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0章 惱火的潘應龍

  第690章 惱火的潘應龍

  朱翊鈞不動聲色地問道:「那你說說,怎麼個有賺頭?」

  濃眉大眼看了一眼桌子上豐盛的菜餚,喉結上下抖動了幾下,老實地看著朱翊鈞,低頭哈腰地說道:「小的姓陳,賤名陳榮華。不知如何稱呼少爺。」

  「叫我朱公子好了。」

  「原來是國姓爺啊,朱公子,去年南苑遊樂會,不少進場賣吃食和東西的商販們都賺到錢了,有的商販三天遊樂會,賺到了一年的錢。

  朱公子,不知你聽說了嗎?」

  朱翊鈞不置可否地點點頭:「有耳聞過。」

  「去年遊樂會太賺錢了,商販們為了爭地盤,三天裡發生了大大小小上百起衝突,其中有十五六人被送進了京師醫院。」

  朱翊鈞看著潘應龍,似笑非笑地答道:「居然還有這樣的事?」

  潘應龍乾笑兩聲:「在下也聽說過,確實有這樣的事。」

  「那今年遊樂會,順天府應該有改善舉措嗎?」

  陳榮華忍不住舉了個大拇指,「朱公子真是站得高看得遠。

  今年順天府把商販分類,分成固定攤位和流動攤位。

  固定攤位就是在南苑遊樂會會場,劃出六個區域,分出一百五十六個攤位,賣玩的、用的、吃的。

  流動攤位合計二百二十四位,賣吃的、玩的。

  所有攤位都不要錢,但必須先到順天府衙登記,簽訂責任書,對各自販賣出的東西負責,尤其是吃食,必須衛生乾淨」

  「這是防範於未然啊。」

  「公子說得沒錯。

  上一次遊樂會,有四個小販賣的吃食不乾淨,三十多個人上吐下瀉進了醫院,現在那四個小販還在吉林服苦役呢。

  今年順天府就是防範於未然。」

  「你說了這麼多,賺點小錢的門路在哪裡?」

  陳榮華嘿嘿一笑,「公子請不要著急,馬上說到。南苑遊樂會固定和流動商販說是不要錢,可官府不賺這個錢,自然有下面的人賺這個錢。

  這麼好的發財門路,多少人想進場?偏偏只有三百八十個固定和流動商販名額,怎麼夠分啊。」

  朱翊鈞哈哈一笑:「原來如此。你有門路搞到南苑遊樂會入場商販的名額?」

  陳榮華一拍大腿,「要不然說公子你發大財呢,一眼就看出了其中關竅。

  沒錯,順天府有人拿住了這三百八十個商販名額。你登記簽責任書都沒有,得給他們錢。給了錢才能拿到綠牌牌和藍牌牌。」

  「綠牌牌和藍牌牌?」

  「是的公子。順天府頒發的紙牌牌,蓋的有順天府市政廳大印。

  綠牌牌是固定攤販,藍牌牌是流動商販。沒有這兩個牌牌,巡邏的警察和警衛軍,抓到就沒收東西,人趕出去。

  第二次抓到直接丟進大獄裡去。」

  朱翊鈞完全聽懂了,「你是說你有門路,從順天府衙里,花錢買到這個藍牌牌和綠牌牌,在南苑遊樂會裡發一筆財?」

  「是的公子,小的就是這個意思。」

  「可是陳榮華,你說本公子拿著這個牌牌有什麼用?」

  陳榮華馬上答道:「少爺,小的知道你是做大生意的人,一塊兩塊牌牌對你來說,根本沒用。」

  朱翊鈞沒有出聲,靜待下文。

  「好叫少爺知道。此事是順天府衙里的某些人,瞞著潘府尹做的。京師畿輔的人都知道,潘府尹是多厲害的人。

  那些人生怕被潘府尹知道,所以把這三百八十塊牌牌打包賣出去了。有人拿到了牌牌,在外面開賣,二十塊起賣。」

  打包賣出去動靜就小,動靜小就不會引人注意,這些人果真好算計。

  陳榮華看了一眼朱翊鈞,繼續賠著小心地說道:「少爺手裡有錢,買個二十塊五十塊牌牌,再分包出去。招攬些商販進遊樂會賣東西,獲利分少爺一半,三天下來也很豐厚。

  有人根據去年的行情算過,一塊牌牌三天下來能獲利四十圓以上。對半分至少也有二十圓獲利。

  現在那些人報出來的價格是藍牌牌十二圓,綠牌牌十圓。

  公子要是買下五十塊綠牌牌,只需出五百圓的本錢,三天遊樂會可以獲利一千圓,除去成本,少爺可以拿到五百圓的豐利啊。」

  朱翊鈞哈哈一笑,「要是我把三百八十塊牌牌全包下,豈不是可以獲利三千三百五十二圓!」

  陳榮華一愣,在心裡把數字飛快地算了一遍,不由咋舌,這位公子算數算得好快啊,難怪人家吃香喝辣的,我只能吃土喝風。

  「公子,帳不能這麼算。」陳榮華苦笑著說道,「誰都知道這牌牌包賺不賠,京師里能拿出三四千圓的人也比比皆是。

  可這麼大的好處怎麼能讓一個人吃下,多少人在外面瞪著眼睛看著。小的也是機緣巧合,能從中穿針引線,拿到四五十塊牌牌來。」

  朱翊鈞看著陳榮華,左手的手指頭在桌面上敲了敲,「那你能落得什麼好處?」

  「不瞞少爺。小的也想拿塊牌牌,可是刨除進貨的本錢,就沒有多餘的錢去買這個牌牌了。

  於是想著幫忙找個大財主,去打包買下三五十塊塊牌。你們吃肉喝湯,小的撿些殘羹吃吃,能白撈一塊藍牌牌就心滿意足了。」

  說完,陳榮華一臉期盼地看著朱翊鈞。

  他在這一帶轉悠了三四天了,一直一事無成,眼看著三百八十塊牌牌今天三十,明天五十地拿走,所剩無幾,心裡著急。

  好不容易遇到朱翊鈞這樣的少爺財主,看樣子機會很大,必須要牢牢把握住。

  「少爺,自己剛才也說過,誰會嫌錢少啊。三四千圓對於少爺來說,也就半年吃飯打賞的錢。

  可誰家的錢都不是天上掉下來,多有三四千圓的進項,何樂不為呢?」

  朱翊鈞聽著陳榮華苦口婆心地勸告,突然說道:「沒錯,多個三四千圓的進項也是好事。正好家裡添了人口,用度增加了,確實要想法子多掙點錢。

  只是我怎麼才能信你?」

  陳榮華激動地身子往前一探,「少爺,在下陳榮華,湖北承天府當陽縣人,以前是個行商,有告身戶籍紙,根底可查。

  且我在楚悅軒做夥計,有本地人擔保的。少爺不是跟小的做生意,小的只是幫忙跑腿,穿針引線。屆時小的把你們雙方約到一起,拿到牌牌了再貨錢兩訖。」

  朱翊鈞點點頭,「嗯,你這說法本少爺信了。」

  陳榮華屁股挪了挪,急切地又補了一句:「少爺,不過醜話我還得說在前面。這牌牌的價格天天見漲,昨天十圓,今天可能是十一圓,明天可能就是十二圓。

  而且牌牌數量也是一天天的少,小的今天早上得到的信,還有七十塊牌牌,但是少爺去交易時,就不敢保證還有多少了。」

  朱翊鈞笑了,「你這麼一說,我反倒更信你了。潘先生。」

  一直在坐蠟的潘應龍乾癟癟地應了一聲:「公子。」

  「這事本公子就交給你了,好好辦。」

  「是公子。」潘應龍沉聲應道。

  陳榮華轉向潘應龍,拱手欣喜又興奮地說道:「潘先生,還請多多照應。」

  潘應龍乾笑兩聲:「好說,好說。」

  陳榮華又奉承道:「潘先生這姓真是巧了,居然跟順天府尹潘大人一個姓,都是這麼年輕有為啊。」

  朱翊鈞哈哈大笑:「確實巧了。

  今天這頓飯,吃的確實好,好就好在家常味道,回味無窮。潘先生,我先走一步,餘下的事就交給你了。不必送。」

  朱翊鈞一走,陳榮華猛然發現後廳里的顧客少了一大半。

  敢情剛才圍坐在這裡的二三十人,都是這位公子的隨從?

  自己京漂五六年,還真沒見過這麼擺譜的人,恐怕只有宗室勛貴家的公子才有這麼大的譜。

  想不到自己這個背時鬼,今天隨便一找就找到這樣一位貴公子。

  他手指縫縫裡隨便漏一點,自己就能吃到肚圓。賺到錢了,就能回家去,就能去見堂客孩子。

  陳榮華心裡更熱了,轉向潘應龍,腆著臉問道:「潘先生,我們什麼時候細聊?」

  潘應龍神情複雜地看著陳榮華,突然一笑,「聽你肚子咕嚕叫了好幾次,餓了吧?」

  「不瞞潘先生說,小的把積蓄都拿去進貨,想著在這次遊樂會搏一把,其餘的能省就省點。」

  「這桌子上還有些剩菜,你要是不嫌棄,先墊墊肚子。」

  陳榮華一臉苦澀,「有吃的就不錯了,小的哪敢嫌棄。」

  潘應龍指了指旁邊桌子上的一人,「去,給他拿副乾淨的碗筷來。」

  「是。」

  陳榮華轉頭一看,發現後廳里餘下的五六人,應該都是潘先生的隨從。

  好傢夥,連府上的管事都這麼大譜,這生意穩了。

  老子走了這麼久的背時運,這次否極泰來,要發財了!

  坐在回西苑的馬車裡,朱翊鈞問祁言。

  「祁言,你有沒有發現潘應龍跟朕有些像?」

  祁言心裡一咯噔。

  皇爺,這話奴婢真不知道如何回答。

  可不答又不行。

  「皇爺,奴婢跟潘府尹打交道的少,對他不熟,所以不敢妄言。」

  朱翊鈞看穿他的小心思,笑了笑,繼續說道:「在朕看來,王一鶚和潘應龍跟朕都有些像,只是像的部分有所不同。

  王一鶚膽大妄為,潘應龍心思縝密。有時候,朕看他倆的奏章,能感受到自己在親自處理這些事,仿佛他倆就是朕的兩個分身。」

  朱翊鈞把車窗簾布拉開一道縫,看著薄暮中逐漸昏黃的京師東城,幽幽地說道:「大明這麼大,朕一個人看不過來,有時候讓他倆替朕去看看,也不錯。」

  轉過一條街,仿佛闖進了灤州鋼鐵廠冶煉車間,喧鬧繁華就像正在煉鋼化鐵的熱爐一樣,撲面而來。

  絲弦鼓樂,吟曲唱歌,還有歡呼嬉鬧聲,仿佛海潮一般。

  抬頭一看,一棟棟高樓燈火通明,不知點亮了多少支蠟燭和油燈,才會亮如白晝。

  街邊上熙熙攘攘的全是人,穿著各種衣衫,戴著各色的帽子,說著各地的口音,臉上滿是笑容、期盼。

  「燈火通明!」

  朱翊鈞默然地看著這一切,過了一會悠然地說道。

  「有些人看到勾欄酒樓燈火通明,無動於衷;看到學校書堂燈火通明,卻是心痛不已。他們啊,根本不知道知識的寶貴,也不明白知識改變命運的含義。」

  順天府衙後院裡,潘應龍坐在籤押房裡「無償加班」。

  他拿起今年南苑遊樂會的檢查報告,仔細地看著,時不時在上面批註。

  「遊樂會不僅是慶祝皇上萬壽的節日,更是皇上與民同樂的大日子,任何細節都不能馬虎,一點疏忽都會釀成大禍.」

  看著密密麻麻滿是批註的報告,潘應龍不由長嘆一口氣。

  大明官場為什麼會養成「清靜務虛」的風氣,就是因為多做多錯,不做不錯。

  勇於任事就意味著要敢於承擔責任。

  責任二字,卻是大明上下官員最不願觸碰的東西。

  「府尹。」

  潘應龍抬頭看到自己的令史沈萬象站在門口。

  「千鶴,進來。」

  「府尹,陳榮華已經安置好了,在鎮撫司順天局臨時監牢里,他也全部招供,這是供詞。」

  沈萬象遞過去一迭文卷。

  「放在鎮撫司,免得走漏風聲。你先坐,我看看。」

  潘應龍接過來仔細看了一遍,嘩啦一聲甩在桌面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

  「還真是個小嘍囉。」

  沈萬象答道:「是的府尹,確實只是個跑腿的小嘍囉。不過順著他這條線,鎮撫司抓到了主謀。」

  「看到了,報告上有寫,市政廳長史向金平牽頭,把警政廳副都事王論、南苑管理所所長谷全拖下水了。

  三百八十張牌子,全給到了安良行總把頭修齊廣。陳榮華就是通過他的一位同鄉,從修齊廣手裡買牌子。

  修齊廣什麼人物?」

  「回府尹的話,修齊廣是河間府滄州人士,自小習得一身好武藝。十八歲跟著師父進京,在報國慈仁禪院做護院.」

  潘應龍眉頭一皺。

  這種佛門護院說白了就是打手。

  以前佛門有田又有錢,下面有數以千計的佃戶,還開有典當行質押庫,需要武力威懾彈壓。

  「隆慶元年,剛峰公主持京畿道佛整飭,報國慈仁院被一掃而空,修齊廣師父回去滄州,他帶著十幾位師弟留下,在某位貴人的支持下,開起了安良打行,後又改為安良行,自任總把頭。

  他手下有三四百號青壯,武功精湛的有四五十人,右臂都紋了一隻燕子,又稱燕子門.以前把持著南城的騾馬市,後來又把持著東西城的菜市場.」

  「幫會惡霸?」潘應龍不敢相信地問道。

  「是的府尹。」

  潘應龍狠狠一拍桌子,「入踏馬的,老子上面搞得光鮮亮麗,結果下面全是一坨屎。」

  沈萬象等潘應龍稍微緩和一些,問道:「府尹,要不要把他們都抓起來?」

  潘應龍看著沈萬象,最後搖了搖頭:「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