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回紫禁城
嘉靖四十五年十二月。
雪花紛紛落落地從天空飄落,悄無聲息地落在北京城。
黃瓦朱牆上,小院烏頂上,樹梢閣頂上,大街小巷上,很快聚集了一層薄薄的雪。
李時珍和萬密齋外襖的肩上,翻毛皮帽上,很快就沾著了一層雪,就像兩人此時的心情,肅殺無聲。
兩人走出西安門,轉手對著相送的馮保,拱手長揖:「馮公公留步,學生告辭了。」
馮保臉色無憂無喜,欠身拱了拱手:「兩位先生辛苦了,風雪越來越大,先生路上當心。」
李時珍和萬密齋心頭一咯噔,馬上答道:「馮公公放心,我等一定當心。」
「走好,咱家不送了。」
李時珍和萬密齋轉身離開,沿著直道走了幾十步,來到一處空地,兩頂轎子停在那裡,兩人對視一眼,鑽進了各自的轎子裡。
馮保站在門口,透過紛落的雪花,看著兩人。
等到兩人的轎子抬起,遠遠離去,轉頭瞥了一眼身邊的東廠璫頭,嘴巴努了努。
璫頭無聲地拱手,轉身離開。
李時珍和萬密齋的轎子在風雪中走了兩刻鐘,停在醫館藥局附近的會友樓前。
萬密齋和李時珍鑽出轎子,抬頭看了一眼會友樓的旗幡。
「東璧兄,天寒地凍,忙乎了一晚,進去喝口熱羊肉湯?」
「好,請。」
兩人在二樓一間雅間坐下,叫了一大碗羊肉湯,四個麵餅,兩盤醬菜。
看來是餓了,湯和麵餅剛端上來,兩人呼呼地就吃了起來,吃了一會,不由地摘下頭上的皮帽,髮髻上透著絲絲白氣。
「咚咚」有人在外面敲門。
沒等李時珍、萬密齋出聲,外面的徑直推門闖進來,帶著一頂皮帽,穿著襖子,笑眯眯地拱手道:「兩位,打擾了。可是剛從西苑出來?」
「出去!」李時珍頭也不抬,喝聲道。
來人臉色微微一變,語氣裡帶著威脅:「兩位,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滾!」萬密齋喝完一口湯,補了一句。
來人臉色徹底變了,目光在兩人的臉上轉了兩圈,憤憤地離開。
走下樓時,往二樓大廳坐著的一桌人瞥了一眼,跟為首的戴著包棉布笠帽的人點了點頭。
那人正是接到馮保指示的東廠璫頭,喬裝打扮。
李時珍和萬密齋很快就把一大碗羊肉湯喝完,四個麵餅也被他們就著羊肉湯和醬菜,喀喀地吃完。
打了一個飽嗝,李時珍摸了摸肚子,像是在抱怨似,「密齋兄,北京藏龍臥虎,我都後悔來了。」
萬密齋苦笑道:「東璧兄,後悔也沒有用,來都來了,進了這個漩渦,想走就難了。」
李時珍長嘆了一口氣。
咚咚,又有人敲門。
李時珍和萬密齋對視一眼,露出無可奈何的樣子。
外面的人敲了幾下,沒有等到裡面的人吱聲,乾脆推門進來。
來者四十來歲,穿著錦織繡邊的大襖,腰帶上掛著塊玉,頭戴狐皮帽子,斯文儒雅,像位飽學文人,拱手笑著說道:「兩位先生,叨擾了。」
李時珍和萬密齋不出聲,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這裡有匯金銀行的匯票四千兩,是給兩位先生喝茶錢,只需回答晚生一個問題,還有兩千兩奉上。」
李時珍搖著頭,嘆了口氣,起身徑直從飽學文人身邊走了出去。
萬密齋也跟著起身,走過飽學文人身邊時,惋惜道:「看你也是讀書人,何必行這兇險之事呢?」
飽學文人不明就裡,跟著下樓,卻看到李時珍和萬密齋上了轎子,直奔各自的藥局和醫館。
飽學文人沒由來的心裡一慌,連忙鑽進自己的轎子,連連跺腳轎子底板,「快走,快回府!」
轎子剛轉到一處巷子,被人從前後攔住。
飽學文人一驚,撩起轎簾說道:「你們什麼人?」
「東廠的番子。楊秀才,你不在府上伺候著伱家老爺,冒著風雪出來幹什麼?」
帶頭的東廠番子,就是剛才在二樓大廳里坐著的那位璫頭。
楊秀才驚恐地叫出聲來,「東廠,你們要幹什麼?」
「請楊秀才到我們東廠問個話,請吧。」
嘉靖帝躺在床上,瘦得脫形了,原本就瘦的臉,幾乎只包著一張皮。顴骨高高突起,如同兩座山。眼窩深陷。嘴唇灰烏。
朱翊鈞端著一碗參湯,小心翼翼地說道:「皇爺爺,喝口藥吧。」
嘉靖帝出氣很慢,吸氣費盡力氣,出氣仿佛整個胸口都塌下去了。他緩緩地睜開眼睛,無力地找了找,找到了朱翊鈞,然後目光慢慢地聚集在他身上。
右手顫抖著摸索,朱翊鈞連忙把碗遞給李芳,伸手抓住嘉靖帝枯瘦的手。
「皇爺爺,孫兒在這裡。」
嘉靖帝嘴巴張了張,要說話。
朱翊鈞連忙把耳朵湊了過去。
「回紫禁城。」
嘉靖帝用盡力氣,顫顫巍巍地說道。
朱翊鈞雙眼赤紅,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他溫暖的手握著嘉靖帝冰涼的手,輕聲道:「皇爺爺,孫兒馬上安排。」
嘉靖帝點了點頭,露出如釋重負的樣子。
朱翊鈞輕輕地把嘉靖帝的手,放回到棉被裡,輕輕地離開裡間。
「李芳,看著皇爺爺。」
李芳低著頭,嘶啞地應道:「是。」
朱翊鈞走到外間,外面站著三位內侍,馮保、劉義、方良。
「方良!」
「奴婢在!」
「封鎖西苑,司禮監以及相干人等,這段時間一律吃住在自己所在,不得擅離,違令者斬!」
「是!」
「劉義!」
「奴婢在!」
「調勇士營封鎖紫禁城各門,內廷出入,嚴加盤查,禁止挾帶私信。
御馬監淨軍看住紫禁城裡各宮殿大門,傳令下去,值此非常時期,宮裡各位長輩,請看好自己的人,不要亂走動。
如有得罪之處,本殿日後會登門謝罪。」
劉義靜靜地聽著。
「各宮殿的人,嚴禁互相走動,嚴禁私下打聽敢有違令者,立即杖死!」
「是!」
「馮保。」
「奴婢在!」
「去把黃公請來。」
「是。」
三人離開,朱翊鈞雙手籠在袖子裡,慢慢走出萬壽宮後殿,站在台階走廊上,眺望著天色。
陰沉如鉛,灰撲撲的壓在頭頂上,仿佛下一刻就會塌下來。
嘉靖朝,到四十五年就為止了。
大明即將步入一個新的時代。
黃錦跟著馮保,急匆匆地跑來。
「殿下,皇爺他?」
一見面,黃錦就迫不及待地問道。
「皇爺爺他吩咐,回紫禁城。」
黃錦的眼淚水,止不住地流出來。
朱翊鈞也無聲地流下兩行淚水。
等了一會,朱翊鈞挽著黃錦的手臂,輕聲又堅定地說道:「黃公,現在還不是傷心的時候。本殿已經傳令封鎖西苑和紫禁城。
司禮監那邊?」
「已經接到殿下的鈞令,老奴也給那些小崽子們交代了,這個時候,心裡長不得草,否則的話,連草帶頭,都要被割的。」
「好。黃公,司禮監最要緊不過。它要是遞出去亂命,外朝某些野心家,就會伺機作亂。本殿不懼他們作亂,只是不想在皇爺爺仙逝之際,還有被這些小人噁心。」
「是,老奴知道殿下苦心。」
「黃公,你那邊以司禮監的名義出詔書,叫成國公朱希忠坐鎮督辦處,叫鎮遠侯顧寰坐鎮京營,叫朱希孝坐鎮錦衣衛,調戚繼光率新軍營入駐北城。」
「是。」
「辦完了,我們送皇爺爺回紫禁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