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地碎片中,有客人匆匆躲出去了,也有縮在角落裡舉起手機的。
溫蓮很快被他的秘書扶了起來,跌跌撞撞地站穩後,他用了很長時間才慢慢放下了捂在臉上的手。
迅速腫起來淤青里,有一條尖銳的血痕,唇邊還沾著血。
溫蓮往掌心啐了一口,吐出來半顆帶血的牙齒。
望著那點牙齒,他渾身都在發抖。
而溫璨只是好整以暇收回了拐杖,一句話都沒有說,甚至懶得警告或說明他為什麼會挨這一下。
他側了側頭:「走吧。」
葉空推著他往外走。
才兩步,便聽見了溫蓮一段長長深深的呼吸。
隨後他加緊兩步走上前來:「堂、哥!」
他顫抖著發出強調的重音,到這個關頭也依舊沒有要發怒失控的樣子。
「我能理解堂哥現在為什麼像變了個人一樣暴躁。」
一句話之間,溫蓮的語氣已經被克製得溫和下來:「我不會怪你的。」
他甚至露出了微笑,同時壓低了聲音:「我以前也常年都身體不好,但我再怎麼身體不好,也比不得堂哥突然從天之驕子變成站都站不起來的殘廢要強得多——所以我都明白的,我也都可以體諒和包容你。」
他一邊隨著他們一起走,一邊轉頭對溫璨笑得滿含惡意:「所以,今天的事我不會告訴家裡人的,就算爺爺和大伯問起來,我也會說是自己摔的,這樣一來,說不定他們還能對你留有一點希望呢。」
「以後等我當了董事長,我也會給你留一個混吃等死的位置的。」
溫璨的臉色肉眼可見的變得難看起來,他甚至無聲咬緊了牙關。
——原本只是為了看到溫璨失控暴怒的樣子,可真正看到他這個樣子,溫蓮的心立刻就真的為那種可能性而陶醉了。
——溫璨都露出了這種表情?豈不正說明他也認為我可以?豈不說明在他眼裡我很有可能就是未來的集團董事長?
更深的熱切與渴求頓時湧上心頭,原本只是悄悄妄想的事,此刻也在溫璨的神情里仿佛變得觸手可及起來。
這樣一來,手裡的那份合約就更加舉足輕重了!
溫蓮這麼想著,笑容不由得更加燦爛,視線也不由自主落到了葉空身上。
「葉小姐,還請你好好照顧我堂哥。」
他意味深長的說著這種話,突然也有了自己縱觀全局運籌帷幄的感覺。
這不就是上位者的心態嗎?
溫蓮的心跳咚咚作響,卻得來了葉空嫌惡的一瞥。
「頂著你這張豬臉沖誰笑呢?」
她微微皺眉,「別把你的爛黃牙掉在我的咖啡店,髒死了。」
她說完甚至還回頭招呼了一聲店員:「記得給地板消毒。」
「好嘞。」——活潑的兼職生大聲回答。
溫蓮頓時臉色鐵青,捂住自己漏風的嘴,握著拳頭大步離開了。
葉空剛好推著人出店,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聲,她沒有打算停,溫璨卻居然轉頭看了一眼。
「秦少爺。」
隨著他出聲,葉空撇了撇嘴,還是停住了輪椅。
「秦見白」卻似乎並沒有高興的意思。
方才溫璨那一拐杖下去的時候,他原本就站在溫蓮倒過去的方向,但他動作比誰都快,跟躲病毒一樣地閃開了,全程也半句話都沒有講,這會兒才慢悠悠地走上前,面具下的嘴唇勾出個笑模樣。
「溫先生。」
面具下的眼睛幽幽落到溫璨身上,笑容背後藏著輕慢和挑剔,語氣卻很客氣,「好久不見了。」
溫璨眼神一動:「好久不見?」
他看著「秦見白」,淡淡道:「沒記錯的話我們昨天才通過視頻電話吧?」
「……」兩秒的停頓,「秦見白」揚起更燦爛的笑,「不對吧?難道我缺了一段記憶?還是溫少爺和別人視頻通話,給記錯到我身上了?」
溫璨無聲看了他片刻,笑了笑:「那是我記錯了。」
沒有繼續聊下去,他讓葉空推著他離開了。
兩個人轉身之時,面具下的笑容頓時蒸發不見,剩下一層令人心驚的冷。
他一邊在保鏢的簇擁下大步離開,一邊拿起手機撥了個電話出去。
那邊剛一接起,就被他劈頭蓋臉的發問:「你昨天跟溫璨視頻通話了?」
·
「你昨天真的和秦見白視頻通話了?」
「沒有。」溫璨淡淡道,「沒那麼熟。」
「那你剛才是……」
溫璨沉默兩秒,突然轉頭看向了某處。
葉空隨他一起轉頭。
那是「秦見白」離開的方向。
他還走得不遠,因此能叫人清楚看到一眾保鏢環繞下的背影。
大步流星,似有怒意,卻又顯得矜貴又冷酷,有種在這種環繞中做主多年的從容和壓迫感。
「有人提醒我……讓我小心秦家。」
溫璨看著那背影,眼眸幽深似海,「我想了想,秦家有什麼值得我小心的?」
「然後今天就剛好看到的,秦見白……」溫璨淡淡道,「不是那樣兒的。」
葉空早已收回看著那背影的視線,推著他繼續往前走。
「是誰提醒你的?」她問。
「……」
溫璨沉默了兩秒才說:「秦染秋。」
·
恰好就在溫璨進入咖啡店的前幾分鐘。
秦染秋給他打來了一個電話,說要他小心秦家。
那邊不知道是在什麼環境,她的聲音聽起來又悶又小,卻帶著股深切的咬牙切齒。
溫璨原本不打算聽她說話,但只那一句「小心秦家」就讓他停住了準備掛斷通話的手。
「什麼意思?」
「我不能說太多……因為這也關係到我……的切身利益。」
她的語氣已經和以前完全不同了,透著股冷冷的狠勁:「無論如何,我都很感謝你沒有直接取消跟我的所有合作——所以小心秦家。」
「我以後不會派任何人去跟你商量合作,你要記住這一點。」
溫璨問她:「你弟弟呢?」
「……」她的牙甚至咬出了咯咯的響聲,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吐出來,「也不會!」
掛斷電話,溫璨抬頭,看到的就是落地窗里戴著面具對溫蓮微微笑的秦見白。
溫璨的視力很好,因此他能非常清楚的看到溫蓮微微畏縮又緊張的姿態,以及秦見白自然揚起的下頜——那是一個相當、相當傲慢甚至戲弄的姿態。
就像貓逗老鼠。
或者獵鷹盯著地上渺小的獵物——輕慢、殘忍、戲謔。
目空一切。
那不是秦見白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