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先下。」
「棋子圍出的交叉點為目,棋局結束時目數多者為勝。」
「不打比賽,就不講究那麼多規則,下就完了。」
「你很有天賦,但才練這麼點時間就想贏我,未免也太傲慢了。」
「你確定要以我為目標?不是我吹牛,我要是認真起來可能會是世界第一呢。」
「下棋好玩嗎?」
「你思考的時間越來越短了。」
「我們要不要試試用國際賽場的規則來下?我攢錢買個專業裝備。」
「你今天又去哪兒下棋了?明天記得帶上我。」
「棋品見人品,今天和你下的那個顯然是個無賴,每次都卡時間。」
「老城區的棋室都被你殺穿了,你還要去別的區嗎?」
「我把自行車修好了,帶你去找新的棋手,聽說在新城那邊。」
「我們已經很久沒對弈過了。」
「最近下圍棋的小孩兒越來越多了,挺好的,我小時候就希望能開一家超大的連鎖棋室,讓圍棋變得流行起來。」
「你要和我下棋嗎?」
……
那些聲音逐漸變得微弱,而在腦海里響亮起來的,是棋子落下的噠噠聲。
葉空已經分不清那動靜到底來自哪裡了。
也或許是現實與記憶的交叉。
就猶如棋子所落之處,也總是棋盤的交叉點一樣。
噠、噠、噠……
在花之盒的天台上。
在夕陽滿窗的孤兒院棋室里。
在人堆擁擠嘈雜不已的棋院。
甚至在老城區樹木參天的路邊。
……
噠——
「你贏了,葉十一。」
少年坐在她對面,抬頭對她笑了笑,可那笑容很勉強。
霞光落在他眼睛裡,幾分傷心幾分落寞。
「我沒有什麼可以教你的了。」
「你以後,還會繼續下圍棋?還會覺得圍棋好玩嗎?」
少年眼裡藏著幾分狼狽的嘆息,卻用一如既往的,吊兒郎當的笑意掩蓋起來。
但彼時的葉空,卻的確感覺對那盤棋感覺到一陣乏味。
女孩的眼珠就像無機質的黑色玻璃珠一般,映照著對面人的神情,然後輕描淡寫的搖了搖頭。
「不知道。」
她抬手無聊的扒了扒滿棋盤的落子,不分黑白地全都掃進了棋罐里。
「但我暫時不想下了。」
「因為當世界第一,是最無聊的。」
·
林心舟第二局當然也輸得很快。
她悻悻退下後,接著上場的是魏知與。
魏少爺顯然比前面兩個高了不止一個檔次,不但沒有大呼小叫,還讓原本下棋如飛的許泱放緩了落子的速度。
不過他也沒能撐太久,三十幾分鐘就結束了。
魏知與平靜下場後,居然換成了透明人一般縮在一旁的葉臻。
許泱來者不拒,甚至看也不看對手是誰,這一次她用了快一個小時才解決掉葉臻。
明顯感知到她好奇的眼神,葉臻簡單解釋道:「我爸喜歡下棋,我也學過一些。」
許泱點了點頭。
眼看這一圈人都下完了,而曲霧是半點不會,她長出一口氣,正要把棋盤收起來,卻突然見一個人挽著袖子在她對面坐下。
是那個叫李欣欣的醉鬼家屬。
方才也是她在旁邊,一邊觀戰一邊罵罵咧咧,不是嫌棄這個棋品差就是嫌棄那個棋藝垃圾,這會兒她居然自己上場了。
「小朋友,你不知道吧?如今那個紅遍全世界的天才棋手原野,就是從我們花盒縣走出去的!」
女人一邊挽袖子一邊對她齜牙一笑,「喜歡圍棋,那你來花盒可算是來對了。」
「別的城市在街頭小巷裡下象棋的時候,咱們花盒的圍棋室可已經開遍全城了!」
·
牆上的時鐘一格一格地跳動著。
時間不知不覺已經過去了一個半小時。
而圍著那盤棋的,也不再只有周頌他們。
整個侯問室里的家屬們都頭湊頭地圍成了圈,聲音很小的討論著兩位棋手的每一步落子,每一次布局。
這的確是擅長圍棋的城市才能培養出來的氛圍,連一開始喜歡碎碎念的林心舟也不由自主消了聲,看得專注又驚訝。
許泱的體溫在緩慢升高,直到她額角的薄汗凝結成珠,墜落下來的時候,對面的女人也逐漸皺緊了眉頭,呼吸也沉了下來。
不過在一次漫長的停頓後,她終究長出一口氣,環起了胳膊。
「如果是比賽的話,你現在思考時間超過一分鐘,已經被扣時了。」
許泱一言不發,依舊沒有動彈。
女人也不介意,只抹了抹額角的汗,微微抬著下巴有些得意地說:「你別看我這樣,其實我已經下了三十年棋了,花盒縣的棋室都被我闖了個遍,所以輸給我也不丟人——或者說,能和我下成這樣,你已經很厲害了。」
她看著許泱,語氣輕脆道:「你投子認輸吧。」
許泱還是沒說話,她的視線在擠擠挨挨的棋盤上飛快穿梭,每一個空位都經過思考和推敲,卻依舊無法決定落子。
額角的汗逐漸變得密集了。
她無意識的咽了咽喉嚨,對乾澀無比的咽喉毫無所覺。
身後的另一間鐵籠子裡,女人的醉鬼老公還在得意的叫囂:「沒錯!我老婆就是棋壇聖手!花盒一絕!誰都別想贏我老婆!嗝……」
「我老婆,是天下第一。」男人從鐵欄杆里伸出豎著大拇指的手,狠狠揮舞幾下,又猛地倒過來,大拇指向下,囂張大笑,「你們……你們是這個!哈哈哈哈哈……」
李欣欣原本還笑眯眯的臉色頓時一黑,抬頭朝那邊狠狠一瞪,抬手就做了個要揍人的動作:「你給我閉嘴啊你個傻逼——」
動作太大,她袖子掛在棋盤一角,嘩啦一聲將滿盤棋子都掀翻了。
嘩啦啦——
棋子四散滾落,無數人發出懊惱的驚呼,李欣欣更是目瞪口呆,神情呆滯,許泱也剎那間死死皺住了眉。
「可惜了!這麼好的一盤棋!」
「這都馬上下滿了還來這麼一出!白費了!」
「一個半小時呢!」
「好久沒見過這麼精彩和勢均力敵的棋局了,哎……」
「不過還是李欣欣更勝一籌吧?眼看就要贏了。」
「這倒是……」
「太可惜了……」
……
旁觀者都覺得可惜,對弈的兩人只會更心塞心梗。
李欣欣更是捂著胸口直接靠在了鐵欄上,一副快喘不過氣的樣子:「我李欣欣,好久沒這麼認真的跟人過招了——我不行了,我要氣死了,我要死掉了!」
許泱也死死咬著牙關,手指捏著自己的黑子,捏到指節泛白。
周頌知道她對圍棋的執著甚至痴狂,見狀只敢小心拍了下她的背:「要不,再來一局?」
「不行了。」李欣欣生無可戀道,「小朋友技術不錯,我剛才已經費盡腦力了,現在我跟跑了次一千五長跑似的虛脫,再下不了了。」
她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這樣的腦力活動讓我短時間內再來一次,我真的會死掉的。」
「可惜……」
「哎……」
一時間,嘆息之聲充斥整個侯問室。
於是也就無人注意到,有一隻手,捏著一枚滾入鐵欄里的黑色棋子,無聲地從陰影里伸出來,輕輕放在了的空落落的棋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