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從葉空轉移到溫璨身上,接著又迅速掃過滿地的碎瓷泥土,又爬上了樂悅嘴唇緊抿神情緊繃的臉,最後在後面一眾大氣都不敢出的看客們身上掃過。
曲霧眼神四處掃描,大腦飛速運轉,很快就拼湊出了答案。
口罩下她臉上勾出一個冷笑,重新邁開步伐自然而然地走向葉空:「你是剛醒嗎臉這麼紅?剛好該吃藥了。」
頓了頓,她好像剛剛才看見溫璨一樣轉身看向他,挑眉道:「喲,溫少爺什麼時候來的?這是怎麼了?知道葉空生病了所以砸花瓶給她解悶呢?」
後面又有人吸了一口冷氣,似乎沒想到曲霧還什麼都沒搞清楚就敢直接對著溫璨陰陽怪氣。
而不等溫璨回應,樂悅竟又上前一步搶先對曲霧道:「曲老闆,這件事是我的錯,我剛才看葉空睡得太沉了怕她燒暈過去,才想用手背試試她的溫度,溫先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到的,只看一眼就砸了花瓶,但我們真的什麼都沒做。」
曲霧眉頭一皺。
葉空都險些沒繃住抽了抽嘴角。
樂悅卻還轉頭看向溫璨,眉微微皺著,眼帘微垂,是極誠懇和溫和的態度,叫人看了便心生好感:「溫先生,如果你實在不滿可以衝著我來,我以後再也不來這家咖啡店也可以,但葉老闆生病了,一整天都很不舒服,你如果真的愛她,就不要再當著她的面砸東西……」
一句話沒有說完。
溫璨手裡拿根金屬做的手杖已經悠悠抬起,速度堪稱緩慢地掃掉了旁邊桌上的又一隻咖啡杯。
啪——
清脆而響的碎裂聲把樂悅沒說完的話堵了回去。
他驚訝的看著溫璨。
溫璨也抬頭掃過他——視線依舊緩慢,像陰暗的煙霧飄過他的臉,不放在眼裡,卻又帶著股嗆人的辛辣。
「衝著你來?」
溫璨語氣平靜,卻如冰層下無聲卻浩蕩的水,帶著冰渣子刮過空氣,「這位先生,如果我衝著你來,你可有什麼能讓我砸的東西?」
男人微微抬頭。
雖然是坐在輪椅上,氣場卻絲毫沒有比人矮一截,反倒像個靠在王座上的暴君,眼神從上至下打量著樂悅,漫不經心透露著巨大惡意的眼神幾乎能將人壓垮。
「是你的身體能經得起我砸?還是你的事業能經得起我砸?或者是……你的家人?」
樂悅臉色微微一變。
「不要多管閒事。」
這是葉空對樂悅說的,雖然看也沒看他。
但樂悅卻立刻垂下眼,退開了。
溫璨臉上勾起個毫無笑意的堪稱可怕的笑容來。
「怎麼?葉小姐是不是也要來一句衝著你來?」
「這本來就是我們兩個之間的事,和別人無關。」
「那葉小姐打算怎麼解決『我們兩個之間的事』呢?」
「你想怎麼解決?」少女的眉頭微微蹙起來,「你是要我從此不再跟樂悅說一句話?還是不許我看他一眼?或者對所有除了你之外的男人都要如此?」
「……」溫璨臉上的笑突然消失了,片刻才輕輕問,「在你眼裡,我是不是個無理取鬧的傻逼啊?」
「……」少女沒有說話,可那雙平靜凝視的眼睛,卻分明就是在說「難道不是嗎?」
溫璨看了她許久,突然笑了出來。
在場大多數人都認識溫璨很多年了,他們看著以往總是高高在上溫和遙遠仿佛永遠不會失態的人,此時瘋了一樣越笑越大聲,越笑越誇張,那聲音好聽,卻有瀕臨癲狂的瘋勁兒和狠勁兒。
沒有人敢說話。
連曲霧都呆住了。
直到溫璨笑夠了,輕輕一揮手,呼吸收攏,輕描淡寫:「把這裡砸了。」
一直透明人一樣跟在他身後的費秘書沉默轉頭,對守在門外的保鏢投去一個眼神,他們立刻推門而入。
曲霧臉色一變:「你敢?!」
塗晚等人也終於無法再旁觀,紛紛上前勸阻。
「溫少爺,這就不必了吧?」
「有什麼事好好說。」
「誒誒誒住手啊!」
……
「讓他砸。」
少女冰涼微重的聲音如一把霜雪覆蓋的利刃刺穿了嘈雜慌亂的空氣,讓所有勸阻的聲音都被凍結了。
他們紛紛轉頭看去,葉空沒有表情的看著溫璨,自唇齒間又慢慢重複了一遍:「讓、他、砸。」
於是在重新修復不到一個月後,「一家報社」又迎來了一次打砸。
而專業私人保鏢的殺傷力簡直如颱風過境,遠比上次那些打打鬧鬧的粉絲們要大得多。
巨大的動靜甚至引來了一些路過學生們的注意。
開始有人舉起手機在外面拍照,直到連巨大的玻璃窗也被哐一聲砸出一條裂紋,那些圍觀的人才驚叫著溜走了,再也不敢靠近過來。
曲霧的臉色難看至極。
周頌他們全都目瞪口呆。
眼前在廢墟中心穩穩坐在輪椅上微微帶著笑的溫璨已經完全脫離了他們的認知,也脫離了他們的想像。
直到此刻,他們才終於領悟——車禍致殘給溫璨帶來的打擊,真的是毀滅性的。
以前那個永遠溫和永遠不會失態的高高在上的溫少爺,年紀輕輕就成了偌大集團掌舵人的溫先生——是真的已經不復存在了。
颱風過境的混亂,與令所有人都變色的巨響里,唯獨葉空無動於衷。
因為低燒,她還有些犯暈,但她擋開了曲霧上前攙扶的手,稍稍踉蹌半步按住了溫璨的輪椅扶手。
砸無可砸,四周的巨響終於逐漸停歇下來。
葉空彎腰再度湊近溫璨的臉,盯入他陰暗無底的眼睛,一字一句問:「砸完了,爽了嗎?還鬧嗎?」
「……」
周頌再次露出不忍看的表情,一把按住了臉。
而溫璨果然發出了一聲快要被氣瘋的短促的笑:「如果我說不爽,還要鬧呢?」
「可我也沒有點再讓你砸了。」葉空輕聲說,「你還要怎麼鬧呢?」
他們靠得很近,少女因為發燒而比平常更熱的呼吸輕輕灑在男人臉上。
他睫毛一動,所有怒意好似都凝結成冰。
片刻後,他說:「那就分手吧。」
幾秒落針可聞的安靜,所有人都聽到了葉空的回答。
「隨你。」
輕飄飄的,漫不經心的。
溫璨抬眼看她:「婚約也取消,訂婚典禮也不必再辦了。」
葉空還是一句:「隨你。」
溫璨終於笑了起來,說了一個字:「好。」
她的手從扶手上滑下來,自然垂落的指尖掃過男人下意識翻開的手掌,再隨著直起身而分離——這一兩秒的短暫接觸被輪椅的扶手擋住,無人看見,他們自己也仿佛毫無所覺。
葉空站起身後,兩人便各自轉了身。
一個面無表情臉色比黑雲壓城還可怕,由費秘書推向門外。
一個冷淡從容仿佛什麼都沒發生,走過滿地狼藉往二樓去。
他們分開得如此平靜,卻有種永遠都不會回頭的冷漠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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