的第三個原因。」
「也因此,他不但設想出了一個艾美麗的轉世艾媽媽,也就是李曉玉這個角色。他還構造出一個艾媽媽的未婚夫。因為這件事可能是他擔心了三百年的事——就算他找到艾美麗的轉世,她會不會已經愛上別人了?」
「所以,你們三人之間的故事是,李曉玉移情別戀,跟未婚夫美上司分手,轉而跟容大佬結婚。也因此,死者容大佬在這個故事裡,一直以為自己是真正的公爵。」
李曉玉忍不住問:「我聽懂了。可是這個夢境到底是依據什麼構建的?比如我為什麼頂著的是艾閨蜜的臉,威廉伯爵又為什麼長得跟余渣男一樣?是不是因為公爵復活後,走到南邊街道,看見過我們的屍體的原因?」
「可如果是這樣,你依然以為自己是明演員啊,你是怎麼入夢的?」
「容大佬是不是在現實里死過,才會堅定不移地相信自己是公爵?」
顧良看李曉玉一眼,卻沒立刻回答她的話。
李曉玉沒懂他猶豫的原因,但一旁瞧著顧良的楊夜,是懂得的。
——這些問題涉及到的東西十分關鍵,可能決定著兇手的動機。
而這是顧良不想在集中討論一開始的時候就直接披露的,因此他最終選擇了隱瞞。
片刻後,顧良只是說:「那些細節可以在後面慢慢討論。它不是關鍵性的東西。」
「總之,在沒有別的腦洞的情況下,只有夢境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我也是在聽系統宣讀任務的時候,提到了『遺憾』和『夢想』,才敢近一步肯定這個腦洞的。」
「我認為,那個神秘男人,就是公爵本人在夢裡的化身。」
「公爵的夢裡即將舉辦兩場婚禮,一場是彌補遺憾的,一場是滿足心愿的。」
「他想參與這兩場婚禮,見證一切,所以他也走了進來。」
李曉玉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我懂了,這個兇手破壞了他的美夢。他的心愿無法實現,遺憾也無法被彌補了!」
李曉玉呼一口氣。「那我們得抓緊破案了。否則,我們會觸發公爵的憤怒,被困死在他的夢裡的……」
顧良停頓了一下,繼續道:「總之,我認為,神秘男人、也即公爵的化身在夢裡被殺了之後,夢境已經開始變化了。我們這些人物的特殊設定,正在慢慢消失。」
「比如今天探查的時候,我、曉玉一起照鏡子,我倆都沒有鏡像。李曉玉作為艾美麗轉世的設定,應該是人。她也提到過,她之前照鏡子的時候,鏡子裡是有她的。所以,剛開始這個夢境,是被公爵刻畫得很完美的。但現在曉玉恢復了公爵本人的特徵,無法被鏡子照出來。」
「最後,彈琴的事一樣。我明明連五線譜都不認識,卻會彈那首曲子。因為說到底,我就是公爵的一個夢。他夢裡的人會彈琴,是因為他本人會彈琴。」
其實還有一點,是顧良沒說的。
那就是他脖子上的疤的問題。
公爵構建這個夢境,有三個重要原因。
顧良和楊夜的故事,作為其中一個原因,在公爵的夢裡自然十分重要。
一開始,公爵一定把他倆的設定做得十分詳細。
這是為了完美還原他和艾美麗的故事。
所以顧良存在轉化期,並且在轉化期里,他一個小時有尖牙、一個小時沒有……這些細節,都被公爵設置好了。
但夢境裡的神秘人死後,顧良脖子上的疤直接消失了;再來,他明明還是人的狀態,鏡子裡卻照不出他了……
這意味著,每個被設定好的人物,正在慢慢失去自己獨立的設定,而變得越來越接近公爵本人。
這其實意味著,恐怕自神秘人死後,這個夢境就開始出問題了。
包括那天氣的異像,突然出來的雪,月亮,太陽……
這個被精心設計出來的夢境似乎正在開始崩塌。
想到這裡,顧良的心沉了一分,然後道:「夢境也好,別的什麼設定也好,故事是用來讓大家找動機的。現在為了找到兇手,最主要的是時間線。」
「我認為,進一步討論故事背景和殺人動機之前,每個人還是先把自己的時間線說一下。」
「今天我們中午一起在正廳吃飯。」
「12點半,大家陸續各自離開。那麼,從12點半到下午5點發現屍體,這期間每個人在做什麼?」
顧良把面前的筆記本翻到了最新的一頁,重新寫下各個玩家的名字,準備梳理時間線。
這個時候他先開口:「我都說了那麼多了,那我繼續好了。」
「我的時間線很簡單,吃完飯後就回房休息了,下午1點半到2點,我在後花園採花,主要是在玫瑰園采玫瑰。將近2點,我遇到了神秘人。跟他說了兩句話後,我看到了美上司和美姐姐。之後我就回屋了,直到下午5點。」
美上司緊接著道:「提到我了,那我來說吧。」
「今天上午,你們要結婚的幾個人不是去試衣服了嗎?我作為司儀,和兩位伴娘,美姐姐和夢遊客,在正廳商量晚上的流程,以及正廳該怎麼布置。」
「中午吃完飯,我們各自回房休息,我跟美姐姐是約好了2點一起去後花園摘花,用來布置場地的。下午1點55左右,我們在正廳碰面,然後一起去往玫瑰園的,遇到了你,還遠遠望了一眼神秘人,不過並沒看到他長什麼樣。」
「2點半,我和美姐姐一起回到了正廳,一直在布置,直到3點40分,我去了大堂,那裡不是挺多古物嗎?我是想看看有沒有合適的,拿過來做婚禮裝飾。返回正廳的時候,是4點半。回來的時候,美姐姐還在,不過多了很多花,她應該又去了後花園一趟。」
美姐姐這會兒開口:「那我跟著說吧。我前面的和美上司一模一樣。下午3點40分,他去了大堂那邊找古物,我自己在正廳繼續布置,3點50分的時候,我的花用完了,所以我又去了一趟後花園採花,半個小時後,4點20分,我就回正廳了。」
顧良問了句:「你去後花園的時候,有看到什麼嗎?」
「沒有。」美姐姐道,「不過我沒去向日葵那邊,我就在玫瑰園。當然了,我也沒聽到什麼動靜。」
李曉玉插了句嘴:「咦?那另一個伴娘呢?蘇蘭你那邊呢?」
蘇蘭道:「我沒跟他倆去採花。我在房間裡休息。下午2點半,我在房裡遇到了那個神秘男人。他自說自話,我沒理他,自己梳妝打扮。中途我去上了個廁所,出來後他就不見了。」
「下午3點,我去了一下3樓,去玫瑰公主臥室找了幾件晚禮服,當做伴娘服。我也幫美姐姐挑了一件。」
「挑好衣服,我就往正廳去了。4點10分,我路過大堂,看到了美上司。4點20分,我進正廳,看見了採花回來的美姐姐。」
聽完蘇蘭的話,顧良迅速做出了某種判斷。
這個劇本一共就6名玩家,不可能存在3個人同為兇手的情況。
美姐姐和美上司先說的時間線,蘇蘭後說的。
而蘇蘭說的時間線,是可以印證美姐姐和美上司的。
那麼關於這幾個關鍵的時間點,美上司和美姐姐應該是沒有說謊的。
接下來發言的是李曉玉。「我的時間線很簡單。中午吃完飯,回房,休息到3點,房間中出現了神秘男人。他說了幾句話後消失。我就自顧梳妝打扮。一直到將近5點的時候,我想到要做捧花,就去了後花園,繼而發現了兩具屍體。」
楊夜是最後發言的:「我的時間線更簡單。吃飯,休息,3點半遇到神秘男人,5點被告知死人了。結束。中午到5點之間,我一直在房裡。」
六名玩家都發完言後,一時之間並無人說話。
大家都在低頭查看各個人的時間線,看裡面是否有突破口。
再過了一會兒,顧良打開一本書,開口道:「我剛才隱瞞了一件事。但聽完大家說時間線,我可以說了。」
「東方術士的書里,某一頁提到過,幻術可以構造夢境。不過這個夢境,一定是以真實為依託的。比如我入夢前,見過一個人。我可以照著他的樣子,在夢裡『捏造』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人出來。只不過這個人的記憶,是我設計的。」
「但這裡有個關鍵,我不能憑空在夢裡捏造一個我沒見過的人。」
「所以我之前說,有可能公爵確實活了過來,他在南街看到那三具屍體,他構建夢境的時候,就用了他們的樣子。當然了,這只是一種可能。」
「那麼第一個問題來了,我們另外幾個活著的人,是怎麼入夢的?這可能決定著兇手的動機。」
顧良停頓一下,繼續道:「另外一個比較關鍵的問題是,術士還提到了——原則上,夢中人不論遭遇什麼,都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但有一點例外,那就是心臟受傷的情況下——夢境中的人心臟受傷,會立刻在夢中死去,並刺激到造夢者的大腦。」
「當然,造夢者的大腦神經在收到人物死去的刺激後,可以重新再構建這個人物,讓他在夢裡活過來。但術士不建議造夢者這麼做。因為這麼做會導致夢境的故事邏輯紊亂,可能引發一系列不可預知的後續,例如造夢者沉浸在重重夢境,再也無法甦醒的情況。」
顧良合上書道:「基本就是這樣。如果沒有例外的話,上千頁的書里,談到夢境的,就這些。如果大家覺得不夠,可以一起再找找。」
「我覺得夠了。」
說這話的是美上司。
他驀地站起來,顯得有些激動。「我知道你提這兩個問題的意思。第一個問題,夢境的構建原理,這是幫助我們想動機的。但我覺得眼下第二個問題更重要。」
「術士那段話的指向有兩個。首先,夢裡的人一旦心臟被扎,會立刻在夢裡死去,那麼,就不存在什麼吸血鬼體質的特殊性,甭管大家在夢裡以為自己是什麼身份,只要心口被扎十字架,就會馬上死,不會有什麼3-5小時才會死的限制。」
「其次,夢裡的人不會真正受傷,這意味著哪怕從高處跌落,他的身體也不會受損!他只有在心臟被扎的情況下,才會在夢裡呈現死亡狀態,並且,如果做夢的公爵不重新塑造這個人,他就不會復活。」
「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麼死者在楊夜房裡被扎死、再被從六樓陽台上推下去後,身體、腦後沒有其餘傷痕了。」
美上司忍不住對楊夜道:「你真的嫌疑很大。」
「你是最後一個見過神秘人的人。你的陽台上、陽台對應到一樓古堡外圍的地面上,再一路到向日葵,都有些微的血跡。這個你怎麼解釋?如果容大佬不是你殺的,至少神秘人,很有可能是你殺的。你把他殺了,推下樓,去到樓下再沿著灌木叢,將他一直帶到向日葵園。」
「回答你這個問題之前,我先問其他人一個問題。曉玉、還有蘇蘭——」
楊夜目光一一滑過這兩人,問,「你們是在房內遇到的神秘人,不錯吧?」
兩個姑娘都點了頭,楊夜再問:「他是憑空出現在房內的,對嗎?」
「對。」李曉玉道,「我冷不丁回頭就看見了他。」
蘇蘭也點頭:「突然出現的。我的門是關著的。」
「那麼這就對了。」
楊夜拿出李曉玉在草叢裡找到的那張房卡,道,「這張卡和血跡一同出現在我6樓房間對應到古堡外圍的地面附近。但神秘人進屋,是不需要用到這張卡的。因此這張卡一定不會是他的。所以,不存在我殺了他、把他推下樓,繼而他的身上掉出了這張卡的情況。」
美上司道:「這張卡可能是從你身上掉的啊。」
楊夜:「這張卡,是郝管家房間裡的萬能房卡。如果我要殺神秘人,請問他住哪間房,以至於我需要用到這張卡去殺他?我根本都不知道他是誰。」
美上司道:「那你拿這張卡,就是去殺容大佬的。」
楊夜再道:「如果我殺了容大佬,我把他的屍體從我房間陽台正對著的地面,搬到向日葵園,是為了撇清自己的嫌疑,對麼?」
美上司:「當然。在向日葵園發現屍體的地方,我們很難找到其他痕跡。那裡連血跡都很少。我們聯想不到你的陽台,也想不到你陽台對應到一樓的古堡外圍地面有血。你搬運他的屍體,當然是為了掩蓋真正的案發現場。」
楊夜笑了,笑得十分篤定:「那麼這意味著,我一定是在我的房間殺的容大佬,對嗎?否則,如果我在容大佬的房間殺的他,我根本不需要掩蓋第一案發現場,我直接把房卡扔在他房間,這樣誰都可能拿著房卡進他的臥室殺他,對麼?我根本用不著這麼麻煩。」
美上司忽然明白什麼,皺眉了。
楊夜笑了笑,再道:「既然我只可能在我的房間裡殺人,那麼,這只能表示,我是找了個藉口,把容大佬約到我房間裡,再動的手。」
「既然如此,我為什麼需要用到萬能房卡?」
楊夜食指在桌上一叩。
「因此,我既沒可能在房間殺了神秘人,將他推下樓,也沒可能殺容大佬。」
這個當頭,顧良合起面前的筆記本,拿到手上,再站起身。「楊夜,走,我們倆一對一。」
曾經的劉女僕、馮男友等各類的NPC扮演者雲萱,如今也換上了一身白袍。
此刻她正捧著茶站在一座小山前。
她這茶端得並不穩,茶水一直在晃,是因為她手臂都在發抖。
她盯著面前的山,越看越害怕。
便是在兩個小時前,她看見明月走到了那座山的中間。
那個時候的山,是分開的。就像有把利斧從上到下劈開了這座山。
明月走到了中間,然後被劈開的山開始合攏,將他整個人都壓扁。
兩個小時後的現在,這座山正在重新分開。
再過了一會兒,明月從裡面走了出來。
等他走到跟前的時候,雲萱分明看見他額頭上有許多冷汗。
雲萱嚇得立刻低下頭,不敢看他。
明月瞧見雲萱的臉色,倒是笑了。
他接過雲萱端來的茶,喝一口,再放回了托盤上。
「這有什麼害怕的?每月一回。以後還要常常見到呢。」
明月不在意地說著,往前走去,「我剛來的時候,每天都要受一回。」
雲萱沒敢說話,只是默默地跟上他。
明月問她:「我要的東西準備好了嗎?」
「好了。」雲萱哆哆嗦嗦地說道。
明月又問:「還在怕著呢?你是覺得我那受罰的場景可怕呢,還是怕我遷怒於你呢?」
雲萱哪敢吭聲,一句話也不肯答。
明月似乎覺得挺無趣的,也就沒問了。
走進屋,他要的筆墨紙硯,雲萱已經準備好了。
明月上前,坐在榻上,拿起筆開始寫字。「多謝。受完罰,練練書法,可以讓內心恢復平靜。挺好的修身養性的法子。不然我指不定還想怎麼報復社會。」
雲萱不敢接話,只是又去了倒了杯熱茶過來,放在了旁邊的桌案上。
然後她看見明月寫了幾行字。
「死別已吞聲,生別常惻惻。」
「故人入我夢,明我長相憶。」
入夢?
雲萱不由想。
——他指的是摺疊古堡那個故事,還是……在感懷他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註:末尾的詩是杜甫寫的。
寫給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