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章 臣懇請皇上明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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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9章 臣懇請皇上明斷

  此時的京師,正因為高拱之死,鬧得沸沸揚揚。

  各種流言在坊間和府邸里瘋傳。

  有說書人和唱曲的,冒著風險蹭熱度,把各種流言中最吸睛的情節糅合在一起,使勁地編故事,瘋狂地吸流量。

  也成功地把自己送到了新的舞台,錦衣衛鎮撫司大獄裡。

  這天,新任禮部尚書潘晟、戶部尚書王國光、光祿寺左少卿曾省吾,一起進到內閣值房裡找到了張居正。

  四人坐下來後,潘晟開門見山地問道:「元輔,高拱之事,西苑到底怎麼個章程?」

  在眾人眼裡,內閣總理等於此前的內閣首輔,只有等真正認識到內閣總理的權柄後,他們才會改變稱呼。

  張居正捋著鬍鬚,坐得十分端正。

  這些日子他奉命組閣,六部尚書、諸寺正卿的人選,皇上跟他商議過後,很快就定下來。侍郎和少卿人選,又商議了幾日,幾經更換,也終於定下。

  人事即政治。

  君臣攜手新政改革的第一步,順利邁出。

  忙完人事,張居正請旨成立了內閣條例司,以心腹王篆為治事郎中,執掌此司。

  條例司專司制定內閣條例,六部諸寺名義下發的條例叫部令,內閣下發的條例叫政令。即內閣以及六部諸寺下發,各省布政司遵行的部令政令,皆出於內閣條例司和王篆之手。

  張居正過目票批後,再呈送西苑。

  留中的,表示萬曆帝沒有任何意見,內閣遵行便是。

  御批有所修改遞出來,遵照萬曆帝的意見修改,再呈送西苑。

  御批駁回的,或該條例終止,或全部重新擬定。

  還有其它諸多事宜,萬曆新政,就從新制開始。千頭萬緒,都需要內閣總理張居正一一理順處理。

  這段時間忙下來,他清瘦了許多。

  聽到潘晟的問話,張居正的雙眼閃著精光,「皇上已經當面給我和大洲口諭,此案叫內閣與都察院聯合辦理。

  本閣已經派遣精幹吏員,連同都察院御史,急赴臨清,實地勘察。」

  曾省吾擔憂地問道:「元輔,該不會是有人暗害了高公吧。」

  王國光看了他一眼,悠悠地說道:「三省,話不要亂說。有人暗害高公?誰暗害的?最關鍵的是誰指使的?」

  「坊間傳聞,是前首輔少湖公花重金請得殺手,暗害了高公。」

  「無稽之談!」潘晟和王國光不屑地說道。

  「兩位尚書老爺,此事不是空穴來風。高公生前安排了蔡國熙出任江蘇右參議,那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人算不如天算,蔡國熙那邊還沒有發作,高閣部卻塌了台。

  據說這些日子,少湖公在府中嚇得惶惶不可終日。聽到高公被褫職,徐府連放了三天鞭炮。

  還說此前嘉靖朝和隆慶朝,高公和少湖公明爭暗鬥,仇深似海啊!趁著高公塌台,少湖公老帳新帳一起算,給高公來個一了百了!」

  潘晟搖搖頭,「三省,要不你不要去光祿寺,乾脆去南城茶館說書去算了!說得這麼精彩,身臨其境啊。難道這些編章回的人,親眼所見這些事?」

  張居正看了一眼兩人,把目光放在了臉色凝重的王國光身上。

  「汝觀,你可有話要說?」

  「元輔,要是有人暗害了高公,嫁禍給你?」

  「嫁禍給本官?」

  「元輔,隆慶年間,你跟高公明爭暗鬥,爭奪新政改革的主導權。這是朝野皆知的事情。

  現在皇上即位大寶,你與高公勝負已定,而且王遴、王世貞等一干迂腐酸儒,也被清理出朝堂。

  可是他們的門生故吏眾多,明里爭不過,他們就暗施毒計,想法加害高公,再嫁禍於元輔頭上。

  一石二鳥。」

  是啊,確實是一石二鳥。

  在那些保守派眼裡,以新政為投機的高拱也不是什麼好東西。把他除掉,再嫁禍給張居正,讓他們一起完蛋。

  豈不快哉!

  室內一片沉寂,過了一會,曾省吾搖了搖頭:「高公出京回鄉,身邊有翊衛司的軍校,難以得手。

  再說了,現在元輔執掌內閣,六部諸寺皆聽從號令。執掌都察院的趙中丞,與元輔同為西苑近臣,交情深厚。

  他們就算費盡心思,加害高拱,刑部是我們的人,都察院也是我們這邊的人,他想怎麼嫁禍給元輔?」

  潘晟連連點頭,「有道理!三省說得極有道理。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做下來,好處沒有,還要甘冒巨大的風險,這些酸儒不會如此無智吧。」

  張居正捋著鬍鬚,幽幽地說道:「汝觀,不妨說透一點。」

  王國光臉色稍微閃了閃,看著潘晟和曾省吾,「思明剛才說得沒錯。刑部和都察院都是我們的人,他們想嫁禍也無從下手。

  那麼反過來,我們卻有從下手!」

  曾省吾嚇得差點從座椅上彈起來,說話有點結巴。

  「汝觀,你.你是想把此案辦成那些人加害了高公,還意圖嫁禍元輔,辦成鐵案,以便斬草除根」

  把高拱暴斃一案辦成這樣的大案,對於大權在握的張居正來說,輕而易舉的事情。

  當初他聽聞王遴等人意圖在二月初一朝會上發難,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利用他閣老兼吏部尚書職權,再加上考成法試行,直接把王遴等人停職。

  手段十分狠辣。

  可惜萬萬沒有想到,保守派施展了瞞天過海之計,把上竄下跳的王遴等人推出來當箭靶,吸引眾人注意力。

  實際上王世貞等人暗地裡勾連,還與高拱、葛守禮等人達成了默契,各取所需,在朝會上一起發難。

  幸好皇上是受命於天的真龍天子,一場滿天神仙下凡同賀的神跡,擊碎了一切。

  不僅如此,皇上還將計就計。

  你們不是彈劾上天有異象示警,應在朝中有奸佞嗎?

  皇上乾脆把內閣全體閣老、六部尚書、諸寺正卿全部免職,即應了天象,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又趁機重建新的中樞機構,重新分配權力。

  在座的張居正、潘晟、王國光、曾省吾都知道,要是二月初一朝會上,要是讓王世貞等人得手,首當其衝的必是張居正。

  他會陷入萬劫不復,那麼一向與他親近,被視為一黨的潘晟等人,也會遭到瘋狂反撲,下場可想而知。

  潘晟、王國光和曾省吾忍不住看向沉寂如水的張居正。

  張叔大心裡不會憤怒嗎?

  怎麼可能!

  他如此心高氣傲之人,差點中了王世貞等人埋伏,差點一世英名、半生前途全部毀掉,他不恨嗎?

  恨!

  當然恨啊!

  既然心裡有恨,那麼高拱暴斃就是大好機會,把它辦成一件大案,然後蔓抄株連,把逃出生天的王世貞等人,還有在地方上為他們搖旗吶喊的那些同黨,一網打盡,以除後患!

  潘晟和曾省吾對視一眼,心中遲疑,要不要勸一勸?

  此事真要是辦成,牽連那就大了去。

  當今皇上又不是什麼心慈手軟之人,這些年犯到他手裡的重罪之臣,基本上就一個下場,棄市。

  就算同祖同宗的宗親,諸藩親王、郡王,看著同為太祖子孫的面子,給他們留了個全屍,絞刑。

  這對師生要是達成了默契,那是要血流成河啊,說不定比嘉靖朝大禮儀之爭還要恐怖。

  潘晟和曾省吾猶豫著正要出聲,有人在門外稟告道:「老爺,西苑來了中官,說皇上有急事要召見你。」

  張居正馬上起身,拱手對三人說道:「三位仁兄,張某先去西苑復命,失陪了。」

  說罷,提著官袍衣襟,匆匆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曾省吾忍不住抱怨道:「汝觀,你看你,出了個什麼主意!」

  王國光嘆了一口氣不答話分辨,潘晟在一旁說道:「三省,你錯怪汝觀了。他是察覺到叔大有此想法,所以才故意在你我面前挑明,就是想讓我們一起幫著勸勸叔大。

  可惜,此時卻來了皇命,叔大去了西苑,要是趁機把此事密奏於皇上,達成默契,那就是一場驚天大案啊。

  你我恐怕真要青史留名了,只是這名是美名還是惡名,不好說了。」

  曾省吾目光閃動,腦子裡不知轉了多少圈圈,突然改了主意,咬了咬牙,狠狠地說道:「怕什麼!青史留名,青史是勝利者編撰的,我們只要大獲全勝,以後肯定留下美名。」

  潘晟和王國光很是奇怪,「三省,你怎麼突然轉了念頭?」

  曾省吾咬著腮幫子說道:「水濂公、疏庵公,他們的手段,我們都見識到了。天降異象,要是讓我們扛下來,死路一條啊。

  現在朝爭鬥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上次要是他們獲勝了,會大仁大德放過我們?

  既然已經生死相搏,就不要再想著留三分餘地好日後相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還有什麼好相見的!」

  張居正急匆匆地來到紫光閣,朱翊鈞見到他,開門見山地說道:「張師傅請坐。剛收到急報,江蘇右參議蔡國熙,在官衙里自縊了。

  生前,他托江蘇兵備使方一質轉呈的遺疏,也被方一質用六百里加急,送到京師,剛剛送到朕的手裡。

  張師傅,你看看。」

  祁言從朱翊鈞手裡接過那份遺疏,轉遞到張居正手裡。

  蔡國熙在遺疏里說得直白,說他出任江蘇布政司右參議,就是高拱運作,目的之一就是盯住江蘇的田地清丈和人口普查。

  天下財賦在東南,東南在三吳。

  上任之前,高拱切切交代了蔡國熙,一定要把蘇州、松江、常州這富庶三府的清丈普查工作辦好,立下大功。

  同時也借著田地清丈、人口普查一事,把徐府和徐階好好收拾一下,讓受過其辱的兩人出一口惡氣。

  蔡國熙在遺疏里說道,他到江蘇布政司就任,上下左右都知道他的目的,於是設下了重重阻礙,讓他舉步艱難。

  蔡國熙自陳道,他完全是靠了高拱的鼎力支持,咬著牙堅持,這才慢慢見到了曙光。其中艱辛,難以言語。

  可是高拱被斥貶的消息傳到揚州,蔡國熙如同被雷擊。

  而知道他失去靠山的江蘇官場,迅速變臉,處處給他難看,甚至連布政司的小吏都敢給他臉色看,故意下套刁難他。

  最後蔡國熙接到從臨清順著運河傳過來的高拱死訊,他萬念俱灰,頓時萌生了死意。

  在遺疏里,蔡國熙控訴江蘇官場,上下與地方世家沆瀣一氣,狼狽為奸。不僅肆意巧取豪奪,還上下聯手,一起隱匿田地,逃逋賦稅。

  陷害忠良,欺瞞君上.

  在遺疏最後,蔡國熙血泣道,他是被江蘇官場和地方世家,聯手逼死的。

  他死不足惜,只是可恨江蘇官吏和地方世家,上下聯手,為非作歹,是天下最大的一夥碩鼠!

  他現在以死明志,以遺疏的形式把江蘇的詳細情況向皇上稟告,請皇上派遣欽差,整飭江蘇吏治,打擊豪強世家,澄清東南。

  張居正看完後,後背不由地冒出幾滴冷汗。

  他意識到,蔡國熙之死,跟自己的恩師徐階脫不了干係。

  徐階是江南世家領袖,門生故吏遍及東南。又有好幾位門生在朝中大用,比如自己這位內閣總理門生。

  江蘇官場上,誰要給他面子。

  以前蔡國熙還有高拱罩著,江蘇官場多少給幾分面子。現在高拱自己都塌台了,誰還給他面子?

  落井下石!

  要是追查蔡國熙一案,搞不好就要查到恩師的頭上。

  可是不查,朝廷的威嚴何在?

  自己剛上任內閣總理,大行考成法,卻坐視這種事情發生卻不追究,地方各省,以後誰還鳥自己的部令和政令?

  張居正心中遲疑不決,朱翊鈞看著他臉上的神情,猜出一二,也不著急催,拿起御案上另一份奏章看了起來。

  過了幾分鐘,張居正微微嘶啞著聲音說道:「皇上,前些日子,前閣老兼戶部尚書高拱,在臨清驛站暴斃,臣奉詔派遣了專案組下去查辦,現在又出現江蘇布政司右參議被同僚和地方世家豪強逼迫自縊。

  兩件案子看似有關聯,又不像一體。且案情複雜,看得雲山霧海,臣也有些糊塗。」

  張居正停住嘴咽了咽口水。

  皇上,這兩件事太大了,背後又牽扯太多,還涉及到臣,臣真得扛不住,也不知道怎麼辦。

  他噗通跪在地上,顫聲說道:「臣懇請皇上明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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