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9章 要騙人就要往死里騙!
「圍魏救趙!」
霍靖和田樂異口同聲說出這個詞。
「田先生,你先說。」
「好。」田樂欣然說道,「于闐的俘虜交代,葉爾羌國有兵力大約三萬左右,富庶之地主要集中在費爾納干盆地、哈實哈兒-葉爾羌地區,以及天山南麓的烏赤(烏什)、阿速(阿克蘇)、苦先(庫車)等地,是為腹里之地。
大漠以南,崑崙山腳下這些地方,苦旱貧瘠,一直不被葉爾羌國重視,是它最薄弱的部位,正好被我們鑽了進來。
現在葉爾羌國的主力,大約兩萬餘騎,跟著他們的國主阿不都哈林汗,東去土魯番國爭戰。
現在它的腹里之地還有兵馬一萬,各部落首領、貴族手裡的私兵,加在一起大約還有一萬,合在一起大約兩萬。
正使,副使,要是能殲滅葉爾羌國腹地里留守的這兩萬人馬,我們就能從容騰挪,拿到主動權。」
霍靖點點頭:「主動權。我在西山軍校聽課時,聽到過這個詞,也明白了它的重要性。掌握了戰場主動權,我們等於拿到了五成勝算把握。」
「對,正使。我們用圍魏救趙,就是搶占戰場主動權。這裡我們不熟,敵方實力不明,會從哪裡進攻我們,也不明。
就像老虎跑到草原里,雙眼一睜瞎,很容易被狼群圍攻。與其亂闖亂撞,不如就地挖坑,放置誘餌,把敵人都吸引過來。」
「田先生高見,你覺得應該怎麼個圍魏救趙法?」
「正使心裡應該有了定計,不妨說一說,讓屬下也參詳一下。」
霍靖點點頭,「我聽俘虜們說,葉爾羌國都城名為葉爾羌,但菁華集中在哈實哈兒城。按照國子監學堂的說法,哈實哈兒城是葉爾羌國經濟、文化和宗教中心,也是葉爾羌國的政治陪都。
葉爾羌國國主,據說一年有一半的時間在哈實哈兒城。我們先在葉爾羌城下製造聲勢,引得葉爾羌國上下側目,再虛晃一槍,直撲哈實哈兒城。
攻下此城,葉爾羌國諸部必定會震驚。」
說完自己意見的霍靖看著田樂,「田先生,你覺得如何?」
田樂端起茶杯,呼呼地又喝了幾口,「正使這招聲東擊西,確實不錯。不過屬下覺得,還可以再進一步。」
「再進一步?」霍靖眉頭一挑,「如何再進一步?」
田樂沒有回答,低著頭又喝起茶來。
呼-呼-嚯!
嘎吱嘎吱!
霍邊咀嚼羊肉的聲音。
啪啪!
火堆里火星子亂閃的聲音。
帳內有些安靜,霍靖大刀金馬地坐在馬紮上,雙手按在膝蓋上,身子微微向前傾,緊緊地盯著田樂,仿佛一隻老虎盤踞在你的對面。
田樂神情如常。
「正使,哈實哈兒城從前漢疏勒城開始一直到現在,屹立西域上千年的一座雄城,牆高城固。
裡面有多少守軍?我們不知道。城防如何?我們也不知道。沒錯,我們是有兩萬人,可這兩萬兵馬只是騎兵,善於野戰而不長於攻城。
我們奔襲哈實哈兒城,人生地不熟,很難保證不被敵軍發現,一旦陷入攻城泥潭裡,那就成了以己之短攻敵之長。」
嘎吱嘎吱,霍邊還在沒心沒肺地撕咬著羊腿,一支半大羊的羊後腿,被他啃得七七八八,露出骨頭部分。
火堆里,火星子還時不時地爆出來,應該是牛羊屎干里沒有被消化掉的草籽,被燒裂炸開了。
霍靖緩緩點了點頭,「田先生說得有道理。那田先生有什麼好計策?」
「正使,在下聽于闐等歸附軍民說,葉爾羌國西邊要城俺的干(安集延),位於費爾納干盆地東部,是通往河中地區,以及撒馬爾罕城的重要中轉站,是葉爾羌國最重要的商貿集散地,據說擁有葉爾羌國最大的集市。
在下還聽說,費爾納干盆地以及俺的干城,是葉爾羌國從西邊布哈拉汗國手裡搶過來的。布哈拉汗國一直耿耿於懷,時常從西邊發起侵襲,兵戈之事不斷。
在下的想法很簡單,圍魏救趙,聲東擊西,用計就不妨用得更徹底一點,騙敵人也不妨騙得再狠一點。
我們繞過葉爾羌城和哈實哈兒城,沿著蔥嶺的山谷河道一直向西,直接殺入費爾納干盆地,把那裡的城池阿克西和俺的干付之一炬,再打出布哈拉國的旗號。」
霍靖不由笑了,「田先生看著斯文,可膽子比我還要大。」
霍邊正好啃完整個烤羊腿,把啃得乾乾淨淨的羊骨頭丟在地上,吸著油膩的右手手指頭。
「切盡哥哥說得沒錯,你們兩位一個比一個膽子大,現在搞得帳篷里我膽子最小,膽小如鼠。不行,俺的干城交給我,我必須第一個衝進俺的干城去。」
霍靖看了他一眼,「把漢弟弟,你是贊同田先生的計策?」
「我當然贊同。騙敵人,肯定是往死里騙,坑死不償命的那種。」
霍靖笑得更開心,「好,我也覺得田先生的計策比我的強。哈實哈兒以西地區,比哈實哈兒和葉爾羌地區要廣袤得多。
地方越大越適合我們騎兵縱橫廝殺。西山軍校里說過,騎兵最大的優勢在於機動性和衝擊力。
衝擊力是重甲騎兵擅長的,那不是我們輕騎兵該乾的活。我們就應該來回縱馳,長途奔襲,避實擊虛。
現在奔襲俺的干,給葉爾羌國製造混亂。局勢越亂,對我們越有利。
田先生,你能提出奔襲俺的干城,想必也做好了萬全準備。」
「沒錯。」田樂欣然答道,「于闐城有四位馬奴,他們曾經跟著主人,于闐城的貴族商隊,往來過俺的干城七八次,非常熟悉去往那裡的路。
因為葉爾羌國國主收商貿重稅,所以于闐那邊的商隊,往往走南邊的蔥嶺山谷河道,避開設立的關卡稅吏。
可以請他們做嚮導,領著我們走南邊蔥嶺的山路,繞過葉爾羌城和哈實哈兒城,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入到費爾納干盆地,直取俺的干和阿克西城。」
霍靖站起來鼓掌道:「好!田先生在于闐想到了今日之計,未雨綢繆,果真是文長先生的高徒啊。」
霍邊哈哈一笑,「行了,你們兩位高人把計策商議好了,兵馬們也休息得差不多,該出發了。這裡離葉爾羌城比較近,待久了那邊早晚得聞出味來。」
「好,把漢弟弟,你馬上傳令下去,各部整隊,一個小時後出發。」
「是!」
「田先生,那四位于闐馬奴你帶著?」
「跟著政工處的政宣工作隊。」
「好,請他們去夜不收偵察隊,每組一位,給我們當嚮導。」
「是!」
三天後,哈實哈兒城西南三百多里外的瑪爾堪蘇河(克孜勒河)谷,一隊騎兵在河谷山道上緩緩前進。
身著紅褙,遍打紅旗,紅色的隊伍蜿蜒十幾里,看不到頭也看不到尾。
「三位大人,走那個山口,順著這條河直下,大概四天的時間就能到哈實哈兒城。」一位嚮導指著河谷說道。
「我們現在去到費爾納干盆地還需要多久?」霍靖問道。
「回大人的話,我們沿著這條山谷走兩天,過一個叫鐵葉爾里克葉的山口,算是進入到費爾納干盆地東部的山谷。再走兩天,就能看到俺的干城。」
「好,繼續前進。」
過了一會,田樂對霍靖說道:「正使,屬下去看下輜重營。這裡山路過於險要,負重的馱馬行走非常危險,我得好生盯著他們。」
「好,田先生辛苦了。」
霍靖和霍邊看著田樂的背影消失在遠處的山坳拐角,不由地都轉過身來。
「切盡哥哥,田先生不愧是進士出身,好生厲害!」
「那是自然。在京師時,我聽說過,田先生中試的隆慶二年那一科,是新學大獲全勝的一科。
他的同科出了好幾位人才,京師潘少尹的令史,叫沈萬象,還有大名鼎鼎的湖廣總督王督憲的令史,叫李明淳,跟他都是同科。」
「果真好生了得。切盡哥哥,以前我以為書生個個是心慈手軟,可是在田先生身上,我可看不到一點心慈手軟。
從扯力昌到牙克列,再到齊喇于闐,四個城,一千多名葉爾羌國官員和貴族,以及他們的家眷,田先生領著政工處工作隊,發動四城百姓,主持召開大會。
先是歷數那些傢伙的罪行,然後當眾宣判,現場斬殺。一千多人,說殺就殺,一點都不含糊,根本不像個文弱書生。」
「讀書人都心思狠毒,田先生還行事果斷,更加不一般。他動員四城上萬百姓,誅殺葉爾羌國官員和貴族,其實跟話本里說的納投名狀一樣。」
「納投名狀?切盡哥哥,你這麼一說,我覺得還蠻像。
于闐四城的上萬百姓,一起誅殺了官員和貴族,手上沾了血,就算葉爾羌國兵馬打回來,他們也沒法洗乾淨,必須要一條路干到底,這就跟我們一條心了。
有田先生留下的各城工作隊帶著治安隊,巡邏各城,葉爾羌城一時半會發現不了異常,我們可以悄無聲息地殺到俺的干城。」
霍靖抬頭看著西邊的雪山。
頭頂上,連綿起伏的雪山如同守護神般矗立,峰頂被層層積雪覆蓋,閃耀著潔白的光芒。這裡的空氣跟青海一樣,稀薄而清新,天空呈現出深邃的藍色,似乎比中原和漠南草原的天空更高一些。
陽光灑在雪山的斜坡上,明暗交錯。現在進入到初夏,低處的荒野上開滿了各色的野花,五彩斑斕,如同一幅動人的畫卷。
霍邊也抬頭看了一會,忍不住說道:「切盡哥哥,這裡的景致,跟金山(阿爾泰山)好像啊。」
「是啊,那裡也有連綿不絕聖潔的雪山,也有深深的山谷,清澈的河水。當初我們跟著俺答汗遠征瓦剌,到達那裡時,被深深地震撼,不敢相信天下還有這麼美的地方。
那裡離我們的草原那麼遠,讓我們曾經以為,那裡會是我們這輩子去過的最遠的地方。」
霍靖的話讓霍邊也深有感觸。
「是啊,我也以為那裡是我去過最遠的地方。只是後來的際遇,怎麼也不敢想像啊。我們擁有了自己的牧場和部眾,我們直接向皇帝陛下稱臣,如同俺答汗一樣。
我們去了青海,踏遍了河源高地和河曲草甸,去過昌都、巴塘、理塘,現在又來到了這裡。切盡哥哥,在皇帝陛下的庇護下,我覺得自己可以一直縱馬衝到草原的盡頭。」
霍靖精光閃閃的雙眼看向遠方,「這次入京,皇帝陛下對我們說過,天下之大,任由我們去馳騁,不要顧忌,不要膽怯,揮動馬鞭,揮舞鋼刀,沿著祖先走過的路,我們再走一遍。
等我們想停下來時,皇帝陛下會分出一大塊土地賜給我們做封地,像察合台汗國和伊利汗國那樣。」
「察合台汗國,伊利汗國?」霍邊嘴裡念著這兩個詞,眼睛裡無限的嚮往。
身為孛兒只斤家族的後裔,當然知道這兩個詞的含義。
「切盡哥哥,我們能實現嗎?」
霍邊喃喃地問道。
「你相信皇帝陛下嗎?」
「當然相信!皇帝陛下雄才偉略,古往今來,我也只能想到成吉思汗能與他媲美。」
「那就行了。」
四天後,俺的干城。
太陽懸在空中,離西北的卡拉柱克山山頂還有一條胳膊高。
駱駝和馱馬組成的商隊,踩著斜照過來的橘黃色的光,緩緩走進西門和東門。他們分別來自河中地區和天山南北路。
這些駱駝和馱馬身上,馱著東方的絲綢、瓷器、玻璃、香水,以及西邊的香料、金銀、寶石,走進俺的干城,如同兩條河流,在這裡相向匯聚。
薄薄的暮色,如同一層輕紗霧靄,若隱若現的罩在俺的干城上。城中各處飄起的炊煙,仿佛橘色海洋中向上遊動的魚,充滿了盎然生機。
守城的軍士們,聞著城裡飄來的食物香氣,咽著口水,期盼著天黑,好關門落鎖,回家吃飯。
有人察覺到輕微的震動從地面傳來,他們不知所措地四下張望,突然間,無數的騎兵從南邊的原野中沖了出來。
他們身穿輕甲外罩紅衫,舉著的數百面旌旗也是紅色,仿佛草原上的大火,無比迅疾地猛撲過來。
「敵襲!」
守軍撕心裂肺地叫喊著,急促的鐘聲也敲響,傳遍了整個俺的干城。
在紅色大火離城池還差幾百米時,西門兩扇沉重的大門被手忙腳亂的守軍推動著,在吱嘎聲中,在城中軍民無比焦慮中緩緩關合。
轟的一聲,西城門終於關上了,終於不用擔心原野上的大火燒進城裡來。
城樓上心有餘悸的守軍,不由自主地高舉雙手,又蹦又跳,歡呼的聲音如潮水一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