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7章 幾度夕陽紅,青山依舊在

  第517章 幾度夕陽紅,青山依舊在

  胡宗美和宋藥師對視一眼,繼續互相介紹。

  「在下是燕北都司指揮部參謀處二級參謀官。」

  「在下是飛熊軍甲寅團統領。現在我們團是燕北都司所轄灤河左師前衛團。」

  胡宗美忍不住上下打量著宋藥師,五官俊朗,就是皮膚有點黑。紅底肩章上兩條黃橫線,綴著兩顆四角星。

  宣武校尉。

  比自己一條橫線綴著三顆三角星的忠武副尉要高出兩階。

  這個宋藥師,長得比自己帥,看上去比自己要年輕,軍階還比自己還要高,還是一團之長。

  是故意來我面前炫耀的嗎?

  想到他說自己隸屬飛熊軍,胡宗美心裡有數了。

  「在下就讀於國子監,後參加隆慶三年招錄考試卓優,入兵部觀政,被舉薦入西山軍官學院就讀三個月,被分到這裡來了。」

  聽到胡宗美坦蕩地自報來路,宋藥師也不藏著掖著。

  「在下就讀於龍華書院,也就是現在的龍華公學。嘉靖四十五年投至湯克寬將軍麾下,一直在東南清剿山賊海盜餘孽。

  隆慶元年被舉薦入讀西山軍官學院步兵科,隆慶二年回到飛熊軍。」

  胡宗美說道:「聽聞飛熊軍是戚帥編練剿倭主力軍之一,裡面人才濟濟,名將輩出。」

  「哈哈,子契兄說得沒錯。戚帥最先以義烏礦工編練新兵。後來胡公主持東南剿倭,擴編新軍,在東南、兩淮、山東遍招青壯入伍。

  當時我們龍華書院和象山書院有四五百學子陸續入伍。後來戚帥與胡公被皇上北調,在京營編練九邊邊軍。

  東南剿倭主力軍分別被編為龍驤、虎賁、飛熊三軍。龍驤、虎賁被北調,充入九邊。飛熊一直在東南,從福建打到江西,又從江西打到廣東。

  隆慶二年,又擴編出豹韜、鷹揚兩軍,其中鷹揚和飛熊軍被北調,豹韜軍跟著湯將軍去了湖廣。」

  胡宗美眼睛裡抑不住仰慕之情,問道:「揭諦兄在飛熊軍歷練多年,肯定立下赫赫戰功。」

  宋藥師爽朗地一笑,「我是運氣好。先是給湯將軍做了一年親兵副官,而後單獨領兵,在福建江西剿賊時,誅殺過十幾名匪首,攻破過四處山寨,立下過微薄軍功。

  終究還是占了讀過書的好處,被一路舉薦,最後進了西山學院學習。子契兄,我看你對史書上所載的兵家之言,很有研究啊。」

  胡宗美也爽朗地一笑:「我從小就好讀兵書、史書和地理志。家裡叫我治經義,備科舉,我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最後只考了個舉人,能應付就是了。

  進士是萬萬不能再考了,打死也考不上,於是只好去讀國子監。」

  宋藥師感同身受,「在下自小愛讀雜書,好舞槍弄棒。四書五經,看到就腦殼痛。幸好兩位兄長,一位考了舉人,出仕做官。一位考了秀才,幫著家裡料理家業。

  家嚴也就懶得管我,任由我翻江倒海了。」

  說到這裡,宋藥師說道:「在下吳縣商籍。」

  胡宗美不以為然地說道:「我們徽州,有點錢的都是商籍。我們一大家族,有的讀書考功名;有的經商養活眾人。

  正好家父是商賈,自小在外奔波經商,供養家人和族人。」

  宋藥師一臉的釋然,「難怪我們能一見如故。幸好現在朝廷開明,我們這些商戶子弟,多了些出路。要是國朝前期,你我現在只能做商賈。」

  沒錯,太祖洪武帝的祖制是固化一切,包括各階級。種地的世世代代當農民;做生意的世世代代為商賈.

  而且重農抑商,民籍貴,商籍賤,平時不准穿綾羅綢緞,子孫不能科試。

  只是國朝中期後,尤其是嘉靖朝之後,這些祖制陋規被廢除,就算沒有明文規定,也有許多默許的漏洞供大家來鑽。

  兩人熱火朝天地聊了起來,從前漢聊到了前唐,聊到南北朝曇花一現的甲騎具裝,又到玄甲騎兵,再到恆羅斯之戰,最後聊到步兵打騎兵,完全被宋人給帶偏了。

  旁邊的人看到兩人侃侃而談,惺惺相惜,差點就情不自禁,都自覺地散到一邊去。

  戚繼光帶著衛隊從旁邊疾馳而過。

  因為沒有打出帥旗,只是便裝輕騎而行,旁人都不知道,也沒有驚動到沿途各軍。

  戚繼光無意間瞥了一眼,看到並肩而行,聊得眉飛色舞的胡宗美和宋藥師兩人,有些驚訝。

  這兩位是怎麼混到一起去的?

  手下有一堆的皇親國戚、勛貴子弟,對於戚繼光來說壓力不大。他處理這些事情一向手段很靈活。

  不過讓他很欣慰的是這些皇親國戚和勛貴子弟,遇到事是真敢上。

  這就足夠了!

  不敢真上的,他們也不想來湊這個熱鬧。

  現在這個軍功不好混,一旦被御馬監和錦衣衛的人密報到皇上御前,偷雞不成蝕把米。

  新朝新氣象,新朝的皇親國戚、勛貴子弟都跟以前的不一樣。

  戚繼光帶著衛隊悄悄地走遠,宋藥師在副官的再三催促下,也跟胡宗美拱手告辭。

  他去師部開會領任務,回團部路過這裡,無意間聽到兩句,忍不住停下閒聊起來,一聊居然大半個小時。

  宋藥師帶著副官和衛兵,策馬回到團部,召集副統領、團主參謀官、各營營正,在一輛行進的馬車上開了一個會。

  「我們團的位置,左邊西遼河右師左衛團,右邊是泰寧師左團。前面是灤河右師後衛團,後面是灤河左師左衛團。

  主參謀官,告知輪值參謀,每天三次派遣通訊官向前後左右四友部取得聯繫,交換口令。副統領,日夜部署的偵察隊,注意及時更換口令,避免與四方友部發生誤會,同時防止奸細潛入。」

  一位營正忍不住問道:「統領,我們現在的任務和目標還不明確嗎?」

  宋藥師說道:「我們全軍的任務都知道,西進去打博迪達喇、布延等人組成的叛逆聯盟。至於到時具體打誰,神仙才知道。

  可能是博迪達喇部,也可能是布延部,又或許是打兒罕剌布台吉、沙星台吉和兀思里台吉其中一部。

  初步判斷,我們還需要五天以上,才有可能與叛軍接敵。」

  丙兔受封為大明順義侯,成為大明承認的蒙古右翼大汗。博迪達喇、布延等人打出旗號,自立為汗,不僅不認丙兔,還發兵攻打他。

  不承認大明的封侯,不認定下的規矩,那就是反叛。博迪達喇、布延等人的聯盟軍,就是叛軍,沒毛病!

  「還要等五天啊!」

  有人哀嚎道。

  「大家不要放鬆警惕。草原蒼茫無邊,叛軍細作和襲擾隊,可能會隨時隨地鑽出來。大家打起十二分精神來。越是這個時候,越容易出岔子!」

  宋藥師兇狠地看了部下一眼,「要是有人疏忽大意,讓我們飛熊甲寅團成了全軍的笑話,老子就把他扒光了衣服,綁在炮車上,讓他好好亮亮下相,讓全軍將士都知道你有幾兩幾寸!讓你在全軍面前丟人現眼!」

  太狠毒了!

  眾人打了一個寒顫,齊聲應道:「請統領放心,我們一定會多加上心。」

  戚繼光回到指揮部,忙完正事,正好副將兼老部下陳武找他。

  兩人一起用餐。

  「劍鋒,你猜我剛才看到哪兩人了。」

  陳武是江西浮梁人,武進士出身,劍術高手,戚繼光練義烏新軍時,請了陳武來當總教官,專教刀劍搏殺之術。

  後來戚繼光北調編練京營九邊新軍,陳武也跟著北上當總教官。

  「誰?我可猜不出。光步軍有一半的人都是你我教出來的,我上哪猜去?」陳武啃著麵餅,喝著熱肉湯,搖著頭。

  戚繼光一口下去,把麵餅咬掉了三分之一,嘴巴咀嚼著,也不賣關子了。

  「胡宗美鬍子契。」

  陳武愣了一下,「梅林公的那位族弟?」

  「就是他。還有一位,你肯定大吃一驚。」

  「我還大吃一口!」陳武狠狠一口,把剩下的麵餅全部咬進嘴裡,「說吧豐寧侯,是誰?」

  「宋藥師宋揭諦。」

  陳武張著嘴巴,忘記咀嚼了。

  「十六歲跟著湯克寬殺敵,火器玩得賊溜的那個小秀才?」

  「就是他。」

  「人家可是貴妃的三哥,國舅爺啊!現在還是團統領?」

  「還是團統領。老陳,宋藥師是宋貴妃三哥之事,只有你我寥寥數人知道,千萬不要說出去。」

  「呵呵,不用我說,都司大部分人都知道了。這種消息傳得最快。嘖嘖,你說這叫什麼事。咱們西進大軍里,可真是藏龍臥虎啊!」

  「我覺得是好事。至少他們敢來,就是知道有危險,敢擔當。畏懼危險的,不敢有擔當的,他們不來,也省的我們麻煩。」

  「不是他們醒目,是我們皇上眼睛裡容不下沙子。真被他知道皇親國戚、勛貴子弟跑到前線,拿將士們的性命來混軍功,你看皇上怎麼收拾他們。

  現在爭功勞的機會很多,何必吊死在我們這棵樹上呢?」

  陳武雙手端著木碗,咕咚咕咚把滿滿一碗肉湯全部喝完,用箭袖抹了一下嘴巴,打了一個飽嗝,忍不住嘀咕著:「你說宋國丈這是怎麼取名字的?宋菩提、宋金剛、宋藥師。要是再生一位男丁,豈不是要叫宋如來?」

  戚繼光笑著說道:「你這嘴巴啊。我聽揭諦說起過,他祖母和母親非常信佛,所以他們四兄妹的名字都與佛有關係。」

  陳武說道:「你一說我還想起這小子。這小子最初長得白面俊朗,跟潘安宋玉似的。可是打起仗確實驍勇剽悍。

  記得那時你被調來薊遼鎮,我還留在福建清剿倭賊餘孽。漳州詔安甲洲寨。他光溜溜只穿了犢鼻,為了在月光下不被發現,他在泥潭裡滾了好幾個圈。

  然後叼著彎刀,手腳並用,攀上了甲洲寨寨牆,殺了五六個倭賊,打開了寨門,立下首功。

  在附近的俞大猷、李超、陳璘等人,聽說後都忍不住跑過來,看看這位白面狠人長什麼模樣。

  有學識、敢拼命,現在又成了國舅爺,豐寧侯,這小子以後前途無量啊。」

  戚繼光放下木碗,看著夕陽下染成橘紅色的草原,炊煙裊裊升起,若隱若現地聽到有人唱歌的聲音。

  「老陳,皇上即位,風起雲湧,大明未來是一片光明,我們卻越來越老。」

  陳武騰地站起來,把手裡的木碗一甩,「老了嗎?我可不服老!」

  他反手一抽,把放在旁邊的長劍拔了出來。

  「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

  人行如龍,劍舞如電。時而凌冽雄威,如虎落地;時而迅猛奔放,如鷹撲天。劍尖袒露,刀鋒飛翻,在夕陽下閃著紅光,這紅光隨著風拂過萬里疆土,伴隨著圍觀者越來越高亢的吟詩聲。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宋藥師也看到艷紅的夕陽。

  幾度夕陽紅,青山依舊在。

  宋藥師忍不住想起家鄉吳縣,太湖的夕陽也是那麼美。

  好幾年沒有回去了,家鄉的一切還如故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