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數旁通,絕對是大明景泰年間大思辯的重要成果之一,將萬物用數理去陳述,是研究氣象、水利、樂律、建築、審計、機械、輿地、醫藥、計時等有關國計民生的大事的基礎。
這是當年李賓言在松江府仰望星空後上奏,最後由朱祁鈺硃批推行,時至今日,深入了大明的方方面面,純粹數學,用數理去描述世界的運行,便有了社會基礎。
李賓言當初說要度數旁通,其實目的單單只是為了自己《地球說》的假說站台,而經過密計算得出歲差和地球傾角的李賓言和貝林,只是為了想為環球航行提供一點理論基礎。
但是在皇帝的手中,度數旁通,成為了大明蓬勃向上的動力之一。
李賓言在奏疏中,談到了大明算學廢弛是在大明建立之後,無論是曆法、審計、機械、醫學、計時等方方面面的廢弛,都是從大明建立之後開始的。
李賓言的這個觀點十分的尖銳,因為中原有一種敘事體系,叫萬事甩鍋前朝,李賓言沒有選擇這種甩鍋法敘事,而是直面問題。
而總結廢弛的原因,李賓言給出了兩點,第一點就是名理之儒生清談,形而上不務實,第二,則是妖妄之術謬言數有神理。
李賓言用了一個字去罵儒生,那就是苴,朱祁鈺開始不知道這個字的意思,專門研究了一番,才明白這讀書人罵起人來,真的惡毒。
苴本來是地上的腐草,表述的是草腐爛的過程,李閉眼罵儒生是苴儒,攻擊力比腐儒、酸儒、措大要狠厲的多。當年的李賓言一直想要出海去,哪怕是死在探索天邊的路上,也在所不惜,所以,他壓根就沒想過升官,只想把松江府治理好後,辭官去做個航海家,所以李賓言,壓根就不在意朝中的非議,罵起人來,把自己都罵了進去。
李賓言也是儒生,他罵直儒,儒學、儒教、儒生就像地里的草一樣腐爛著,是連自己也罵了進去。
奈何時也命也,李賓言走不得。
如何解決算學廢弛的問題,李賓言給出的解決方案是度數旁通。
在大明朝積極籌措對遼東作戰之時,松江巡撫李賓言又一道奏疏,炸的朝堂沸沸湯湯,甚至風力一度超過了攻伐遼東的兵事。
李賓言上的這道奏疏為《大統疏》,主要表述在大明開海之後,面對種種新的挑戰、新的矛盾、新的社會結構,新的格局、新的秩序、新的體系、新的生產關係,千百年之大變局的當下,大明應該如何正確處理大明和海外關係。總結為一句話:熔萬方之文資,入大統之型模。
文,文化;資,資財;
以中華文明為最基礎的構架,熔煉、運用萬方的文化和方法,博萬方之長,取其精華去其糟粕,成為中華文明的一部分,就像是佛國已不在,佛教仍興亡;
用寰宇之下所有的固定、流動、留供資財,用寰宇之下番夷勞動力來供養大明大統;
用寰宇之下的人才,共同促進大明的發展,讓大明經濟從小農經濟蛻變為商品經濟,讓大明的生產力更上一層樓。除了理論之外,還有實踐,比如海事堂開設四夷館,專門教授蠻夷,以儒學的四書五經為主;比如船證作為武裝商舶合法化的憑證;比如在海外諸番良港設立大明的軍屯衛所,市舶司朘剝勞動成果;比如黑金、金銀鐵銅優質礦產、水力占領等方方面面。
這本奏疏,就是基於《海夷藩國制》的框架下,討論如何把利益帶回大明,促進大明方方面面發展。
更加通俗易懂的講:美帝行為。
「李賓言這是想當官,還是不想當官?朕略微有些拿不準,應當是想的。」
朱祁鈺硃批了李賓言的奏疏,寫上了八個字:【萬方有罪,罪在朕躬。】
朱祁鈺
的意思很明確:放心大膽的干朕支持!
若是群臣、萬民、青史怪罪的話,那就怪罪朕一個人就行了,這罪名,朕擔了!反正亡國之君虱子多了不愁,還差這點戕害番民土著的惡名嗎?
這麼一本違背儒家基本禮法,仁義禮智信的奏疏,李賓言就這麼堂而皇之的講了出來,把最後一絲偽善的面目撕下,肯定會遭到大多數朝臣的反對。
這份奏疏,文淵閣諸位大學士提出了激烈的批評,以文淵閣首輔王文為代表,文淵閣諸位學士,對李賓言的論點和他個人,都展開了嚴肅的批判。
王文認定李賓言為邪臣。
在奏疏中,王文更是絲毫不掩蓋其對李賓言的厭惡:邪臣李賓言貪萬方奇巧器物,不以海律禁逐,反薦於朝,假以修歷為名,陰行邪教,延至今日逆謀漸張,其於天學皆有所得,采而用之,此禮失求野之義也。天文生皆言李為今日之羲和,是何其言之妄而敢耶!
羲和,是三代之上的太陽女神與制定時歷的女神,中國最早的天文學家和曆法制定者。
天文生皆以李賓言的《景泰曆書》馬首是瞻,說李賓言是當今的羲和常儀,是何等的荒誕他們怎麼敢這樣!
興安正在整理皇帝批好的奏疏,聽聞皇帝詢問,思考了片刻說道:「臣不懂,要不叫于少保過來?」
「嗯。«-(¯`v´¯)-« ➅9𝐬Ⓗ𝔲𝓍.cⓄ𝐌 »-(¯`v´¯)-»」朱祁鈺點了點頭說道:「宣于少保,遼東戰事有些事,也需要溝通一二。」
于謙自征伐和林回京後,已經快要兩年時間,這段時間,于謙的身體略微有些發福,不過馬上又要前往遼東作戰,這胖的十斤,大抵還能夠瘦回來,他端著手,邁著四方步,四平八穩的走在講武堂的路上。
秋風吹過,落葉飛舞。
于謙和興安一邊走一邊交談著,了解著陛下具體要詢問什麼。
「參見陛下,陛下聖躬安否?」于謙進了御書房見禮。「安,坐。」
朱祁鈺示意不用客氣,落座便是,朱祁鈺將李賓言的那本《大統疏》遞給了于謙說道:「這個老李啊,仗著聖眷正隆,就整天給朕出難題,不過這難題出的好啊,朕很高興。」
于謙坐定,十分認真的看完了李賓言的奏疏,越看臉上的笑意越濃郁,他看著陛下的批註說道:「陛下還真是不遺餘力的支持他。」
微斯人,吾誰與歸?
李賓言始終堅定的和陛下同行,與其說這是李賓言的想法,不如這是陛下的大道之行,李賓言在外巡視十三載,到底不是過去憨直的李賓言了。
于謙坐定後,思忖片刻說道:「陛下所思之事,設身處地的想,李賓言的選擇大抵有三條路可以走,第一條,便是出海去,這也是李賓言自己最想做的事,他仰望星空,對朝中爾虞我詐厭惡至極,故此行事略顯乖張,唯不負皇命耳。」
「他想,朕也想讓他去,但是國朝之事多有仰賴,他走不脫,朕也不能讓他走。」朱祁鈺贊同于謙的說法,李賓言出不了海,是朱祁鈺的決定。
于謙接著說道:「這第二條出路,便是一直在這松江巡撫的位置上坐下去,直到干不動為止,他沒什麼退路,這麼些年了,他也無致仕,一旦致仕,失去了權柄,他做的那些事,有的是人,讓他生不如死。」
「但是再在松江巡撫的位置上待下去,松江府就該改名李家府了,李賓言的外號怕不是要變成松江王了,這也是大明巡撫地方九年為限的原因,李賓言已經超期,這個超期是合理的,因為頭幾年松江府是個漁村,一片灘余,可是再超下去,李賓言很危險。」
朱祁鈺聽聞之後,不住的點頭說道:「有理,所以這一條路看似是個出路,其實也是個絕路,若是松江府真的是李家府,李賓言真的做了松江王,他就離
死不遠了,朕就是再想保他,頂多放他出海去。」
「然也。」
于謙喝了口熱茶,繼續說道:「這第三條路,就是入京,從松江巡撫以戶部左侍郎的身份入京的話,李賓言現在就是在為自己的入京做準備。」
「哦?于少保的意思是,李賓言如此離經叛道的《大統疏》,是為了入京做準備?」朱祁鈺眉頭一挑,發現了事情不簡單。
于謙頗為感慨的說道:「是,李賓言入京是臣一力主張之事,臣一直看好他,他或許對爾虞我詐之事不精通,但他也不用精通,他的才能這十二年松江巡撫已經證明了他的賢能,那麼他要入京就需要獲得支持。」
「他的進京和姚夔、年富進京完全不同,他要和商輅競爭,接手臣主持之事,那就需要支持,而松江府官吏、以及新形勢下崛起的一批以大明利益為首務的官吏,就是他的支持者。」
「他在表述自己的政治主張,獲得更多的人支持,最終,不負陛下期望。」
朱祁鈺明白了,姚夔進京是做禮部尚書,年富進京是做工部尚書,這都是六部之事,大明不設宰相府,但是于謙有宰相之實,商輅和李賓言就是在競爭這個位置,百官之首。商輅是朱祁鈺選的,李賓言是于謙選的。
如果真的要劃分陣營的話,商輅是舊黨,李賓言是新黨,但他們都是堅實的皇黨。
李賓言要入京,要繼任百官之首的位置,那就需要表述清楚自己進京要做什麼,要實現什麼樣的願景,進而獲得支持,很顯然,李賓言作為匠城的發起者,他這個新黨,更確切的描述是工黨。
其實還有個人很合適,那就是在康國做康國公的王復,也可以競爭下這個位置,而且相比較商輅和李賓言,王復的優勢更加明顯,因為王復立下的是軍功,在當前振武的大環境下,王復這個墩台遠侯,顯然更具優勢。
其實還有一個人也有這個資格,那就是治水的徐有貞,可是,朱祁鈺屢次讓徐有貞回京,徐有貞都不肯,非要治水安天下。
到了李賓言這個位置,想不想進步,已經不完全由他一個人說了算了。
「那就讓他回朝來,這松江巡撫由原來的松江府尹陳宗卿擔任如何?」朱祁鈺確定了李賓言不是不想做官,而是為進京做準備,便做出了一輪的人事任免。
「松江府尹領京官銜,陛下聖意獨斷,臣不敢置喙。」
于謙搖頭拒絕就這個問題表態,打出了一張,無懈可擊。朱祁鈺收起了魚竿,想了想又問道:「那于少保怎麼看待吳敬的《代數》?」
于謙也在研究三經廠印出來的《代數》,于謙非常喜歡這本書,大明度數旁通的成果之一,他笑著說道:「臣在坊間聽聞,大明學子對新代數頗為支持,倒是翰林院的翰林們反對的聲音比較大。」
「為數學發愁的是學子們,臣倒是以為可以新舊並行,愛用哪個用哪個,那最後大浪淘沙,留下的便是金子。」翰林院翰林們反對理由和動機是極為充分的,我們當年受的苦,你們居然不用受了?憑什麼!
朱祁鈺和于謙關於遼東問題深入的交換了意見。
比如關於奴兒干都司復設之事,皇帝和宰相達成了一致的意見,幅員遼闊的黑土地不應該限制,奴兒干都司是一個失敗的教訓,官道驛路和船廠,最後都成為了建奴的嫁衣,要統治遼東,就要對整個遼東進行分治,郡縣化,是唯一的出路。
動用五十一萬人征伐遼東不是以消滅建奴造反勢力為主要目的,郡縣整個遼東,才是主要目的。
當年永樂年間,是國力不足,統治基礎薄弱,才只能以奴兒干都司形制,景泰年間的大明朝,人口多到大明已然放不下。
皇帝和宰相的意見並不
總是那麼默契。
比如在是否讓韃靼、兀良哈、瓦刺、朝鮮等地出兵協從,于謙認為是可行的,有些髒活累活,就得讓這些人去做,比如對建奴掃穴犁庭,大明京營做就不合適,但是協從軍做便合適;
朱祁鈺不想讓韃靼、兀良哈等協從,因為這些地方剛剛王化,人心不定,進軍過程中,陽奉陰違反而拖沓征伐腳步,也就是說料敵從寬,這些新辟之地的韃靼人,至少要五十年之後,才能正式成為大明人。
在這個問題上,于謙選擇了讓步,掃穴犁庭,于謙有讀書人的辦法,殺人不斯文,于謙是個讀書人,自然很斯文,和林都打掃乾淨了,離得更近的遼東,就更容易打掃了。相比較和林,遼東有黑土地,換種這種事,甚至不需要做太多,自然而然。
景泰十三年六月,李賓言奉旨回朝,七月中旬,大明皇帝在北土城沙場秋點兵,任命忠國公石亨為征虜大將軍,晉國公于謙為總督軍務,楊俊、孫鏜、范廣、劉安、趙輔、朱儀、張懋等一干將領為參將,太常寺卿商輅為楊俊參贊軍事,戶部左侍郎李賓言為孫鏜參贊軍事,大明京營精銳盡出,宣府、大同、直隸、山東衛軍協從。
皇長子崇王朱見濟、沂王朱見深再入軍旅歷練。
皇太子朱見澄也想去,朱祁鈺否決了他的主動請纓,太子去不得,哪怕他有了親弟弟也不行。
直隸、山東、遼東都司,共徵調二十萬民夫,向遼東行都司瀋陽開拔,民夫主要從遼東徵調。
景泰十三年十月下旬,遼東大雪之日,大明軍雲集瀋陽,分三路軍直撲建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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