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有陰陽,相生必相剋。
在這個世界,凡俗百姓命如螻蟻,身如草芥,過了五十便氣血衰竭,垂垂老矣。
似蚍蜉,朝生暮死。
但他們又是封神術香火來源,匯聚黎民千千萬,綿延氣運數萬載。
這種力量,有意無意中被壓制。
一則世家法脈有神通術法,每逢亂世之時社稷崩塌,黎明百姓皆依附其生存。
二則人心各異,即便鄰里之間,血脈至親,也能成為生死仇敵,又有誰會管旁人生死。
若非被逼到絕路,這種力量不會出現。
如今大勢掀起,人道風雲變幻,這股力量又被有意無意間引了出來。
神都天街寬闊,冰雪尚未清理,
往日車水馬龍、熙攘盛景早已消失。
街上鴉雀無聲。
坊市外,天街兩側,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他們眼中有興奮、有忐忑、亦有不屑。
神都百姓見慣了風雲變幻。
今日平步青雲,明日房倒屋塌,世家英才一夜成名,皇親貴胃一擲千金…起起伏伏,不過高門世家遊戲而已。
這種景象,還是第一次見到。
「來啦來啦…」
人群中竊竊私語,引發一陣騷動。
遠處大街上,出現密密麻麻人潮。
商人、百姓、妓女、乞丐、落魄江湖客…或破衣爛衫,或表面光鮮。
但無一例外,所有人都割耳破面,滿臉血污,眼神決絕,彷佛厲鬼行於白晝。
人潮上空,滾滾黑霧升騰,翻湧間帶著一股死寂的力量,好像有什麼東西正在孕育…
人群前方,儒袍高冠的王夫子闊步而行,渾身浩然正炁化作一道白芒熊熊燃燒,好似火炬在牽引著上空不詳黑雲前行…
所有人都沉默不語,唯有雙腳踩在積雪上的卡吱卡吱聲。
圍觀的百姓沉默了,眼神複雜。
他們在其中發現了不少熟人。
往日笑臉相迎的商鋪掌柜、唯唯諾諾的窮酸鄰居、磕頭乞食的惡臭乞丐…
如今全都變得有些陌生,
甚至可怕。→
……
神都之中,官員眾多。
他們有些出自山海書院,有些是世家法脈代言,有些則是皇族中人,自然曉得如今神都形勢。
明哲保身者,待在家中裝聾作啞…
利益攸關者,互相串聯打探消息…
還有些則喬裝打扮隱藏於人群…
如果說整個神都之前是暗流涌動,因為此事,滔天巨浪已經開始醞釀。
……
南城,明善坊。
一道劍光破空而來,卻是名白髮蒼蒼的太監內衛,他看到了房頂上的王玄,掏出腰牌沉聲道:「太子令,并州府軍都尉王玄立刻前往東宮,不得有誤!」
王玄眼睛微眯,拱手道:「玄,領命!」
說罷,渾身金光繚繞騰空而起,毫無顧忌向著皇城方向飛去。
耳邊風聲呼嘯,他斜眼一瞥。
王夫子帶領的數萬人已湧入天街,沿途坊市中,竟還有不少人默默加入。
坊市之間,高高崗樓上,渾身金甲的驍騎軍士兵猶如凋塑,既不管他,也對下方景象視若無睹。
更古怪的是,他看到城內坊市,城外曠野,都有軍陣之炁沖天而起,卻絲毫沒有進入鎮壓的意思。
王玄徹底確定,皇族早知這一切。
弄明白的,又何止是他…
東城,修義坊。
法壇綠火幽幽,老者捏動法訣,銅盆內天街景象清晰可見,眾人圍在一旁觀看。
「哈哈,果然是一夥的!」
蘆州裘隱笑得有些幸災樂禍,「王夫子這老陰貨,看來早與皇族串聯一氣,這下有熱鬧看了。」
上官秋眼中閃過一絲厭惡,面色微沉道:「先別得意,皇族怕是也在算計我等。」
裘隱斜眼一瞥,「眼下亂象,拖著遲早是個禍患,要平息民怨,總要有個替罪羊,這一刀,怕是要砍向南方幾州。」
上官秋冷眼道:「南方幾州富庶,怕是早有後續手段應對,若逼急了,整個大燕都會混亂,萬一是砍向咱們呢?」
裘隱撇了撇嘴,「那就認慫唄,百姓愚昧,找個由頭湖弄過去便是,只不過到時,咱們就得出點血。→」
說著,陰笑道:「不過,這王夫子也別想好過,隨後咱們便將此事宣揚天下,叫他身敗名裂!」
上官秋心煩意亂,「那便是與山海書院為敵,事後麻煩不斷。」
終於,有人低聲道:「不如,咱們先投靠太子?他總不會…」
「那咱們幾家便成了笑話。」
「說句軟話而已,難不成你想數年辛苦皆化泡影,回去可怎麼交代!」
說著,幾人竟爭吵起來。
司馬薇默不作聲,悠悠喝了口酒,對於眼前幾人更加看不上眼。
這些人還沒看到本質問題。
王夫子計謀深沉,若只是為了解決眼前困境,何至於行此爆烈之事?
王夫子,恐怕要的更多…
……
北城,海州商會。
後院內一片寂靜,氣氛壓抑。
「看來沒錯了…」
一名南方世家老祖冷笑道:「王夫子果然是在做局,都是演戲而已,恐怕待會就要搶占大義,將黑鍋全扣到我們腦袋上。」
另一名世家老祖接過弟子遞來的紙條,臉色陰沉道:「九曲天河水軍並未調動,但我們的人已全部被扣押…」
「前些時日,大批南晉江湖高手潛入,皇族與北方世家法脈弟子前去截殺,如今人已全部隱藏…」
「各地府軍長史也傳令,府軍駐紮軍營不得外出,若私自調動,等同於謀反…」
「不用說了!」
羅家老祖望著天空,臉色陰沉,隨後一聲長嘆,「還好我等已將核心子弟與底蘊送上了船,各位,我們這就去皇城。」
「問問獨孤宏,當真不留一絲情面?」
另一名世家老祖冷笑道:「事情不明擺著麼,我等已氣血衰竭,時日無多,既如此,便索性大鬧一番,死便死了,隨後家族投靠…」
「閉嘴!」
羅家老祖雙目凌厲一瞪,「元兄,遇大事需靜氣,這種話不要說……還沒到哪一步…」
幾名世家老祖瞬間瞭然。
羅家老祖隨後望向皇城,微微搖頭,「這次是老夫失誤,低估了獨孤宏的野心,走,看看這老匹夫究竟想幹什麼!」
……
東宮大殿內,太子一系早已集結。
「太子,到底要怎麼幹?」
隴州陳雷山眼中有些興奮,「家母走時已經交代過,萬事聽太子吩咐,這次我帶了一百輛火雲車…」
王玄有些無語,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傢伙就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
「閉嘴!」
一名老者突然開口訓斥,陳雷山尷尬一笑,連忙閉嘴。
來得不僅有他們這些年輕人,幾大邊軍家族幾乎都派來了長老族老。
雖說幾大元帥不在,但這些老者同樣是百脈俱通高手,說話的老者便是陳家家主陳火玉。
訓斥完陳雷山,陳家老祖才鄭重拱手道:「太子殿下,陛下與王夫子究竟是何打算?」
太子面容苦澀,「諸位,你們都想錯了,這件事雖是父皇與王夫子定計,但他們要做的事,沒那麼簡單。」
陳家老祖眼睛微眯,「王夫子想做什麼?」
太子咬了咬牙,按照燕皇吩咐,將封神術即將崩塌的窘境,說了一遍。
「此事原本是皇族機密,所以父皇才不惜一切代價,要一統南北,尋找破局之機,但魏幽帝暗中破壞,此刻又潛伏南晉,怕是不久便會為天下所知。」
「若父皇再有十年壽命,還鎮得住四方世家,但如今大限將至……」
「父皇之意,是要在透支人族潛力隱患爆發前,一統人族,尋找生機。」
「王夫子是要先平息民怨,以免社稷神道提前崩塌…」
說著,眼神暗然道:「他二人打了個賭,廣元真君便是最後保險,如今王夫子鑄就民意之刀,即將前來東宮,要由我來做出選擇。」
「選擇壓下隱患,王夫子身死,饕餮軍明年成軍備戰…」
「選擇處理隱患,要麼皇族掏出半數國庫,父皇以名聲平息世家與百姓憤怒,要麼對付南方與中部世家,攘外先安內…」
無論誰輸,都將以性命為大燕鋪就未來。
「胡鬧!」
陳家老祖火大道:「王夫子名滿天下,有什麼事不能商量著來,怎會如此莽撞!」
「此事沒得商量。」
太子獨孤熙嘆了口氣,「單一個平抑糧價,便只有并州和秦州肯做,父皇商量,諸位或許同意,但中部與南部幾州世家陽奉陰違。」
「父皇原本要在上元節前解決此事,但南晉刺客作祟,種基術暴露,再也壓不住那些個世家,要他們讓利,何其艱難。」
「那便打吧!」
陳雷山嘿嘿一笑,「羅家真把自己當回事了,宰了他們,消除隱患,嘖嘖,多好。」
陳家老祖冷眼一瞥,「到時大燕混亂,南晉便會趁機北伐,冰原蠻族入冬後活動頻繁,邊軍不可妄動,憑現在的府軍,能撐得住麼?」
他沒說另一個可能。
要太子以燕皇名聲與皇族底蘊安撫天下,顯然更不會做。
就在這時,眾人齊齊望向門外。
邱世元面色凝重,進門拱手道:「太子殿下,王夫子聚眾在皇城外,已被御林軍擋住。」
太子獨孤熙咬了咬牙,「走吧,終究要面對。」
眾人出了皇城,頓時倒抽一口冷氣。
只見皇城外天街上,密密麻麻全是人,各個割耳破面,宛如厲鬼,上空一團濃鬱黑光涌動,彷佛有絕世妖魔要破封而出。
王夫子此時也模樣大變。
他面色蒼白,形容枯藁,汗水不停滴滴答答往下落,白色浩然正炁搖曳不定,彷佛風中殘燭,眼神卻異常堅定。
嗖嗖嗖!
幾道身影落下,赫然是海州羅家老祖,以及南方幾州世家老祖。
他們眼神冷漠,絲毫不在意眼前景象。
嗡!
天空一道金光顯現,赫然是許久未露面的廣元真君,眼神平靜,手中清微玄天印上下懸浮,顯露恐怖炁息。
皇城上方,也有金色靈光氤氳而起,隱約能看到個袞袍冠冕的身影,默默望著前方。
太子獨孤熙臉色越發苦澀,「王夫子,何必如此?」
王夫子面色平靜,「老夫若不如此,皇族、世家、法脈,哪個又肯讓出半分?恐怕等到人族氣運斷絕,也難以解決…」
說罷,面色鄭重,眼神也變得空明,蒼老聲音響徹天地:「自三皇治世,我人族披荊斬棘開拓蠻荒,時至今日,已到最後關頭。」
「封神大術,社稷為陽,民意為陰,陰陽相合方有破局之機,今民生凋零,我王念之,以浩然正炁為鞘,滔天民怨為刃,鑄就社稷神器民意刀。」
「太子,敢接刀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