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你被動搖了?

  溫璨所在的地方總是會有VR眼鏡——這也是只有部分人知道的秘密。

  那款眼鏡是由他親自參與研發的產品,發行到現在已經過氣了,可他始終還用著,並且時不時都會再改造一下。

  部分實驗室的工作人員知道那裡面裝著他親手製造的,和母親相關的虛擬世界,因此知情人全都認為那裡面應該裝著非常美好溫馨的回憶。

  就像葉空之前所看到的那樣——對溫璨來說,那應該是一個用來懷念母親、也治癒自己的東西——不然他怎麼總是在失眠的夜晚戴著它入睡?

  可如果在溫璨辦公室那次,葉空沒有被開門的溫璨打斷,而是繼續循著那扇模糊的窗戶看下去,她就會知道,事實其實正好相反。

  只要再等幾分鐘,那扇模糊的窗外,就會出現這樣一條濕潤的、仿佛正飄著雨的環山高速。

  然後再等片刻,灰色路面的盡頭,會駛來一輛火紅的改裝跑車。

  車裡坐著一對母子,后座上放滿了各式各樣的書。

  母親在駕駛座笑聲飛揚。

  少年在副駕上降下車窗,把手伸出窗外,接到滿手飄落的雨。

  誰也不知道他們在車上說什麼笑什麼。

  所有對話都被模糊處理。

  直至一聲如爆炸般的巨響。

  砰——

  無數書本被拋上天空,書頁紛紛揚揚如漫天大雪,又被爆炸的火舌點燃,灼燒,再變成火紅的灰燼。

  巨響之後便是死寂。

  死寂之中,副駕上的少年不見了,唯獨駕駛座上的人影被束縛在安全帶內,無聲的燃燒著,燃燒著……

  ·

  那個人已經在溫璨的VR眼鏡,在他眼前燃燒了很多年。

  每當溫璨覺得厭倦和疲憊,覺得快要被痛苦和絕望吞噬的時候,他就總會戴上眼鏡靜靜在虛擬世界裡看著那個燃燒的影子,等到漫長的黑夜過去,取下眼鏡他就又能保持微笑,迎向更加漫長的白天了。

  比起治癒失眠或懷念母親的良藥,那副眼鏡對他來說更像是常年勒住喉嚨的繩子。

  每看一次,都收緊一點,好令他在厭倦中打起精神,在越來越嚴重的窒息中保持理智。

  整整七年。

  在那個吻發生之前,他從未有一日的鬆懈。

  可昨天是第一次。

  他因為做了一個好夢而驚醒。

  沒有什麼特別的,夢裡他只是在和人分享一道並不好吃的晚餐。

  燈光落在對面人垂落的長髮上。

  她埋頭喝了一口湯,然後皺眉評價:「太淡了,下次加點兒鹽。」

  「是你太重口。」他說。

  「蝦還不錯,比先前幾次好吃。」

  「我也覺得。」

  「菜梗真難吃。」

  「你要多吃蔬菜。」

  「甜點倒是越來越完美了。」

  「畢竟這些年我能考的證都考了,再不好吃我就該愧對各位甜點老師了。」

  「難道不該是愧對我嗎?品嘗你做的每一道甜品並且給出中肯的意見——我才是你的老師才對。」

  「那就多謝葉老師?給了我能繼續為你做無數次甜點的莫大榮幸?」

  「身為一個總裁呢,這種時候應該說,『你這輩子的甜點都被我承包了』。」

  「葉老師,你這輩子的甜點都被我承包了——我學得怎麼樣?」

  「不錯。」

  對面的人吃掉了那碟精緻漂亮的小甜點,抬頭對他露出個得意洋洋又漂亮非常的笑:「明天我要桂花味兒的。」

  「遵命。」

  她吃完就溜走了。

  纖細模糊的背影,落在一座燈光溫暖的建築里。

  看不清細節,但博古架上擺著沙漏和鯨魚模型,牆上爬滿了她親手畫的花與海。

  像是一個已經住了很多年的……只屬於兩個人的家。

  ——

  從夢中醒來的時候溫璨甚至還能感受到,那種心臟被溫暖的風吹得鼓脹起來的暖意。

  他嘴角甚至掛著一絲笑意。

  可在意識到這一抹笑的時候,恐懼便如冰水將他從頭到腳從內到外的凍住了。

  他渾渾噩噩戴上眼鏡坐了一眼。

  恍惚中聽到有人問他——你在怕什麼?

  你在怕什麼?

  ·

  「我什麼都不怕。」

  他喃喃的說:「我不會被動搖的。」

  爆炸不知道第多少次在眼前發生。

  耳邊響起秘書的聲音,說已經回到了花盒高速。

  他神情冷漠地取下眼鏡,抬手降下了車窗。

  濕潤的風從窗外吹來,讓他皮膚上起了一顆一顆的雞皮疙瘩。

  在這樣的安靜中他一動不動了好幾分鐘,才緩緩轉頭往窗外看去。

  風不斷吹起男人的額發,略微發黃的樹和空蕩的懸崖逐漸在瞳孔里完整。

  他的心跳依舊保持著沉穩而沉重的節奏,沒有一絲波瀾。

  直到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他低頭看了一眼,屏幕顯示著一個熟悉的頭像和名字。

  定定盯著片刻,他才解鎖屏幕,看到了那條消息。

  ·

  葉空:落地記得報平安。

  葉空:聽說這是常識,我還是第一次知道

  葉空:我很平安

  然後是一張照片。

  照片裡,是花之盒雨後的天空,天空下少女指節纏著繃帶的手高高舉起,做了個剪刀手。

  很普通的照片,甚至沒有出現人臉。

  可那指節纏著繃帶,手指白而纖長,簡簡單單比個動作便極好看,叫人完全可以想像她是如何抬起頭衝著天空比「耶」,又是如何用另一隻手拿著手機拍下這張照片的——即便沒有表情,也生動鮮活。

  溫璨無聲的看著屏幕,恍恍惚惚又聽到那個聲音在問他。

  「你在怕什麼?」

  「……我什麼都沒怕。」他無聲回答。

  「你被動搖了?」

  「……我沒有。」

  「你敢說,你不想去到有她的未來?」

  「……我,不想。」

  「……」

  「……我不想。」

  「……我不想。」

  「我沒有。」

  「我沒有過……」

  ……

  「先生?先生?先生!先生!!!!」

  秘書的大吼刺穿迷霧般的幻想。

  溫璨陡然抬頭。

  正巧賓利駛過一處凸起的路面,車身重重顛簸了一下。

  窗外風聲細微,幽涼的雨絲拂過他的臉,起伏的綠色山脈在餘光里綿延不盡,發黃的樹葉從枝頭被吹落,自他的視野里蝴蝶一樣的掠去了——

  可在男人剛驚醒的緊縮的眼瞳里,那蝴蝶一樣的枯葉,突然變成了雪白的花。

  他腦袋機械地一偏。

  自細微的風和雨絲打擊窗戶的輕響里,他突然聽到了廣播的聲音。

  【前方……滋啦……三百米處……滋啦……是事故……滋啦……段,請……滋啦滋啦……謹慎駕駛。】

  ——

  司機根本就沒有打開導航。

  可故障一般混含雜音的女聲還在持續不斷的傳入他的耳朵。

  賓利在環山路上高速行駛,溫璨坐在車廂里,卻仿佛獨自被載入了一段平行時空。

  下一刻,他聽到雜音消失了。

  他終於聽清了那段來自七年前的導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