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他僅有兩面牆之隔的書房裡。
溫榮正坐在書桌後,一下下機械地敲著桌子。
溫蓮拘束地站在他面前,小心喊了聲:「大伯。」
溫榮一言不發,許久後才瞥了他一眼,慢慢道:「你還需要更努力才行,我和你爺爺一樣,不求你能做得比阿璨出色,但至少不要出錯。」
「……」溫蓮點了點頭,語氣有些難過,「我會努力的,可,阿璨這邊?」
他略帶試探的語氣,得到了溫榮的一聲長嘆作為回應。
「你爺爺……真的很信任他,很喜愛他。」
中年人靠在椅子裡,以一種有些複雜的、微帶嘆息的語氣悠悠道:「哪怕是我這個獨子,你爺爺都從未交付過如此的信任和愛重,不,別說信任了,我年輕的時候,想求他一個好臉色都不可能。」
「果然還是隔代親啊……」
他嘆息著搖了搖頭:「但,阿璨這個樣子,是沒辦法繼續擔負溫氏繼承人的位置的,哪怕將來他想通了,想要回來,我也不會允許溫家重新落到他手上,畢竟這樣一來,我們溫家、我們溫氏財團成什麼了?」
「他一個年輕人能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不想要?哪怕他是我兒子,也沒有這樣的道理。」
他說著,一臉認真地去看溫蓮,「溫蓮,你說是不是?」
「是的。」溫蓮態度恭敬,又猶豫的加了一句,「阿璨他,就是他高傲了。」
「是啊,高傲,」溫榮又靠了回去,手指慢慢敲擊在桌上,發出規律清脆的響聲。
他像是陷入了回憶里,神情變得渺遠而悠然,半晌才慢慢道:「就和他媽媽一樣,被所有人眾星捧月,捧著捧著,就成了仙兒了,殊不知,如果沒有我給他們的地位……」
說到這裡他便住了嘴,又無奈地搖了搖頭。
「算了,無論如何,他都是我兒子,我不能讓他繼續這麼墮落下去。」
「既然他自己無法醒悟過來,我這個做父親的,當然要幫一幫他。」
中年人想了想,輕描淡寫道:「那就從他那個未婚妻那邊動手吧。」
「既然她那麼能惹事,那麼惹到一些仇家,會遷怒到阿璨這個後台身上,也不奇怪吧?」
男人又長嘆一聲,語重心長的道:「人啊,都是這樣,只有真正牽扯到自己身上,他們才知道厲害。」
「你去安排一下……」
·
聽完了話的溫蓮從書房裡出來,還沒來得及喘口氣,轉頭便看到了不遠處的輪椅。
這一口氣差點就這麼憋死自己。
直到男人側過頭來,掃他一眼,他才神魂歸位的聽見自己砰砰作響的心跳。
邁著僵硬地步伐走過去:「大哥,你……在這裡待多久了?」
男人一言不發,只對他歪了下頭,露出耳朵里塞著的耳機。
溫蓮下意識看了眼他的手機,上面還在播放直播。
他這才鬆了口氣,稍微抬高了聲音道:「那我就不打擾你了。」
離開的溫蓮,甚至沒想起來確認一下,那副耳機到底是不是連著溫璨的手機。
待到溫蓮走遠了,溫璨才收回視線,若有似無地彎了下嘴唇。
他低頭看向手機,屏幕上並無藍牙連接的標誌,他只是把音量關掉了。
而他的耳機里,此刻正播放著的,是一陣「噠、噠、噠、」的聲音。
那是溫榮獨自在書房裡,用手指緩慢敲擊桌面的輕響。
但很快,溫璨就摘了耳機,打開了手機音量。
舞會上輕快悠揚的旋律傳入耳中,同時還有少女隨著周頌的牽制僵硬跳舞的身影。
在一群如魚得水的客人中間,她看起來簡直格格不入。
·
「你知道嗎?你已經踩了我七次了。」
周頌忍痛的聲音傳來。
葉空眼皮都沒眨一下:「這已經是我腳下留情的結果了。」
「……」說話間又被踩了一腳的周頌忍了忍,還是道,「你真的在認真學嗎?」
「我的態度還不夠認真嗎?」
葉空奇怪道。
周頌:……
好吧,怪就怪在這裡。
少女從表情、到整個筆挺的身姿,都充分展現出了她認真的學習態度,可越是如此,便越是充分詮釋了什麼叫「越努力越心酸」。
「你四肢不協調啊?」周頌古怪道。
「我還以為在滑雪場你就該看出來了。」
「我才沒那麼關注你。」
「是嗎?那你為什麼非要請我來?」
頓了頓,葉空稍稍壓低了聲音:「周頌,周少爺,你是故意的吧?」
「……」周頌頓了頓,拉著她轉了個身,「什麼故意的?」
「邀請我,又邀請杜若微,還邀請了李因……甚至你抽到的每一張請柬,杜若微抽到的請柬,也都是你提前安排好的?」
「……」
「你想幹什麼?你想利用我和李因,讓杜若微出糗?而且是在大庭廣眾之下?」
「……」周頌突然低低笑了起來。
水晶燈璀璨細碎的光灑在他臉上,將他的表情切割得看不分明,只有聲音還很清晰,含著不可抑制的笑:「怎麼?率先讓杜若微前所未有的丟了大臉的葉三小姐,突然之間於心不忍了?」
「……別說這麼噁心的話。」
「那就好。」周頌吊兒郎當一笑,突然高舉起葉空的手讓她旋轉了一圈,收回來時成功看到葉空手忙腳亂的樣子。
他笑著繼續道:「那不管我想幹什麼,葉三小姐都只管看戲就行了。」
「可你利用我。」葉空沉沉道,突然也甩開一隻手,將周頌猛地推了出去。
周頌:???
不得已被甩出去跳了個女步的周頌,又一臉懵逼地被拉回來,重新落到葉空手裡。
周頌:……
「我不喜歡被人利用,尤其是招呼都不打一聲的。」
葉空接著道。
她比周頌矮,可眼神卻如同冰冷的俯視。
周頌愣了片刻,才扯了扯嘴角,別開視線:「你還真是……好勝心超強啊。」
「那算我欠你一回好了。」
周頌又重新看向她:「之後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你可以找我。」
「我周頌的名字,在玉洲還是很管用的。」
男人的笑容又變得燦爛飛揚起來,就如葉空對他的第一印象。
自信飛揚的豪門少爺,愛恨與喜惡都不加掩飾。
葉空眯眼睇他,沒什麼情緒地笑了一下:「看來杜小姐把你得罪得不輕。」
「或許吧。」
周頌臉上只剩下薄薄一層笑。
他視線落在虛空的光點裡,鑽石般閃爍的光點在他眼中虛幻變形,化作了那少女總是別在發繩上的,一根鑲嵌著粗糙假水晶的舊髮夾。
可即便如此廉價,那髮夾也總是在他的視線里閃耀著,無時無刻不吸引著他的注意。
因為太好奇,他們之間發生過的唯一一段對話都有關於此。
那大約是一個午後,朋友們在打籃球賽,他獨自回到空蕩的教室,看到了趴在桌上看書的少女。
那根髮夾又在他的視線里閃爍了。
於是年少的周頌忍不住問:「別的女生都把髮夾別在劉海兒上,你為什麼要別在發繩上?」
被嚇了一跳的少女猛地回頭,驚訝的目光掃了他一遍,幾分生疏幾分慌亂,又很快回過頭去。
在他以為不會收到回答時,她又突然抬手,取下了那根髮夾。
」髮夾是我撿來的。」少女冷冷的聲音響起來,「用來擋發繩上的結,打得太難看了。」
少年捏著十二塊錢一瓶的礦泉水,看著那根明顯斷裂過又被強行打結的發繩,愣住了。
彼時的周頌還並未搞清楚什麼叫喜歡。
直到後來有一天,他在滿是垃圾與污水的巷子裡,找到蹣跚著腳步,再也不扎頭髮的少女,對上她在天光下也如黑洞般死氣沉沉的眼睛,他才察覺到,自己已經永遠的錯過了什麼。
那根閃爍著廉價光輝的髮夾,從此消失在他的世界裡,再也不會出現了。
周頌喉嚨輕微地動了動。
他垂下眼皮,看著面前黑眸如水的少女,慢慢的重複了一遍:「或許吧,可即便如此,我卻也不能像你一樣,當眾扇她耳光,甚至把她親媽的手戳成血洞。」
「葉空,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麼非要接近你嗎?」
「其實我只是……很羨慕你罷了。」
一曲進入尾聲。
男人將葉空甩出去,如她之前整她的動作那樣,卻要優雅一百倍。
當他的手收回來,兩人的手掌重新相貼。
最後定格為一次若即若離的觸碰。
隨後男人鬆開手,退後一步,優雅貴氣地向她彎腰。
「有你做我的舞伴,是我周頌的榮幸。」
「葉三小姐,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