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閣內學子眾多,話一旦說出口就會變成既定事實。
許默甚至來不及阻攔,周圍人就歡騰起來,奔散交談,互相分享。
「扶風公子要與我們談古論今。」
「著實罕見,誰能不去。」
「必須去,必須去啊。」
即使這是個本該闔家團圓的大年三十。
待得周圍文人學子散去,許默才停下步伐,嚴肅鄭重道,「我與方家恩怨不止一兩天,並不是交談會能夠解決的。」
「況且……」他目光中滿是擔憂,「你身子骨素來孱弱,如今千里奔波連錢夫子都累到抱怨,以你之軀恐難承受。」
更何況,還要一個個找到當年的夫子,找到賀郡守寫下信封。
許默不知道王扶風是如何察覺到不對,又為此付出多少心與力,他只擔心友人的身子骨,只想友人平安無虞。
他看了眼小四弟,後者上前兩步,想要搭診看脈。
王扶風失笑,不著痕跡地收回手腕,「哪裡那麼孱弱,都是你們太過緊張,實際走上一趟才發現並不艱辛。」
「倒是這次的事情,我要跟許兄說聲抱歉。」公子微微蹙眉,清瘦的面容上泛起歉疚,「是我沒能看好王玉瑤,讓她偷了信封逃至豐京,才惹出這些事端。🍟♣ ❻❾𝕊𝕙𝓊𝓧.C𝓞м ♝☮」
理論上方家有心算計,誰也提防不了。
可也確鑿是王扶風保存的信封,為這場精心捏造的謊言增添了可信度。
許默眉頭微蹙,似乎想說些什麼寬慰的話。
王扶風話題一轉,搶在前頭,「交談會也並不是想趁此扳倒方家,不過是想要跟豐京的萬千友人聊聊古今罷了。」
他話落,不等溫知允探手把脈,不等許默繼續勸阻,率先轉身走出文昌閣。
王明宇緊緊跟隨,如貼身侍衛。
留下許默眉頭緊蹙,卻也無可奈何。
接下來需要做的事情很多,比如安置遠道而來的師長,又比如盡地主之誼,還要儘快平息代筆事件,並提防方家接下來的動作。
等到忙完這些,天色已經黑透。
王扶風躺在燒好銀絲碳的房間裡,身下是軟糯的虎皮墊,身上蓋著薄薄的毯子,抬手就能觸及的地方擺著四方小桌,桌上是燙好的熱茶,清香味縈繞鼻尖。
明明這裡是許默的房間,可經過一番折騰,他自己都覺得有點陌生。
有些人生來就清貴,連帶著房屋都能蓬蓽生輝。🍭💘 ❻9ѕнⓊ᙭.𝐜ᵒм 🐒🍩
「扶風兄,我們多久沒有這樣閒談過了。」許默坐在對側,撫起寬袖倒茶。
溫熱的液體裹著醇正的清甜,是上等碧螺春沒錯了。
「不到三年。」王扶風接過茶盞,輕抿擱置,「時間過快又慢,一個人躺在王家大院裡,感覺日子怎麼都過不完,可猛然回神才發現,你們都走到了這個地步。」
當年為了孫玉繼任安水郡守一事,忙碌到焦頭爛額的兄妹們啊。
一個成為狀元,坐上六品撰修官位,未來坦途可見。
一個領任皇商,生意越做越大,賺的錢堪比整個王家。
一個當兵領將,最新的信封里提及,在江將軍的有意提拔下,做到了千總位置,肩比第三大隊隊長。
一個拜師太醫,醫術日漸出神入化,醫館名聲鵲起。
一個身份矜貴,卻仍願意經營普通的作坊與鋪子,永不忘初心。
剩下那個看起來最平庸的,實際上卻是最不平庸的,身份來頭大地嚇人。
「你們讓我看到了,身份高貴或者不高貴,只要努力就有可能。」他偏頭淺笑,「高貴不會帶來居高臨下,平凡也不會讓人自甘平庸。」
身份帶來的階層,金銀帶來的貴賤,似乎在這六兄妹身上消弭。
這源自於他們同甘共苦的經歷,但更多的還是他們誠摯不變的內心。
「是姑姑告訴你的吧。」許默失笑,「有些事情在信封里提過,但終究沒那麼詳細。」
「最讓我沒想到的,是姑姑都變得那麼精神奕奕,與當初的困苦低迷不可同日而語。」王扶風再次輕笑,「果然,人生只要努力就有希望。」
但什麼希望,都得建立在健全無恙的基礎上。
看著王扶風笑容淡去,許默心頭一跳,再次提及白日話題,「這三年你可有找吳大夫診脈?他有沒有說過你的身體怎麼樣?小四也拜了新的師傅,讓他為你診治一番吧。」
「不用了。」王扶風再次搖頭拒絕,「我這次是帶了醫師過來的,貿然換人診治恐怕於醫者心中不悅,我們還得返回安水郡呢。」
「再說了,你看我精神頭這麼好,哪裡有孱弱的模樣。」
少年語氣自然誠摯,氣色也確實平和,讓許默挑不出毛病,即使內心隱隱不安,也只能強行按捺下去。
「許兄,跟我聊聊你們這幾年吧。」王扶風眉眼再次彎彎,「姑姑說的只是大概,我想聽你說詳細。」
說他會元被奪,說他隻身入金鑾殿,說姜笙認親的坎坷,說鄭如謙搶荔枝的驚心動魄,說溫知允劫富濟貧,說長宴無可奈何離去。
說豐京世家局勢,說天家懦弱不堪,說朝堂平衡手腕,說科舉舞弊帶來的後果。
夜色那麼黑,星空那麼亮,銀絲碳燃燒出扭曲的溫熱,油燈里的燭火灼灼,茶水冷了又涼,涼了又熱。
王扶風不知何時沉沉睡去,許默剛剛起身,王明宇就閃身進來,足夠強壯的身體讓他打橫抱起自己的弟弟,放置於床榻上。
「明宇兄去歇息吧。」許默想起他也千里奔波,「扶風兄就暫時交給我。」
卻不想王明宇搖頭拒絕了,「我答應過扶風不離他身側。」
許默無奈,也只能起身去溫知允的房間裡歇息。
得虧家裡的人零散四方,否則當真住不開了。
就這樣,幾位遠道而來的師長們還都被安排在客棧里,明日要他帶著逛游豐京。
時值年節,既然千里迢迢奔來,哪能輕飄飄回去。
吃好玩好都是基礎,再買些當地特產備著,捎帶給家鄉的親人。
只是有人提及要先回鄉的時候,餘下者均搖頭拒絕,「既然一起來的,那就一起走,等等扶風嘛。」
「就是就是,我也想看扶風公子開交談會。」
那到底,該是怎麼樣的光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