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宮。
安陵容坐在榻上,笑眯眯的看著竹英,開口道「這幾日我不知為何,心中一直惴惴,如今姑姑來了,才算是鬆了口氣,聽太后說,姑姑懂得醫術,不如請姑姑替我看看,這殿中可有什麼不妥之物?」
竹英得太后之令,自然不會在安陵容面前拿喬作態,笑著應了一聲,便讓秋芳帶著,在殿中各處查看起來。
安陵容精通制香,又有羅瑞這個秋芳的舊識在,自然不可能讓自己居住的地方多出什麼不好的東西。
今日這一遭,不過是為了試探竹英一番。
接過月明遞來的安胎藥一口飲下,安陵容拿過繡框,安心等待起來。
偏殿外頭看了一遍,不曾發現什麼異常,竹英又被秋芳引著,朝寢殿而去。
離了安陵容的視線,秋芳遞給竹英一個荷包,笑道「辛苦竹英姑姑了,這點子是我家小主的心意,還請姑姑收下。」
竹英也不推辭,笑呵呵的接過「小主客氣了,我怎麼當得?」
秋芳陪著對方邊走邊道「姑姑是太后身邊的紅人,如今屈尊到咱們延禧宮來,我家小主自然是敬重著姑姑的,外頭人多眼雜,這點子心意給的遲了,還請姑姑莫要見怪。」
竹英擺擺手「言重了,哪裡就會在意這些呢?」
一句話落,手中拿起一個錦盒,卻立刻面色一變。
不動聲色的將錦盒捧在手中打開,裡頭放著的是一隻紅色的玉鐲。
竹英將玉鐲朝秋芳面前遞了遞,開口道「這鐲子瞧著倒是個好東西,是小主帶進宮來的嗎?」
秋芳目中閃過一絲瞭然,搖了搖頭「姑姑,這我不清楚,不如一會兒去問問小主?」
「也好。」竹英看了秋芳一眼,又將盒子蓋上。
而後又在寢殿中仔細查探了一番,才道「沒什麼問題,咱們出去吧?」
秋芳只做不知的點點頭,二人相攜往外走去。
安陵容手中繡著花樣兒,聽到腳步聲抬頭,便看到竹英跟在秋芳身後進來,手中還捧著個錦盒。
心中升起一絲瞭然,這竹英,倒暫且算得上可信。
竹英自然不知安陵容在想些什麼,走過來屈了屈膝,又退開兩步,才將那錦盒打開。
不曾拿到安陵容面前,直接開口道「小主,奴婢斗膽,不知這鐲子可是小主平日會戴的嗎?」
安陵容笑著點頭「是啊,這鐲子的顏色漂亮,還有一股幽香,我瞧著新奇,這幾日時常會戴著,怎麼?這鐲子有什麼問題嗎?」
「奴婢斗膽,不知小主這鐲子是從何而來?」竹英不曾立刻回答,反而話頭一轉,開口發問。
安陵容好似很是疑惑的看了竹英一眼,道「姑姑,一時之間,我也想不起來這是哪位娘娘賞賜下來的,您快同我說說,這鐲子有什麼問題?對我腹中的孩子可是有害?」
竹英嘆了口氣,『啪』的一聲將盒子關上,才道「小主,這鐲子本身是好玉,只是做成鐲子後,被人浸在麝香水中,浸泡許久,以至鐲子也沾上了麝香的氣味,經久不散。」
安陵容手中繡框吧嗒一聲掉落在地,聲音都添了絲顫抖「麝香?!姑姑,這麝香不是大傷女子身體的東西嗎?我…我戴了好幾日,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瞧著安陵容的慌亂模樣,竹英心中暗嘆了一口氣,將放著玉鐲的盒子丟到桌上,上前扶著安陵容,安撫道「小主說只戴了幾日,想必腹中的小阿哥定然是沒事的,若實在是不放心,不如讓人請太醫來再看看?」
安陵容自然不曾接觸過什麼放著麝香的鐲子,此刻故意將手攏在懷中,不讓竹英輕易碰到,聞言立刻點頭「姑姑說的有道理,月明,你立刻去太醫院請太醫!」
話落,月明匆匆跑出去,安陵容又看向秋芳「秋芳,我記得這鐲子是我有孕後才拿到的,你去把我宮裡的禮單冊子拿出來,我要弄清楚,到底是誰,要來害我的孩子!」
秋芳屈了屈膝,轉身出去,又不過片刻,便拿了個冊子進來。
「小主別急,奴婢這就來找!」秋芳也瞧著很是著急的模樣,立刻開口。
安陵容進宮沒多長時間,收的賞賜卻不少,好半刻,秋芳才手上動作一停,再抬頭時,面上已經換了一副驚恐之色。
安陵容神色僵硬,見狀忙道「怎麼了?到底是誰?!」
秋芳面色艱難的吞了口唾沫「小主,小主…」
叫了這麼兩聲,卻根本不敢開口。
竹英一把接過冊子,低頭一看,面上也立刻嚴肅了起來。
將冊子緊緊攥在手中,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安陵容的問話。
許久,竹英才輕出了一口氣「小主,麝香這東西,雖然都知道有害,但能分辨出來的也不多,小主剛剛不也是說只覺得鐲子上香氣好聞嗎?想必這送鐲子的人,定然也不是有意為之的。」
安陵容聞言目光微微閃了閃,似乎很是害怕的嘴唇顫了顫「姑姑?」
「奴婢知道小主此番是受了委屈,但事涉皇嗣,此事定然不是刻意為之,小主放心,奴婢會將此事報給太后,您別擔心,等太醫來替您診脈便是。」
安陵容點了點頭「如此,就辛苦竹英姑姑,再跑一趟壽康宮,我在這等著姑姑回來。」
竹英聞言頷首「小主放心,這髒東西奴婢會交由太后處置,太后仁慈,小主如今又懷著孩子,太后定不會讓人傷害到小主的。」
「姑姑,我知道了。」
瞧著安陵容神色寂寥,竹英微微嘆了一聲,略屈了屈膝,便一把抓起桌上的盒子,轉身匆匆離去。
竹英出了門,安陵容再抬起頭時,面上已經是一副冷笑神色。
同秋芳對視了一眼,對方開口道「小主,奴婢不解…」
安陵容示意秋芳將地上的繡框撿給自己,才道「你是疑惑我為何要將此事報給太后,而非皇上?」
「小主聰慧,奴婢佩服。」
秋芳應了一聲,再次看向安陵容,目中仍舊是疑惑。
「太后出自烏雅氏,心心念念,只有烏雅氏和烏拉那拉氏的滿門榮耀,你是覺著,此事報給太后,皇后的地位是絕不會被撼動的,對嗎?」
「是,奴婢便是這個意思。」
安陵容輕笑一聲,再次道「嗯,我也是這個意思,此事就算是報給皇上,我不過是個小小的貴人,腹中孩子男女都未知,難不成皇上會為了我懲罰皇后?還不是草草了結?」
「可小主也說了,太后更不會懲罰皇后娘娘了,不是嗎?」
「是啊,太后是絕不會懲罰皇后的,此事暫放一邊,我來問你,你覺得,太后能不能看穿,今日之事,乃是我刻意為之?」
安陵容的話讓秋芳一愣,但轉瞬就有些擔憂的開口「小主,若是太后看穿,豈不是要覺得您心機深沉,會不會因此把竹英撤回去?」
「撤回去?」
安陵容手中繡花針在發間磨了磨,又道「不會的,她千方百計護著的皇后如此作死,哪怕她老人家只有一絲想要留下我腹中孩子的打算,就一定會讓竹英真正的費心關照,絕不會讓她回去的。」
「原來如此,那小主…此事,咱們就這麼忍下來吧?」秋芳點了點頭,再次問道。
安陵容手中刺繡動作終於停下,呵呵輕笑一聲「忍下來?或許吧……」
二人說到此處,月明已經領著羅瑞進來。
替安陵容診了脈,開了副安胎藥,便又退去。
……
壽康宮,宜修和太后相對而坐,兩人面上的神色都有些不好看。
手中的佛珠捻動不停,太后出聲道「你是皇后,一國之母,後宮不管哪個嬪妃生下孩子,都得叫你一聲皇額娘,不管將來是誰當了皇帝,你都是母后皇太后,又何必如此趕盡殺絕?」
宜修垂首道「太后所言,臣妾不知是何意思?」
「從前王府里那些人是因何丟命的丟命,失子的失子?芳貴人又是因何小產?莫非你真的以為哀家會相信,這些事是華妃所為?華妃雖然脾氣暴躁,但在孩子一事上,可乾淨的很。」
「太后說的是,但臣妾還是不明白,您同臣妾說這些,是為了什麼。」
宜修神色平淡,瞧不出半分破綻,即便太后目光緊緊盯著,也絲毫異常沒有。
太后冷哼了一聲,正要開口,竹息快步進來,瞧了兩人一眼,湊到太后耳邊低語了幾句。
太后神色一變,沉聲道「拿進來。」
竹息面上閃過一絲錯愕,但立刻就邁步出去,片刻就拿了個錦盒進來,正是竹英從延禧宮帶來的那隻。
太后從竹息手中接過錦盒,打開看了一眼,冷笑一聲,將錦盒朝桌上一丟,任由鐲子從中掉出,才寒聲道「皇后好手段,淑貴人剛一有孕,這樣的好鐲子就送到了淑貴人宮裡,若非哀家派了竹英去延禧宮,怕是這宮裡又要多一個小產的嬪妃了。」
宜修從看到那鐲子開始,便已經神色有些緊張,到底她還沒到能夠徹底無視太后的程度。
但她自然知道,這樣的事情是絕對不能承認的。
看了一眼那鐲子,宜修開口道「臣妾不知太后何意,怎的隨便一個鐲子,也能跟臣妾扯上關係了?」
「淑貴人宮裡的一切賞賜,都登記在冊,這摻了麝香的好東西是她有孕之後,剪秋親自送去延禧宮的,怎麼,如此皇后也要說自己不知道嗎?」
「太后,臣妾確實是讓人送過東西給淑貴人,但那只是賀她有孕之喜,具體送了什麼,臣妾也根本不知,太后賞人想必也不會自己事必躬親的選東西吧?」
「哦?既然皇后如此說,那哀家就讓人拿了剪秋,親自查問,必定不會冤枉了你。」
太后此話,終於讓宜修面上的淡定之色維持不住。
抿著嘴沉默了片刻,宜修終於再次出了聲「太后,即便是剪秋親自送的,她也不懂什麼麝香…」
「她自然是不懂的,但皇后你,也不懂嗎?」不等宜修說完,太后就已經一言打斷。
宜修再次沉默,半晌不曾再說出一句話來。
太后見狀輕嘆了一聲,擺手讓竹息下去,等殿中只剩下婆媳兩人,才有些語重心長的開口「哀家實在想不通,你是個聰明人,只要你坐穩了皇后尊位,誰能撼動烏拉那拉氏一族的地位?你到底為何要如此短視?」
宜修聞言仍舊沉默,低著頭,雙手交疊,手指都捏紅了都似乎無所察覺。
太后盯著宜修瞧了好半刻,終於也沒了耐心「淑貴人是個聰明的,今日能讓竹英將這東西送到壽康宮,心中打著什麼心思,想必你也清楚,有此把柄在,哀家必得護著她平安生下這個孩子。」
「你怎麼想的,既然不願意說,哀家也不管了,但如今你的謀算被正主發現,若是再動手,被皇帝發現了,哀家也護不住你,回去吧,回去好好兒的想想,該如何坐穩你的皇后尊位。」
宜修聞言起身,朝太后屈了屈膝「臣妾告退。」
可太后卻已經閉上了眼睛,口中佛經輕誦,再不理會宜修。
竹息伸手示意,宜修跟著出了正殿,抬頭瞧了一眼灰濛濛的天,未再開口,領著剪秋便快速離去。
竹息瞧著皇后的背影,暗嘆了口氣,轉身又進了殿。
太后睜開雙眼,開口道「淑貴人那,到底是如何說的?」
竹息替太后倒了盞茶,開口道「太后,竹英跟淑貴人說了,此事定然是旁人不懂麝香,才會如此,定然不是故意為之,淑貴人當時是不曾說什麼,但私底下到底會不會告知皇上知道,竹英說,她也無法保證。」
太后深吸了一口氣「孽障,到了還要哀家來替她收拾爛攤子。」
竹息張了張嘴,終究低下頭,不曾回話。
許久,太后才再次開口道「你去將哀家庫房裡那件寶藍點翠孔雀簪取出來,送去延禧宮給淑貴人,你親自去。」
竹息知道此話何意,這是讓自己替皇后解釋呢。
無奈的心中暗嘆一聲,點了點頭「是,奴婢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