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松江有兩害!我就是其中一個
海瑞背著手,探著身子,緩緩走進統籌局東南辦的院子裡,好奇地東張西望。
前院東西廂來來往往都是人,有書辦捧著帳簿、文卷,從東廂走到西廂,時不時從廂房裡傳出算盤扒拉的聲音。
海瑞特意走到跟前,看到東廂廂房裡,掛著一個個木牌子。
「庶務科」、「預算科」、「稽查科」。
轉到西廂房,房間門邊也一樣掛著一個個木牌子,「資料科」、「條例科」、「選事科」。
每間房間裡都有人,坐在桌子後面,俯首奮筆,忙著各自的事情。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啊!」海瑞笑了一聲。
楊金水心腹僕人在旁邊陪著笑,不敢催促。
中院相對清閒些,往來的人沒有那麼多,但東西廂房裡也坐滿了人,
這裡東西廂房各掛了塊牌子,分別是「審計處」和「會計科」,裡面坐著的人比外院要多得多,滿滿當當坐了四間大房。
海瑞轉頭問心腹:「這前院、中院都是辦事的人,那你們老爺就住在後院這一塊地方?」
「是的。我們老爺說了,反正他孤身一人,這麼大一個後院足夠了。海老爺,你看夠了嗎?要不要移步,我們老爺在後院花廳里等著你。」
海瑞點點頭,「好,走。」
走進後院花廳里,這裡收拾得很乾淨,兩邊擺著六張椅子,上方擺著兩張椅子,中間有茶几,跟一般的江南地主老財家的布置差不多。
牆上掛著兩幅畫,一幅《獨釣寒江雪》。
據說自胡宗憲以下,太子黨東南嫡系一脈,人人最愛這幅畫,每家的客廳書房裡都掛著不同版本的《獨釣寒江雪》。
今日在楊金水這裡又見證到,看來確有其事。
呵呵,還獨釣,頗具西苑風采!
對面牆上掛著一幅《千里江山圖》,都是不知名的畫師所畫。
海瑞背著手轉了一圈,覺得簡樸但不寒磣。
當然了,肯定比自己家要強,不過卻出乎海瑞的預料。
閹黨之流,尤其是楊金水這樣備受寵信、很有權勢的大太監,一出京就會放飛自我,窮奢極侈,恨不得用黃金打造馬桶,用白銀打造臥榻。
今日的楊金水宅院布置卻讓海瑞大出所料。
衙門隔出去三分之二,然後前院、中院用作辦事場所,自己住在內院。
內院布置得還算簡樸,但實屬中等偏下,只能說算過得去。
海瑞可是在揚州監督抄查過鹽商的宅院,跟那些大鹽商的宅院一比,楊金水這內院花廳,真得連下人住的地方都不如。
這麼一對比,海瑞感覺得出,楊金水有品味,但絕不是奢靡好物之人。
有意思!
「剛峰公,大駕光臨,楊某有失遠迎,失禮失禮!」
楊金水從內屋轉了出來,他穿著一身水青色棉布直綴,梳了個髮髻,插著一根玉簪子,白面無須,看著很爽利。
海瑞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目光在頭上玉簪上停留了幾息,很快就轉到它處。
楊金水主持統籌處東南辦,如此有權有勢的人,要是髮髻上還插著一根木簪,海瑞反倒會生疑。
這廝一介無根殘疾人,居然這般艱苦樸素,所圖甚大啊!
海瑞拱手笑呵呵地說道:「海某貿然打擾,還請楊公公見諒!」
「哈哈,剛峰公快請坐,上茶,上今年的春茶!」
海瑞施施然坐下,端起茶杯,掀開蓋子,聞了一下香氣,「嗯,不錯,好香啊,果真是今春的碧螺春啊。」
「剛峰公是識貨之人。此茶前天才從太湖君山產出,送到咱家。」楊金水指了指桌子上一個精緻的茶罐說道。
海瑞哈哈一笑,「老夫識貨,可惜總是喝不起,只能遇到機會,就這裡趁一點,那裡喝一點,解解饞。
今日大幸,在楊公公這裡喝到了今春的一杯新茶。妙哉!」
楊金水也笑了,「能成為剛峰公今春第一杯新茶,那楊某的這罐茶葉,也算是大有其所了。」
海瑞又喝了兩口,閉著眼睛,嘴巴來回地啜了幾下,然後嘴唇微張,吸著氣回甘。
「好茶,好茶!」
心腹僕人站在旁邊,看著海瑞喝杯新茶喝得如此愜意,自家主人卻沒有絲毫反應,忍不住摸了摸桌子上的茶罐,眼神往海瑞瞥了瞥。
楊金水瞪了他一眼,出聲道:「糊塗!」
海瑞放下茶杯,好奇地問道:「什麼糊塗?」
楊金水答道:「咱家請剛峰公喝杯今春新茶,是人情。要是把這罐新茶送給剛峰公,就是越線了,不行!
怎麼能做這麼糊塗的事啊!」
海瑞昂首大笑:「楊公公果真是妙人啊。老夫的名聲,又臭又硬,楊公公倒沒有什麼忌諱。」
「楊某心中坦蕩,就算坐在剛峰公對面,也心無波瀾,有什麼忌諱的。楊某倒還盼著剛峰公來。」
海瑞眼睛裡透著光,「楊公公盼著老夫來?大明居然有當官的盼著海某來,確實聞所未聞啊。」
楊金水淡淡答道:「前些日子,楊某知道剛峰公出了南京城,肯定會直奔松江,只是等了半個月,才等到剛峰公啊。」
海瑞公眼睛微微一眯,「哦,楊公公怎麼篤定老夫一定直奔松江?」
「松江有兩大害。一是世家士林嘴裡的閹黨首惡,欲先除之而後快的嘉靖朝汪直,就是在下;二是松江百姓嘴裡,吃人不吐骨頭的大老虎,徐家。
不管如何,剛峰公都要來一驗真假。」
海瑞聽完楊金水的話,沉聲不語了好一會,捋著鬍鬚才緩緩說道:「老夫做過教諭,做過知縣,在地方轉歷多年,知道地方上對百姓最為酷烈的人禍就是巧取豪奪,侵占田地。
海某遠在鳳陽淮安,都能聽到遊走各地的商賈,偶爾感嘆道,天下田地侵占之廣,莫過於松江徐府。
徐少湖二十年閣老,掙回四十萬畝良田,當為國朝第一值錢的閣老!
所以老夫必須要來看看。楊公公,可有空閒,陪老夫去華亭轉轉,目睹徐家虎威?」
楊金水笑道:「剛峰公召喚,楊某自然有大把的空閒。只是咱家先說清楚,徐府是楊某在東南最大的敵人,某對它也是欲除之而後快。
到時候言論有偏袒,剛峰公還請海涵。」
「楊公公果真坦蕩。可否跟老夫說說,徐府為何是楊公公在東南最大的敵手?」
京城西苑勤政堂,朱翊鈞在低頭翻閱著文書,馮保輕輕地走進來,在書案旁站著,屏住呼吸不出聲。
過了半刻鐘,朱翊鈞無意抬頭,看到馮保站在一旁,點點頭:「馮保來了,有什麼事?」
「殿下,剛峰公去了松江。」
朱翊鈞一愣,往座椅背上一靠,仰頭看著屋頂,「海公,終於去了松江。其他人知道嗎?」
「剛峰公行跡非常隱秘,錦衣衛幫忙設了許多迷陣,外人以為他去了蘇州湖州。只有東廠、錦衣衛」
馮保遲疑了一下又說道:「楊金水應該也知道。」
「東南是他的地盤,孤也早就叮囑他看顧著剛峰公。他應該知道。」
「是。」
朱翊鈞想了一會問道:「高肅卿主持的山西、宣府、大同三鎮衛所田地清丈,開始了嗎?」
「回殿下的話,開始了。」
「高部堂舉薦朱鎮山(朱衡)為右都御史,前往山西親自主持外,還專門點了二十六位得意門生前去聽用。希望他這次有所收穫。
松江府的消息,及時通報。另外.」
朱翊鈞頓了一下,馮保馬上彎著腰,側耳傾聽。
「徐閣老那裡,盯仔細了。」
「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