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4章 游七?這裡是湖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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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4章 游七?這裡是湖廣!

  萬曆二年,春,二月初二。

  漢江上,三艘槳帆船正順流而下,中間那艘船要大些,兩根桅杆上各掛著一面旗,前面那面是「兵部尚書」,後面那面是「總督湖廣」。

  王一鶚著天青色襴衫,外罩毛邊藏青色長褙,頭戴大帽,帽繩在下巴系得緊緊的。

  背著手,站在船樓頂上,看著漢江兩邊的風景。

  「督憲,再有一個小時就到漢陽府了。」他的令史李明淳從船艙沿著樓梯走上來,站在身邊稟告。

  「這麼快。」

  「從襄陽直下漢陽,順風順水自然快。」

  王一鶚點點頭,突然問道:「游七之事,你怎麼看?」

  游七護著萬全走陸路,從直隸入河南,再從南陽入湖廣襄陽,一路上打著內閣總理張相的旗號,受沿途地方官員們優待。

  李明淳站在後面,瞥了一眼王一鶚,心裡稍微斟酌了一下,「督憲,學生在京師時,就聽聞游七是張相的奶弟,備受信任,視為兄弟。」

  王一鶚輕輕一笑,「子明也打起機鋒來。視為兄弟,可終究不是親兄弟。」

  李明淳見自己的小心思瞞不住王一鶚,也笑了,「還是瞞不過督憲的法眼。那學生就暢所欲言了。」

  「說!」

  「學生覺得,游七在其它地方如何,督憲管不著。但是在湖廣這裡,他就得老老實實的。」

  王一鶚點點頭:「沒錯。其它地方各有督撫,輪不到我操心。但是游七在湖廣不老實,要是被人點出來,皇上會問,湖廣總督幹什麼吃的?

  到時候本督就坐蠟了。」

  李明淳身子微前探,聲音略壓低,「督憲到了今日這地位,再往上一步,張相已經不是臂助,而是阻礙了。」

  王一鶚回頭看了李明淳一眼,故意問道:「阻礙?擔心張相攔住本督,豈不是要優待游七?」

  李明淳嘿嘿一笑:「督憲,你又在考校學生了。你知道學生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王一鶚就是有考校的意思,繼續追問:「那你說說,你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李明淳正色,就像給嚴師遞交考卷,「學生的意思,督憲已經身居兵部尚書,為一方諸侯,再進一步不是內閣就是戎政府。

  無論哪一處,都不是內閣張相能阻攔或相助的,全在皇上乾綱獨斷。」

  李明淳看了一眼王一鶚,繼續說道:「學生聽說內閣議政堂里掛著世宗皇帝御筆親題的一幅字,『一團和氣』。」

  「沒錯,這幅字還是皇上提議,請世宗皇帝御筆寫的。斗而不破,才叫一團和氣。子明悟到了,龍華書院,出俊才啊。」

  「督憲過獎了。那游七怎麼處置?」

  王一鶚冷笑一聲,「游七是護送萬全神醫去江陵,給張府老太太看病。這是正事,不敢耽誤。現在神醫到了江陵,本督憲就要跟游七好好算一算帳。

  襄陽、承天兩府諸縣,沒少巴結。想必回到江陵的游七,私囊頗豐啊。本督已經叫總督行轅督查室的巡按御史王用汲,帶隊去襄陽和承天兩府按查。」

  厲害啊!

  李明淳心裡暗嘆一聲。

  王督憲果真好手段。

  游七此次回江陵,任務是送萬全神醫給張居正母親看病,要是路上聞風就查,搞不好會阻礙萬神醫去江陵,耽誤張母病情。

  公事結成了私怨。

  等游七一行回到了江陵,任務完成,王督憲才開始查辦,於公於私,他都能交代得過去。

  改制後,以前位卑權重的巡按御史成了巡撫和總督手裡的刀。王督憲派出的巡按御史王用汲,是李明淳的同科,頗為了解。

  四十歲才中進士,做事穩重,生性剛直,以剛峰公海瑞為楷模。他帶隊去查襄陽和承天兩府,肯定能查出個底朝天來。

  李明淳身為王一鶚的令史,名為秘書,官階雖低,卻是王一鶚最親近的部下之一,必須是心腹中的心腹。

  兩者合為一體,榮辱與共。

  除了公文,許多私人書信,也是李明淳先拆開,整理好再呈給王一鶚看。

  前些日子,京師里王一鶚的故舊密友寫信來,提及為爭通政使,張四維擺了潘應龍一道。

  雖然事情最後圓滿解決,潘應龍署理順天府尹,邁出關鍵的一步。

  但那是人家機警,應對得當,才有此結果。

  萬一潘應龍一時疏忽,著了道,跟馮保斗個兩敗俱傷,前途受阻,東南系的損失誰來承擔?

  此事李明淳從與好友沈萬象的書信往來中,也知道些內情。

  沈萬象是潘應龍的令史。

  現在皇上點了曾省吾為通政使。

  他雖然跟各方關係都不錯,但大家都知道他是張居正你的心腹。

  還有挑起這件事的張四維,當初就是暗中投奔到你張居正門下,才沒有受高拱、王遴倒台影響。

  現在這廝成了文化建設委員會主任,在暗害潘應龍事件里上躥下跳的沈一貫,他是沈萬象和李明淳的同科,成了文化建設委員會副長史兼主任令史。

  不僅沒事,還榮升了,跳出翰林院、國史館這兩個大死水潭。

  好處都讓你們拿了,天下有這麼好的事嗎?

  要是就此罷休,以後東南系的臉面還要不要?

  胡宗憲、譚綸、楊金水、王一鶚、徐渭等一干東南系大佬們的臉還要不要了?

  於是幾位大佬暗地裡達成了默契,王一鶚藉機收拾游七,好好敲打一下張居正。至於張四維和沈一貫,自有人去收拾,至於是誰,就不是李明淳能知道的。

  王一鶚繼續說道:「想不到時光一縱即逝。本督在湖北巡視了三四個月,轉眼就到了萬曆二年開春。

  接下來本督要竭力解決播州楊應龍。子明,你做好準備了嗎?」

  李明淳馬上答道:「回督憲的話,學生準備好了。」

  「千錘成利器,百鍊變純鋼。子明是俊才,年輕有為,但是要想成大器,需要不停地歷練。這次是你的大好機會,子明,你要好好把握。」

  李明淳笑著答道:「督憲,學生已經做好準備了。」

  王一鶚看著他,神情複雜,「此事風險極大,關乎生死,你要想清楚了。」

  「督憲,欲建非常之功,必行非常之事。」

  王一鶚欣慰地點點頭,「那就好。對了,卓吾公到了武昌?」

  「是的。卓吾公來武昌視察江夏公學和江漢公學,也正好會會他的好友耿八先生。」

  「耿八先生?」

  「耿定理耿子庸,號楚倥,人稱八先生。黃州府人士(今湖北省紅安縣),與其兄耿定向、其弟耿定力合稱『天台三耿』。

  據悉耿八先生曾經於嘉靖三十八年入北京國子監讀書,與時任國子監博士的卓吾公結識,亦師亦友,十分要好。」

  「黃州耿家?天台三耿。」王一鶚想了一會,「他哥哥可是耿定向耿楚侗?」

  耿定向雖然比王一鶚大十歲,可他嘉靖三十五年中試,王一鶚卻是嘉靖三十二年中試,妥妥的前輩,直呼其名,並無不妥。

  「是的督憲,正是楚侗公。」

  王一鶚哈哈一笑,「這個傢伙,出了名的理學老夫子。脾氣又執拗,在京師沒少跟卓吾公對罵。

  隆慶元年冬,有京官因為俸祿折色過多上吊,他衝到戶部,噴了戶部尚書新鄭公一臉口水。

  後來又因為反對新政得罪了張相朝堂再無他容身之地,於是就憤然辭職回鄉。

  卓吾公來了武昌,呵呵,本督猜啊,這位老夫子肯定會去找卓吾公好好對質一番。」

  李明淳也笑了,「督憲,我們來得及去看熱鬧。」

  王一鶚轉頭看了李明淳一眼,「子明,此事上我們不能僅僅是看熱鬧,還要給卓吾公擂鼓助威。」

  「督憲,這學識上的爭論,我們方便下場嗎?」

  「子明啊,當能吏做實事不能一味地埋頭苦幹,有時候還要抬頭看看天。」

  李明淳心中一凜,連忙拱手道:「學生請督憲賜教。」

  「新成立的文化建設委員會,你知道嗎?」

  「學生知道,張鳳磐還出任此委員會主任,沈一貫為副長史。」

  「子明,你看不起張鳳磐和沈一貫,順帶著也輕視了這個文化建設委員會?」

  李明淳低著頭訕訕一笑,算是默認了。

  「子明,本督且問你,官場行事最重要的是什麼?」

  李明淳想了幾秒鐘,「督憲,是名分。」

  好!

  有天賦,果然是龍華書院培養出來的俊才。

  「沒錯,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大明中樞里,只有兩個委員會,還有一個是什麼?」

  「大明考成法中央指導委員會。」李明淳臉色一變,終於明白王一鶚話里的意思,「督憲,皇上立文化建設委員會是寄予了厚望,只是任用張四維和沈一貫」

  「有些名不副實,對不對?」

  「是的。張四維和沈一貫為人如何,督憲應該很清楚。」

  「本督清楚,皇上更是洞若觀火。」

  李明淳很驚訝,欲說又不敢問。

  王一鶚看在眼裡,笑著問道:「子明是不是想問,皇上既然知道張四維和沈一貫的秉性,為何還要起用在文化建設委員會上?」

  「是的,學生是有此疑惑。」

  「文化建設委員會,職責在於什麼?」

  「以文教化,移風易俗。」

  「何為移風易俗?」

  李明淳想了一會,遲疑地答道:「移風易俗是名,實在改變舊有思想。」

  「沒錯,你能看到,張四維也看到了。他上疏有寫,『當以新文化建設新精神新氣魄,以應聖天子創造的新時代。』

  這一句話說到點子上了。

  我們大興工商,振興經濟,以求國強民富。精神氣魄上,我們也要讓百姓自強不息、傲然於這世界。

  如此才能相互相成,達到皇上曾經說過的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雙豐收!」

  李明淳頓悟,「督憲,你是說我們在建設物質文明同時,張四維以文化建設委員會,開始移風易俗,精神文明建設的第一步?」

  「對了。皇上做事高瞻遠矚。京師有王遴等案,江南有三大案,湖廣有罷考案,幾次大案下來,激濁揚清,文風為之一正,是進行移風易俗的文化建設好時機。」

  「可學生還是那個疑惑,皇上為何把如此重任交給張四維?」

  「不交給張四維,難道交給卓吾公?」

  李明淳心有所悟,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卓吾公生性耿直,專注於學問,著書行文,十分犀利,但是『說服人』就差強人意。」

  王一鶚哈哈大笑,「沒錯了,子明,你這個『說服人』點到題了。文化建設委員會主職就是說服人。

  這可是張四維的強項啊!」

  李明淳還是有些不解,「督憲為何這麼說?」

  「張四維從文藻耀世的理學大儒、文學名士,搖身變成了新學先鋒。他首先就說服了自己。子明,要想說服別人,先要說服自己。」

  督憲說得對啊。

  張四維此人極為聰慧,文學造詣之高,有目共睹。連天下文壇領袖王世貞都對其讚嘆不已。

  但是大家最「佩服」的還是他的靈活多變。

  朝堂幾次大風波,次次有他的身影,次次都能安然脫身。

  這樣的人,你可以鄙視他的為人品行,但是不能否認他的眼光、對人心的揣摩以及靈活的手段。

  卓吾公做學問可以,但脾性如此,說服人就差強人意了。

  張四維就不同了,他深知人性的弱點,非常懂得如何「以理服人」。

  懂了,李明淳聽懂了。

  「督憲,我們現在要去給卓吾公助威,不能讓他墜了氣場。他是移風易俗的里,張四維只不過是移風易俗的表。」

  「哈哈,好啊,你都能舉一反三了。」

  江夏公學,位於武昌城中孔廟附近,以前是府學。隆慶元年,推行公學私學並立,這裡被改成了武昌府公學,取名為江夏公學。

  王一鶚督兩湖後,力行新政,撥專款擴建江夏公學,還指令湖北布政司右參議曹國宗,主持修建湖北省公學—江漢公學。

  今天二月初四,黃道吉日,擴建的江夏公學正式開學。

  不僅由湖北布政司右參議曹國宗主持儀式,還邀請了名滿天下,禮部尚書銜領南京國子監祭酒的李贄,以及諸多湖廣名士,為首者正是問津書院山長耿定向。

  真是人頭攢動、熙熙攘攘,旌旗招展、鑼鼓喧天。

  身為焦點的李贄被眾人簇擁著,無數的目光投射在他身上。其中就有耿定向的目光,透著難以掩蓋的嫉妒和仇視。

  他旁邊一位男子,跟他六七分像,看向李贄的眼神里透著欣喜和安慰。

  他就是耿定向的二弟,李贄的好友耿定理。

  江夏公學校長李萬意大聲宣布:「吉時已到,請卓吾公和曹參議為江夏公學新校址升匾啟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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