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讓我看看你的項鍊

  山風浩浩蕩蕩從遠天撞來。

  林濤陣陣翻湧,少女的長髮被吹得如旗幟般招展。

  她慢慢站直身體,轉頭看向摔倒在地的溫璨。

  他被輪椅壓著半個身體,看起來十分狼狽,卻沒有立刻起來。

  甚至遠處急忙趕來的助理,也被他一個手勢止住了腳步。

  那隻手在半空中緩緩向後擺了擺,他的助理便悄無聲息地退去了。

  整個山頂,只剩下空蕩的山風。

  葉空猶豫地上前一步:「你……沒事吧?」

  「……」

  溫璨沒有說話,他只是莫名地笑了一聲,然後伸手推開輪椅,自己撐著地面站了起來——

  葉空眼神一動,瞳孔微緊,直勾勾地看著這個男人從地上站起身。

  從第一次正式見面,就一直都坐在輪椅上,比所有人都矮一截的「殘廢」。

  即便獨自在家也從不從輪椅上起來的「殘廢」。

  此刻在她面前站起來了。

  長風獵獵,葉空不得不仰頭看他。

  坐在輪椅上的溫璨,一直都給她一種沒長骨頭的感覺,無論是人前的陰鬱冷冽,還是人後的溫潤平和,始終都揮之不去頹廢慵懶的氣質。

  可站起來的溫璨,卻似乎完全不同。

  仿佛聽到竹節在這具身體裡寸寸拔節的脆響。

  他變得挺拔、修長、自然而然的耀眼且不可逼視。

  只這麼短短一瞬,葉空突然就明白了,為什麼在葉家宴會上初見時,那些人看到輪椅上的他會是那種表情。

  平常不可觸碰的天之驕子墜入深淵,人們還記得他高高在上、眾星捧月的樣子,卻又為他的跌落而產生竊喜——錯覺能靠近他,甚至說不定能得到他的竊喜。

  如此,既畏懼,又憧憬;既惋惜,又興奮。

  「……」

  溫璨上前一步,縮短兩人間的距離,微微低頭看著面前的少女:「為什麼不說話?」

  他慢條斯理說:「這是我出事以後,第一次在玉洲站起來,你作為唯一的見證者,就沒什麼想說的嗎?」

  「……我的榮幸?還有,」葉空看著他,眨了下眼,「原來你這麼高……」

  「你想說的就是這個?」

  「之前在你住的地方,只有你一個人的時候你都不起來,難道這裡……」葉空示意了一下,「這種露天之地,還比你住的別墅更安全嗎?」

  溫璨朝遠處的木屋看了一眼,玻璃窗里隱約可見他助理和店長的影子。

  「這裡,」他頓了一下才說,「都是我媽媽的人。」

  「所以你信任他們?」

  「……不,因為我握著他們致命的把柄。」

  「……」

  葉空的心不在焉都被打散了些許,她有些無語地看了他一眼,片刻後突然又向前半步。

  只前進了半隻鞋的距離,她的鼻尖卻已經觸到了男人的襯衫紐扣。

  溫璨一動不動,垂眸不動聲色看著她的發頂:「你幹什麼?」

  葉空不聲不響,抬起手比在自己頭頂,又順平移到他面前。

  纖細修長的手指剛好劃到他的喉結上,然後就像做了個標點符號那樣,她轉用指腹按住了那個位置。

  溫璨愣了愣,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喉嚨。

  那顆喉結於是在少女的指腹上下一動。

  葉空下意識喊了一聲:「別動。」

  溫璨:……

  葉空按著他的喉結,退開一步,端詳了一下,有些不滿地皺起眉:「我怎麼才到這裡,你有多高?」

  「……」溫璨定在那裡,依舊不動聲色,嗓音卻有點發乾,「187.」

  「那我也不算矮,是你太高了,我覺得我還長了一點呢。」

  葉空正要收回手,視線突然在男人襯衫上停住。

  想到方才勾到了那根項鍊,她的手指便不由自主地往下滑——

  少女柔軟微涼的指腹離開了男人的喉結,順著修長的脖頸向下移動,帶起一陣過電般的觸感。

  溫璨瞳孔放大了一瞬。

  在少女的手即將抵達他胸膛時,他及時抓住了她的手。

  因為用力太猛甚至發出了啪的一聲。

  葉空一怔,抬頭便對上了溫璨直勾勾的眼睛。

  「你幹什麼?」他嗓音緊繃的問。

  「我想看看你的項鍊。」

  「……用嘴就行。」

  「……」葉空懵了一下,奇怪地歪了歪頭。

  黑白分明的眼珠輕輕一轉後,她突然踮起腳尖,湊向男人的脖子。

  直到接近鎖骨處的皮膚感受到嘴唇的柔軟涼意,溫璨才猛地把人拉開了。

  「……」

  葉空踉蹌後退,又被他緊抓在手腕上的手穩住了。

  「你幹嘛?」她不滿。

  「你才是幹嘛?」溫璨卻是震驚後的首次失態,嗓音緊繃到了極點。

  「不是你讓我用嘴嗎?」

  「我是讓你用嘴說,不是讓你……」

  溫璨突兀住了口,胸膛急速起伏片刻後,他閉了閉眼,認輸一樣地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鬆開了葉空的手,把脖子上戴了很多年,從未給別人看過的項鍊摘下來,遞給葉空。

  葉空接過來瞧了一眼,有些意外:「又是沙漏。」

  鏈子上串著一顆剔透的玻璃珠,玻璃珠里嵌著一隻極小的灰色沙漏。

  葉空把它舉起來,對著天光,輕輕轉了轉。

  珠子裡的沙漏因此倒了個方向,灰色細沙自細頸中如雪般紛紛落下。

  「還挺好看的。」

  但也只看了這麼一眼,她便將項鍊還回去了。

  「看來你真的很在意時間,不光在書房裡放滿沙漏,甚至還要隨身攜帶。」

  少女的指尖在男人掌心輕描淡寫一掃,下一秒,她已經毫不在意地轉身坐回去了。

  溫璨握著項鍊,屏息凝神看了她兩秒,在下一陣山風吹來之前,他收回視線,重新在輪椅上坐下。

  「想早點訂婚,也是因為時間緊迫嗎?」

  「可以這麼說吧。」

  溫璨將項鍊系回脖子上,再抬眸時神情已經完全恢復了平靜。

  「所以,你願意答應我嗎?」

  「我們的協議只有一年的期限,你沒忘吧?」

  「當然,就算訂婚時間提前,我們的關係也依舊不會變。」

  葉空眨了下眼,抬起茶杯向前一舉:「未婚夫?」

  溫璨笑了笑,也端起茶杯跟她碰了一下:「未婚妻。」

  ·

  溫璨把人送到了學校。

  葉空下車時還拎著一個精緻的甜點盒,據說是溫璨新招的甜點師做的。

  「不會跟上回那個是同一個吧?」下車前葉空問道,「如果是的話,你可得督促ta好好學習,不然我估計ta要失業了。」

  「……有那麼難吃嗎?」

  「跟吃塑料似的。」

  葉空拎著盒子走了。

  溫璨坐在車上看著她遠去的背影,直到她快消失,才讓司機開車離開。

  路上,溫璨一直低頭處理著公務,點開的報表卻半天都沒翻過一頁。

  許久以後,司機聽到自家先生突然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車窗被無聲降下,男人靠著椅背,心不在焉望著窗外很久。

  隨後,他忽然抬手,用食指和中指按住了自己鎖骨下的皮膚。

  明明不是心臟的位置,卻從那個烏龍的唇印擦過後,便一直在隱隱發著燙。

  溫璨把窗戶降得更低,鬆開手,任由微涼的風拂過皮膚,無聲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