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6章 一隻黃鸝鳴碧空

  第686章 一隻黃鸝鳴碧空

  朱翊鈞轉頭問道:「後宮能出什麼大事?」

  萬福喘著氣答道:「皇爺,回皇爺的話,順妃,順妃要生了。」

  朱翊鈞猛地站起來,「要生了,信準不準?」

  「回皇爺的話,入內御醫所的產科女醫官們都到綠綺軒候命,她們診斷後說就這一兩個小時的事。」

  「太后和皇后知道嗎?」

  「回皇爺的話,奴婢接到消息,馬上稟告了太后和皇后娘娘,她們已經擺駕去了綠綺軒。皇后娘娘還叫奴婢趕緊來稟告皇爺。」

  「嗯,朕去看看,去綠綺軒。」

  萬福和楊金水異口同聲地勸道:「皇爺,順妃生產有血穢之凶,與人不利,恐怕會沖煞到皇爺。還請皇爺安坐這裡,等著報信好了。」

  「什麼話?女人生孩子,九死一生。順妃甘冒生死為朕延續子嗣,朕連綠綺軒都不願去,太薄恩寡義了。」

  「皇爺,綠綺軒有女醫官,其他人也幫不上,不如皇爺就近等一等?」楊金水繼續嘗試著勸道。

  「朕在綠綺軒,跟朕不在綠綺軒,對裡面在生產的順妃,意義完全不同。女人生產,有時候就是拼著一口氣跟閻王爺搶命,朕是給她鼓勁打氣去了。

  你們不用擔心,朕在綠綺軒偏殿等著就好了。」

  朱翊鈞看了萬福和楊金水一眼,意味深長地說道:「家國家國,沒有家哪有國。一個人連家都不顧,如何顧國?一個人連家人都不愛,還指望他愛及天下人?」

  「皇上聖明!」

  楊金水、萬福和祁言等親近宦官一起恭聲道。

  「行了,去綠綺軒。金水也跟著一起去,跟朕邊走邊聊。」

  「遵旨。」

  出了紫光閣,沿著中海湖西邊的林蔭路,朱翊鈞一行人快步向前走。

  「金水,繼續香菸的事。那款最貴的香菸牌子,就叫紅日牌,『紅日出東方,天地照輝煌』。」

  楊金水遲疑地答道:「皇爺,這牌子取的是不是有點大?」

  「就是要大氣,就是要磅礴,就是要讓抽這煙的人抽出個萬丈豪情,讓抽這煙的人覺得自己站在泰山之巔,讓他們抽著這煙,心生一種此煙一抽,天下我有的感覺。」

  楊金水更懵了,「皇爺,這也行嗎?」

  「為什麼不行?朕剛才說了,香菸的口味很主觀的,每個人口味都可能不同。你抽起來覺得不好抽,萬福可能就覺得很好抽。

  那怎麼把大家的口味統一起來?上價值!」

  「上價值?」楊金水雙目唰唰地猛閃,就像剛看到《葵花寶典》的東方不敗一樣。

  「對,價值。」

  「皇爺,什麼叫價值?」楊金水一臉的求知如渴。

  「價值啊,朕再舉個比喻。

  香菸的價格從一分到五分不等,細究起來,相差其實不大。但是我們要把三分的煙賣到一角五分,兩角五分,把五分的煙賣到五角,怎麼賣?怎麼讓菸民們接受?」

  旁邊的萬福聽得心肝尖發顫。

  三分錢的煙賣兩角五分?五分的煙賣五角?是手裡拎著刀槍,後面架著大炮現賣嗎?

  楊金水卻心悅誠服地說道:「請皇爺給奴婢指點迷津。」

  「所以我們要給不同的香菸附加不同的價值。

  五分的桑乾河,普通的包裝紙,外面黑白印刷,字多畫少,怎麼省錢怎麼來。核心價值就是普通老百姓都抽得起的煙。

  然後一角錢的盧溝橋,一角五分的朝陽門,包裝紙稍微好一點,外面印刷見點顏色,稍微精美,核心價值就是有點小錢的人能抽得起。

  兩角五分錢的灤河,上好的包裝紙,彩色印刷,圖案精美,給不一般的人抽的煙。

  五角錢的紅日,最好的包裝紙,印刷最好最精美,再配上『紅日出東方,天地照輝煌』這樣的GG詞,就是要讓抽紅日香菸的人,抽出個與眾不同,抽出個天高雲淡,抽出個卓越不凡。

  不同的顧客,抽不同的香菸,我們就給他們附加不同價值,讓他們產生不同的體驗,最後的結果就是要讓他們覺得,五分錢的桑乾河就是這個價,五角錢的紅日就值這個價。」

  楊金水目光炯炯,無比敬佩地說道:「皇爺一席話,讓奴婢勝讀十年書。天下人都叫奴婢財神,實際上他們不知道,真正的財神是皇上你啊!」

  朱翊鈞哈哈一笑,「金水,你就好好操辦,要是操辦好了,這幾款香菸的價格還會上漲,灤河香菸可能賣三角,紅日香菸可能賣六七角都不止。

  但是你記住了,最便宜的桑乾河一定要保持在五分,盧溝橋和朝陽門一定要保持在一角和一角五分。就算灤河和紅日香菸漲上了天,這三款香菸也一定要保持各自的價格不動。

  金水,知道為什麼?」

  楊金水想了想,「皇爺,桑乾河、盧溝橋和朝陽門是根基,沒有它們,灤河和紅日就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對!」朱翊鈞轉頭看著楊金水,讚許地點點頭,「這三款香菸是錨定物。有對比才有差距,沒有這三款香菸做對比,怎麼體現出灤河和紅日香菸的高人一籌?」

  陽光透過樹葉,照在朱翊鈞的臉上和身上,一圈圈光暈圍繞著他,讓他光彩奪目,熠熠生輝。

  楊金水跟在他身後,微彎著腰,滿臉的敬佩,亦步亦趨。

  萬福看著兩人,一臉的我聽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難怪楊金水如此受皇爺器重,這裡面賺錢的彎彎繞繞,我聽都聽不懂,更不用說想明白。楊金水卻馬上能聽懂,還能舉一反三。

  厲害!

  朱翊鈞繼續說道:「金水,你剛才說香菸是你受啟發而得,要讓人隨時隨地能抽上煙。現在香菸有了,沒火怎麼辦?」

  楊金水愣了一下,「皇爺,不是還有火摺子嗎?」

  「那玩意不方便,我們必須提供非常方便的生火之物,讓百姓們能隨時隨地都能抽菸。而且生火之物,百姓家居野外,日常都會用到,也是一門大生意。」

  楊金水恭敬地說道:「奴婢懇請皇爺指點。」

  「欽天監化工所研製出一款生火之物。一種是一根細木桿,一頭加了秘製藥丸,在塗有紅磷黃麟和石英粉的硬紙面上一划,便能生火,燃燒個七八秒鐘,一般場合夠用了。

  還有一種薄紙浸石蠟,擠縮成細木桿一樣的長梗條。一頭加同樣的秘藥丸,也是在硬紙面上一划能生火。能燃燒個十五到二十秒,適合航海、行軍、和野外狩獵用。

  朕給它取名為火柴。

  金水,你去跟欽天監那邊聯繫一下,把火柴的專利權買下,跟香菸一起賣。

  香菸不配火柴,等於沒有了靈魂啊。」

  前面就是綠綺軒,朱翊鈞暫時停下腳步,轉身對楊金水說道:「金水,把香菸這事好好操辦起來。朕可以這麼跟你說。這樁買賣是真正的一本萬利,國內賣,國外也要大賣。

  這生意做好了,大明海陸兩軍制霸天下,菸草稅就足矣!」

  楊金水雙眼圓睜,心裡先是不敢置信。

  菸草生意,這麼暴利嗎?不僅暴利,還市場如此廣袤?

  我原本只是一棵普通的搖錢樹,想不到在皇爺心裡是一棵參天搖錢樹。

  可是皇爺從不妄言,他說過的話,預言的事,哪一件不一一驗證了?

  皇爺今日敢這麼說,那就說明菸草生意真得大有搞頭,非常有搞頭!

  楊金水心熱了,作揖拱手道:「奴婢謝皇爺指點迷津。」

  朱翊鈞揮了揮手,繼續往前走。

  「你賺到錢了,就是少府賺到錢了,少府賺到錢了,不就是朕賺到錢了嗎?你謝朕幹什麼?朕還要好好謝謝你們了!」

  說著話,一行人來到了綠綺軒宮門前。

  皇后薛寶琴聞訊出來接駕。

  「皇后來了?」

  「皇上,太后也來了,在前殿裡等著。」

  「太后也來了,朕要去給太后見禮。」

  到了前殿,朱翊鈞上前行禮作揖,「兒臣見過母后。」

  「皇帝怎麼也來了?」陳氏叫內侍宮女扶起朱翊鈞,略帶抱怨道,「女人生孩子,皇帝往裡湊什麼熱鬧?」

  「母后,兒臣知道女人生產的危險。順妃,還有貴妃她們,拼著性命為兒臣延續子嗣,兒臣不來看看,實在說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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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氏憐愛的看著朱翊鈞,轉頭對薛寶琴說道:「皇后是有福之人,皇帝知冷知熱,貼心啊。」

  「母后聖明,皇上確實憐愛臣妾等人。」

  陳氏目光在薛寶琴臉上轉了幾圈,心生憐惜。

  命苦的皇后啊。你要是不能誕下皇兒,最後的下場誰知道啊。

  老朱家,生性涼薄是從祖上傳下來的根。而今皇上憐惜你疼愛你,可要是你一直不能誕下子嗣,這份情早晚要涼的。

  皇帝雖然對哀家孝敬有加,待如親母。可滿天下都知道他的脾性,堅毅果敢,定下的事,不要說我這個太后,就是他親老子在世時都阻止不了。

  到時候哀家想保你都很難保住。

  陳氏心裡輕輕嘆了一口氣,臉上依然保持微笑,在榻座旁邊的空地上拍了拍,「皇后坐哀家身邊,我們娘倆好好聊聊。

  皇帝,你去旁邊喝喝茶,有什麼事就自行處理。我們女人之間的話,你肯定不愛聽。」

  「是,母后,兒臣去旁邊偏殿喝茶等著。」

  朱翊鈞站在偏殿前的台階上,雙手籠在袖子裡,看著宮女在後殿裡進進出出,女醫官隔段時間出來,向陳太后和薛皇后稟告情況。

  隱約有王氏痛苦的呻吟聲傳出來。

  「告訴順妃,朕在外面給她打氣鼓勁。」

  「是!」

  不一會,裡面的呻吟聲變得有力起來,時不時發出嘶吼聲。

  朱翊鈞抬頭看了看天,碧空如洗,艷陽當空。

  「嗯,今日是個好日子,定會事事順利。」

  旁邊的楊金水正要答話附和一句,不想朱翊鈞轉頭過來問道:「游七的事,你做的嗎?」

  楊金水愣了幾秒鐘,隨即反應過來,開口答道:「回皇爺的話,游七的事,奴婢能辦到,但奴婢不屑去做。商業調查科是少府監的公器,不是奴婢的私器。」

  朱翊鈞繼續雙手籠在袖子裡,雙肩聳了聳。

  「金水的人品,朕相信。只是這件事實在是有些蹊蹺。有人還在中間煽風點火,其心叵測啊!」

  楊金水試探著說道:「皇爺,會不會張四維他們?」

  「他們此前沒得勢時,唯恐天下不亂,好渾水摸魚。但現在他們已經得到重用,也清楚自己的路在哪裡,此時還敢煽風點火,豈不是自絕生路?

  張四維沒有那麼傻。他聰明的很。接到叔大先生的書信,他馬不停蹄地直奔武昌,就是奔著滅火去的。

  只是他脾性如此,聰慧卻過於靈活,沒有韌性。見到事不可為,不願擔風險,馬上就縮了回去。」

  楊金水連連點頭:「皇爺聖明,而且張四維他們也沒這本事,能把這事辦成這個樣子。」

  「對,張四維是沒這個本事。所以朕覺得此事很蹊蹺,誰還在其中煽風點火,興風作浪?」

  現在也沒個外部勢力可以甩鍋,只能是內部有人在暗中搗鬼,可到底是誰呢?

  「皇爺,奴婢去查一查?」

  「查,不僅你查,馮保和錦衣衛也都在查。游七此人,朕是知道的,品行不佳啊。張師傅如此謹慎的人,偏偏把這貨留在身邊,金水,你說為什麼?」

  「皇爺,奴婢不知。」

  「張師傅對朕還是有些畏懼啊。」

  楊金水眨了眨眼睛,心裡明白了。

  張居正故意把游七留在身邊,這是學王翦、蕭何自污求安之法。

  大明天下有幾位海剛峰?

  海剛峰大公至正、無欲則剛,也很有務實才幹,可是連入閣都入不了,更別說資政。

  為何?

  你都無欲則剛,皇上怎麼放心把治國權柄交給你?

  轉頭又一想,不止張師傅,文武百官誰不對皇上你畏懼啊?

  你比起世宗皇帝,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不僅城府深、有心計,更重要的是有手段有魄力,關鍵時刻是真敢下手啊。

  正想著,綠綺軒上空突然飛過幾隻鳥,嘰嘰喳喳,發出悅耳動聽的聲音。

  朱翊鈞和楊金水不由抬頭看去,看到一隻漂亮的鳥兒沒有跟著飛走,而是在綠綺軒正殿屋脊上盤旋幾圈,又在屋檐上駐足鳴啼,啾啾嘰嘰,仿佛唱歌一般。

  「啊——!」

  突然從正殿裡發出一聲嘶吼聲,隨即變得無比寂靜。

  被這聲音一驚,那隻鳥兒展翅起飛,瞬間就不見了。

  朱翊鈞看著那隻鳥兒消失在天際,兩位尚宮跑出正殿,驚喜地大喊大叫。

  「生了!順妃娘娘生了!」

  陳太后和薛皇后從前殿後門沖了出來。

  渾身微微發顫的陳太后大聲問道:「生了?好啊,是男還是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