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土木堡冤魂

  于謙已經行至土木堡。→

  這個讓整個大明震動、數十萬家庭破滅的傷心之地。

  土木堡之變已經過去了四個月之久,冬風凌厲的呼嘯而過,打完仗之後,就立刻下了暴雨,後來就下了大雪,來自西伯利亞的寒風一吹,整個土木堡戰場已經變成了一片凍土。

  連續數日的冬日冷陽照射,將部分雪片融化,白天雪融,晚上冰凍,整個戰場,被凍成了一整塊,在冷陽之下,甚至可以看到冰雕內死不瞑目的將士。

  禮部侍郎帶著翰林院寫好的祭文,也就祭祀了下,趁著大雪之前,收斂了一部分的屍首,但是很快大雪冰封之後,即便是有著宣府衛軍的幫助,但是戰場依舊沒有打掃乾淨。

  禮部侍郎的祭祀,立了一塊碑文,記錄著土木堡驚變時的慘烈。

  土木堡的確是個大平原,的確是個適合決戰的地方。

  但是于謙看著駐紮的地方,就是重重的嘆息,大營距離水源的位置,大約只有五里不到的樣子。

  大明軍隊出塞作戰,都有扎硬寨的習慣,即便是四五個月無人打理,營寨依舊十分的完整。

  雖然十分的破敗,但四處都是塹壕和陷馬坑。

  不下令移營,絕對不會有如此巨變。

  屍體最多的地方,是距離營寨不到千步之外的主戰場,于謙已經能夠想像出當時的慘烈戰局。

  朱祁鎮下令移營,結果走了一千多步,就被敵人的騎兵衝散了陣型,火光四起,內賊乘勢而起。

  大明軍隊一片混亂,最終被切割包圍,大明六十餘在廷文武力戰殉國,而大明軍隊在巨大的傷亡之後,開始潰營。

  兵!敗!如!山!倒!

  龐大雜亂、腐朽的屍體,拖出了一個長長的尾巴,那是大明軍隊潰散後,被銜尾追殺的場景。

  京營三代積累的精銳,就這樣躺在了這片草原之上。

  無論是勛貴、還是國戚,無論是進士,還是尚書,他們的屍體,被一起凍在了這片凍土之內,再無法分辨,尋找。

  大明京師五十萬戶!人人披麻,卻是連自己親人的屍首,都找不到!

  于謙深深的吸了口氣,又吐了口濁氣。

  面對這種人間慘劇,他縱有千言萬語,但是又不知道如何開口去說,鬱氣鬱結之下,他猛地咳嗽了起來。

  「于少保。」楊俊扶住了于謙,他知道于謙此時的心情何其的悲愴。

  一如當初他被楊洪派來打掃戰場時候一樣,沖天的怒火在心底翻騰,這些大明的好兒郎,就這樣埋骨此地,死不瞑目!

  楊俊是宣府楊洪的嫡子,乃宣府右都督,手握重兵,朱祁鎮駐蹕意決戰,被也先、伯顏帖木兒、孛羅圍困土木堡之時,他帶領獨石、馬營、雲州、赤城、鵰鶚等七堡兵馬,隨父親馳援土木堡。

  結果還沒到地方,土木堡驚變業已發生,大難築成。

  隨後隨父馳援京師,楊俊身中十七創,這休息了沒多久,就拖著一身的傷病,跟著于謙來到了山外九州。

  「我沒事。」于謙嘆了口氣,站直了身體,在京城聽聞土木堡驚變的消息和親眼目睹完全是兩種感受。

  此地甚至比別處還要陰冷許多,那是將士們的冤魂在戰場上盤旋游弋不去,悽厲的冬風,宛若他們不甘的低吟。

  于謙緊了緊身上的大氅,囑咐道:「春天冰雪消融之時,就立刻來此,切記了,要及時處理屍首,掩埋,春天多瘟疫大疾,萬萬不可懈怠,招致大禍,否則楊王也救不了你。→」

  「末將領命。」楊俊立刻回答道。

  于謙看著那些凍的生硬的屍首,這些屍首上全都沒有盔甲,但是戰場上還散落著不少的火銃。

  楊俊低聲說道:「之前楊總兵命末將前來土木堡,於土木拾所遺軍器,得盔三千八百餘頂、甲一百二十餘領、圓牌二百九十餘面。」

  「瓦剌人幾乎把所有的盔甲都拿走了,但是我宣府右衛軍,又在此拾得神銃二萬二千餘把、神箭四十四萬枝、炮八百架。瓦剌人未曾拿走火器。」

  「量給宣府、萬全、懷安、蔚州等衛馬步官軍領用外,餘下神銃一萬六千、神箭十八萬二千、大炮二百六十發,萬全都司官庫收貯。」

  「還請少保解惑。」

  楊俊想不明白,為什麼這些火器都留在了戰場之上,但是盔甲一個不剩?

  這些火器在楊俊看來,才更貴重一些。

  事實上也是如此,大明軍隊的火器在京師保衛戰中,頗為神異,打的瓦剌人丟盔卸甲。

  于謙解釋道:「瓦剌人時代居於漠北,在北元汗廷的元裔看來,他們就是肯特山下的養馬奴,瓦剌人擅於馬戰,並不太擅長火器的使用,更不會製作火藥,故此遺棄。」

  「這些撿到的火器,你為何沒有奏輒,擅自分派各衛?按律論罪,法理難容,理應當斬。」

  「楊王戍邊,為國靖忠竭力,但是天下悠悠之口,還是小心行事為宜。」

  楊俊打了個哆嗦俯首說道:「回稟,少保皆防邊為急,其餘皆在萬全都司官庫收貯,不敢動分毫。」

  其實這件事在京城的時候,楊洪就提前跟于謙通過氣了,于謙也跟朱祁鈺溝通過此事的處理。

  朱祁鈺給出的意見是事有輕重緩急,彼時有傾覆之危,分發火器給軍民自保,乃是權宜之計,且不問責,不加追究。

  于謙此事提起此事,就是提醒楊俊,這次陛下寬宏大量,但是下次還能這麼寬宏嗎?

  做事還是嚴謹些,從宣府至居庸關至京師,用不了兩天的時間。

  都察院那幫言官們,整天盯著呢!

  瓦剌在山外九州逞凶,楊俊分軍器令軍民團練自保,也是應有之舉,但是事後也應該稟明朝廷,否則追究起來,後果難料。

  楊洪為宣府總兵,楊洪堂侄楊能、楊信為左右參將。

  楊洪嫡子又為宣府右都督,朝廷很容易誤解他們到底要做什麼。

  即便是陛下有容忍之能,那都察院那群噴子呢?六科給事中的言科,能饒得了他們一家?

  「謝于少保提點。」楊俊身後出了一身的冷汗,當時事情太過緊急了。

  于謙又看了一眼這漫山遍野連衣服都沒有的屍體,嘆了口氣說道:「定要好生安葬。」

  「山外九州民風剽悍,瓦剌大兵將至,人人悍勇難當,上皇北狩,瓦剌人勢必不會如此安心,陛下讓聚攏團練結寨自保,這些民兵團練,農閒之時,召集起來,好生操練。」

  楊俊滿是疑惑的問道:「火銃、火炮也要練嗎?」

  「要得。」

  于謙點頭繼續說道:「若是有縉紳返鄉,持有田契,索要良田等事。」

  「盡誅殺之,不要虛與委蛇,直接殺了就是。」

  關於返鄉縉紳的處理意見,朱祁鈺和于謙再次爆發了激烈的爭吵,兩個人觀點向左,你一言,我一句,吵得很兇。

  連每天等在門外的汪美麟,都嚇得不輕,還以為會出大事。汪美麟趕緊尋了興安,讓興安去看看。

  興安進去才發現,其實陛下和於公吵歸吵,但是也是國事上的一些分歧,並無大礙。

  朱祁鈺認為這些逃離縉紳,若是返鄉必須死。

  打仗的時候你跑了,打完仗了,你繼續回來享受特權?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而于謙則認為,罪不至死,拼命的攔著。

  朱祁鈺反覆提醒于謙,要心狠手辣。

  為何這些人返鄉縉紳,必須死?

  因為他們不僅失去了本來的作用和價值,甚至影響到了新朝雅政的農莊法的推行。

  這些縉紳作威作福已久,若是返鄉,只需要三言兩語,就會把持農社的權柄,貽害無窮。

  于謙勸說了幾次,反而被朱祁鈺給勸了,最終同意了陛下的決策。

  陛下說的很有道理,逃地縉紳們,必須死。

  陛下的理由很簡單,瓦剌。

  這些人不死,新政推行不下去不說,他們反而會利用兵禍強納土地,會給了瓦剌人可乘之機。

  瓦剌人還在磨刀霍霍,隨時準備南下呢,這個時候的仁善,反而埋下禍根。

  既然縉紳跑了,失去了價值,再回來,只有一死,以謝皇恩了。

  大明不能再承受一次瓦剌圍京了。

  所以縉紳們的土地,就成了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