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3章 記一夜雪

  那一盒仙女棒全被燒光了。

  兩個人蹲在地上,一人一根,把燃燒的仙女棒組成「X」,組成「人」,組成「V」……

  他們頭湊頭地看著火焰滋啦滋啦變成滿地灰燼,最後剩下一把黑乎乎的鐵絲。

  葉空把這些鐵絲攥成一把,轉頭盯著溫璨看了好一會兒,突然站起來,四處張望著找了塊平整的地方,蹲下來開始畫畫。

  溫璨亦步亦趨地跟著她,把滑落下來的毯子重新裹到她身上去,結果少女沒動兩下就又掉下來了,他再次試圖披上去……

  如此來回幾次後,黑夜裡響起少女一聲煩躁的「哎呀」。

  溫璨被一把推開,挺拔的高個子分明是居高臨下的站在那裡,但拿著毯子默默看著她的樣子卻竟還顯出幾分可憐來。

  葉空:……

  「別打擾我,你自己披上吧。」

  葉空鐵石心腸地轉回腦袋,還威脅道:「再過來用你的大腳印踩壞我的雪,我就揍你。」

  溫璨:……

  低頭看了眼自己的鞋,和葉空那隻毛茸茸並且重量輕的拖鞋不同,他的鞋底的確在雪地上踩出了很明顯的斑駁腳印。

  溫璨只好悻悻往後退了幾步。

  鐵絲攥成的筆在落滿雪的天台劃出欻欻的響聲。

  因為光太微弱,有種視線所及之處才存在於世,而視線之外的世界便是一片虛無的錯覺。

  溫璨站在距離少女五步遠的背後。

  目光落於前方。

  風雪相互席捲,在這片仿佛無盡又仿佛極為渺小的天台旋轉來去。

  他的視野也仿佛在不斷縮小,縮小至僅能看到少女龜速挪動的背影。

  她從衣袖裡露出來被凍得通紅的、緊攥著「鋼絲筆」的手指。

  她始終凝視著地面的、因為在黑夜裡而顯得愈發白的側臉。

  時隱時現的微紅的鼻尖。

  眨動時才能看見的茸茸的睫毛。

  偶爾抿住偶爾張開哈出白氣的嘴唇。

  還有不斷飄落雪花的烏黑柔軟的頭髮。

  ……

  「我可以拍照嗎?」

  溫璨突然問。

  葉空頓了頓,瞥他一眼:「可以啊,剛好我沒帶相機。」

  溫璨就把手機拿出來,對著她一頓狂拍。

  葉空畫畫時一般不會被任何聲音打擾的,但溫璨的動靜引得她忍不住頻頻回頭。

  第一次回頭她看到男人蹲在地上拍她,姿勢就像個專業且能吃苦的攝影師。

  於是忍不住第二次回頭。

  第二次她看到男人換了個更近的位置,整個身體奇怪的扭著,讓人很難想像這是溫璨能做出來的姿勢。

  葉空:……

  又忍不住第三次回頭。

  這一回沒看到人影,再一扭頭,才發現男人已經換到她正面去了。

  長長的一條正趴在雪地里舉著手機對準她。

  葉空:……

  「哎呀!!!」

  少女煩躁地一錘地面,順手就抓起一把雪砸了過去:「你不是溫璨吧?是誰上了我男朋友的身!」

  溫璨:……

  「有這麼奇怪嗎?我只是為了把你拍得好看一點。」

  「我怎麼拍都好看!」葉空攥著鐵絲,「再用這種稀奇古怪的方式打擾我我就把你埋進雪裡!」

  「你不看我不就得了?」

  「可你動靜太大了!」

  「我明明一點聲音都沒發出,你是不是故意找我茬?」

  「我沒有。」葉空瞥他一眼,「是你存在感太強了。」

  她繼續畫了幾筆,才又道:「我都能聽見你的呼吸。」

  「……你是順風耳嗎?」溫璨只能低聲吐槽著,爬起來,打開錄像模式,輕手輕腳地繞著葉空轉圈。

  葉空:……

  她默默抬起頭,蹲在那裡忍不住開始回憶花之盒的小孩們打擾自己畫畫時自己的處理方式——基本都是一頓爆錘,或者狠狠地眼神殺。

  她有心想要轉頭用眼神表達自己的不快和威脅,可當視線觸及到正圍著她轉圈,展現出前所未有傻樣的溫璨時——連她自己都能感受到,被打擾的不快和煩躁就像氣球被戳了個洞,幾秒鐘就徹底癟掉了。

  被置換上來的,是眼中嘴角不自覺浮現的笑意。

  她視線追著那個轉圈的鏡頭,從鼻腔里發出「哼」的一聲笑後,就徹底抑制不住了。

  嘴巴張開,唇角彎起,想要忍耐卻由衷而發的笑聲從她喉嚨里源源不斷的傳出來。

  風雪繞著她旋轉。

  鏡頭也在繞著她旋轉。

  就像雪夜裡里升起的太陽和向日葵。

  卻讓人分不清到底哪一邊才是太陽,哪一邊才是向日葵。

  ·

  葉大畫家抵抗住了很大的干擾,才最終完成了那幅畫。

  是一對男女湊在一起點燃煙花的側面。

  溫璨對著那畫靜立了好一會兒,才又拿起手機咔咔一頓拍。

  最後他握著葉空的肩膀說:「我真的覺得你是比不死妖更厲害的畫家。」

  葉空:……

  「如果你有心要超過她,我會幫你的。」

  葉空:……

  葉空一言不發,把人推到前面去,再把那把鐵絲交給他。

  「幹什麼?」

  「落筆。」

  葉空指了指右下角:「寫上時間地點和我們的名字。」

  「這就是儀式感嗎?」

  溫璨說著,乖乖蹲下去寫字了。

  ·

  ——一家報社咖啡店天台、雪、夜

  ——葉空/畫 溫璨/留影

  ——2024.12.19

  ·

  葉空對著這幅完整的畫作沉吟片刻,又拉著人上前蹲下,在能拍到畫的同時舉起手機,來了一張自拍。

  「一二三,笑——」

  咔擦——

  ·

  最千篇一律的剪刀手。

  黑夜裡格外醒目的白色的雪和畫,不由自主偏向對方的臉。

  糾纏在一起的黑色頭髮,少女臉上難得一見的恬靜微笑,男人微微彎起的眼眸。

  薄薄的光暈染在他瞳底,然後永久定格……

  ·

  機器咔咔作響,緩緩把那張光線昏暗的照片吐出來。

  一隻纏著綁帶的手把照片拿起來,端詳了幾遍,最後把視線定在男人彎起的眼眸。

  「怎麼笑得像要哭了一樣。」

  她輕輕摸了摸照片上男人的頭髮,把照片翻轉過來,在背後寫上日期,夾進了自己隨身攜帶的小本子,再放進抽屜里。

  窗下傳來源源不斷的剎車聲。

  少女轉頭看下去,是昨晚鎩羽而歸的車隊,今天又不知在誰的帶領下來了。

  看到領先的那輛車走下來一道素雅又裊娜的背影,她嘴角翹起來,站起身轉頭進了衛生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