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工匠們顯然在獻媚這件事上,相比較文臣欠缺了太多的火候,又因為時間緊、任務重,做出來的鐵馬有些不太美觀,但是這幾匹蒸汽馬的內核,卻是一絲不苟的體現了大明的工匠精神。🍭♟ ➅9ˢ𝐇ยЖ.𝓬𝐎ⓜ 💙ൠ
在大明欽天監、十大曆局的精心準備下,半刻鐘後,蒸汽馬就完全準備好了。
新的白銅半球已經被拉上了台,在幾個力士不斷轉動抽水機之下,銅球內的水被全部抽空,白銅半球的拉環被固定在蒸汽馬身上。
朱祁鈺身子略微前探,認真的觀察著蒸汽馬的運行。
尖嘯著的蒸汽頗有韻律而且多了幾分的細膩,不再是之前如同哮喘一樣的粗糲;
蒸汽馬的整體振動幾乎微不可查,不再是之前那種隨時震散架一樣的驚天動地;
而飛輪的轉動速率變得非常穩定,不再是之前潮漲朝落那般大起大落、大開大合。
在鉸鏈收縮之時,十六匹蒸汽馬拉緊了所有的鐵索,在無數人的驚呼聲中,十六匹蒸汽馬咆哮的聲音,響徹了整個西直門外,在城牆的回音之下,顯得氣勢磅礴。
「啵!」
在十六匹蒸汽馬的強大拉力,將被大氣壓強牢牢鎖住的白銅半球,狠狠的拉開,在欽天監天文生拉動手閘之後,兩個白銅半球並沒有像之前一樣亂飛出去,而是穩穩的掛在了鐵架之上。
毫無疑問,相比較馬匹這種活物,機器的易操作性展現的淋漓盡致。
即便是到現在,景泰十年八月十四日,大明的強弓在射程和準確度上和火銃只能說是各有優勢,火銃並不完全占據優勢。
可是…
培養一個神射手需要多少時間?多少精力?
培養一個會排隊槍斃的火銃手,進而形成密集火力,又需要多長時間?多少精力?
如何選擇?大明軍尤其是京營,不斷增加的火力,已經給出了答案。
朱祁鈺頗為滿意的點頭,扶著膝蓋站了起來,大聲的喊道:「賞!重重有賞!」
在內宦們層層傳下口諭和百姓們都在驚訝這是何物之事,石亨也在觀禮台上,認真的看著那些蒸汽馬,眼神中爆發出了駭人的光芒,那是一種渴望,一種發自心底的喜愛。
他知道有了這東西,西域、康國,甚至是泰西之地,對於大明而言,都不再是天之盡頭!
陛下曾經對石亨承諾過: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現在看來,這鐵馬,就是這等鐵馬!
石亨、石彪、范廣等一眾武將清楚的知道,打仗打的是什麼。
其實就是打後勤,後勤勝則勝利的天平會向己方無限傾斜,後勤敗則必敗。🎄💀 ❻➈𝓼Ĥυ𝔵.ᑕ𝕠𝓂 🐤🐯
陛下的軍事天賦幾乎等同於零,但是天下的軍士們都對陛下十分的崇敬,一來陛下從不親自指揮,二來,陛下向來料敵從寬。
而鐵馬的出現意味著御馬監的良駒,自此以後,可以批量的出現在自己的身後,保證大軍前進的一切軍備供給。
陛下真的在踐行著他曾經許下的諾言,金戈鐵馬的鐵馬原來是這個鐵馬!
大駕玉輅已經換成了十大曆局製作的小型蒸汽馬,一共四匹。
朱祁鈺打算乘坐蒸汽馬拉動的大駕玉輅結束今天的社會大型試驗,將熱鬧留給慶賀中秋的百姓。
胡濙看陛下打算坐蒸汽馬拉的車,立刻站了起來,低聲說道:「陛下,蒸汽機乃神物,陛下貴為天子,不可輕履險危之地,馬有失蹄,人有失足。」
胡濙當然知道蒸汽機的意義,也知道大明天下將會發生一場系統性、體系性的社會變革,他當然知道陛下為何要安排自己坐車回宮,完全是用自己的信譽為蒸汽機背書,推進蒸汽機的應用。
徙木立信,陛下就是那根木頭。
但是剛剛完成小型化的蒸汽機,陛下就自己用自己的車去實驗,這在胡濙看來實在是有些用力過猛了。
朱祁鈺倒不是很在乎的說道:「沒事,胡少師多慮了。」
胡濙眉頭緊蹙的又開口說道:「陛下,君失臣則惜,臣失君則亡,自古變法,莫過如是也。」
「商鞅變法,秦孝公死,商鞅亡,得遇明主而秦法未亡。王安石變法,宋神宗死,王安石被貶黜,高太后啟司馬光,新法皆廢。」
「陛下。」
胡濙的語氣裡帶著無奈。
朱祁鈺看胡濙一直攔著,才低聲說道:「無礙,走的很慢,四個車夫看著,朕這一小步,是咱們大明一大步,不會出什麼事兒,你別看它們叫的凶,沒那麼可怕的。」
胡濙看向了于謙,讓于謙幫幫腔,結果于謙還沒說話,朱祁鈺已經走下了城門,向著大駕玉輅而去,而後大駕玉輅緩緩而行。
看到車速,胡濙立刻就安心了。
蒸汽機壓根就沒有盡全功,只是緩緩拉動著車輛穩穩向前。
在拉開白銅半球的時候,蒸汽馬展現的是它們的爆發力,而現在蒸汽馬展現的是操控力。
為了防止馬有失蹄的情況出現,拉車的蒸汽馬,在進氣管直接堵住了大半,氣缸直接開了個通氣孔,這幾匹蒸汽馬只會拉不動,從物理上杜絕了失控的可能。.•°¤*(¯`★´¯)*¤° 69𝔰𝓗𝔲𝓧.¢𝐨ᗰ °¤*(¯´★`¯)*¤°•.
朱祁鈺知道很慢,但是完全沒料到會這麼慢,也就比人走的稍微快了那麼一些。
這不是蒸汽馬的性能不行,就半球實驗中的表現,這蒸汽馬的動力完全不輸於御馬監的良駒。
「欽天監、十大曆局還是太保守了。」朱祁鈺坐在龜速前行的大駕玉輅,頗為可惜的說道,和他預想的虎虎生風風馳電掣,坐地日行八萬里,天差地別。
興安笑著說道:「御馬監挑選拉車的馬匹,也是最溫順的。」
朱祁鈺一想還真是這麼回事兒,但是他轉念一想搖頭說道:「朕那匹大黑馬就跑的很快呀,而且脾氣很大。」
興安當然知道陛下說的是哪一匹,陪著陛下在德勝門衝鋒陷陣的良駒,他趕忙說道:「那匹黑白斑點的龍駒,是打仗用的,是戰馬,完全不一樣。」
朱祁鈺的大駕玉輅在御道上緩緩駛回了講武堂,看著身後跟著的一眾大明臣工。
這群大明臣工是走回來的。
顯然這車真的很慢,連上了年紀的胡濙都能跟得上。
「的確很慢,欽天監有恭順之心。」胡濙上前大聲說道:「臣為陛下賀,為大明賀,得此神器,大明蒸世泰平,萬福永安。」
快慢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坐了蒸汽馬拉的車,並且順順利利的抵達了目的地,雖然很近,但這是蒸汽馬第一次拉車,這就是徙木立信,就是給此物做了背書,讓所有人放心大膽的用。
「今日廷議西域行都司之事,胡少師既然來了,就一起聽一聽吧。」朱祁鈺走進了講武堂聚賢閣議事廳,開始議事。
朱祁鈺坐定之後,讓興安打開了堪輿圖,用手中的長杆點在了天山余脈的附近說道:「永樂十九年春,文皇帝在哈爾克他烏山、海都河上游設大裕勒都司,九月,在博脫禿山腳下、斯河河畔設小裕勒都司,在火州、柳城(今吐魯番)以北,輪台城(今烏魯木齊)以南設崖城,鉗制西域地面。」
「文皇帝龍馭上賓,大小裕勒都司形同虛設,大明遷崖城百姓歸明,撤回嘉峪關內。」
朱棣為何要設立大小裕勒都司?
就是為了永樂二十二年的北伐,左右夾擊,徹底消滅邊患,但是朱棣沒完成他的第五次北伐,死在了親征的路上。
洪熙元年,仁宗皇帝登基之後,便放棄了大小裕勒都司,開始全面收縮,三十五年過去後,大小裕勒都司連西域地面都知之甚少,崖城更是被風沙所淹沒。
而景泰十年,大明再次在西域諸多要害之處駐軍,開始對西域展開了軍事羈縻,而西域行都司的設立,是大明重開西域的標識。
「臣慚愧,臣不聞大小裕勒都司、崖城諸事。」兵部尚書江淵頗為苦惱的說道,他真的不知道這等事兒,作為兵部尚書,他居然不知道大明在西域曾經設立過都司,這已經算得上失職了。
朱祁鈺卻搖頭說道:「這不怪你,朕也是聽胡少師說起,才知道此事,在古今通集庫中,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了當年的文牘,甚至未曾收錄太宗實錄之中。」
胡濙是大明活著的歷史,朱祁鈺有一次和胡濙聊到了西域事,胡濙才將那段塵封的往事說了出來。
永樂年間五次北伐,第三次和第四次的成果甚微,大明大軍剛剛出塞,收到消息的瓦剌、韃靼人就跑到了千里之外,第五次北伐的時候,朱棣完成了東西合圍,但是天不假年,老天爺沒給他第五次北伐的時間。
「我反對設立西域行都司。」戶部尚書沈翼坐直了身子,頗為鄭重的說道:「西域乃是偏僻蠻荒之地,經營花費鉅萬,而收效甚微,臣以為此番重開西域,就以軍事羈縻即可,護衛江山周全,退一萬步說,嘉峪關固若金湯,西域地面無法進犯。」
沈翼的態度非常明確,他反對對西域加大投資,對於此刻的大明而言,西域是完完全全的負資產,是大明的負擔,這對剛剛從冬序中喘過氣來的大明而言,此時經略西域,不划算。
沈翼繼續說道:「大明需要多少人力物力財力,才能安定西域?西域地面情況複雜,胡虜雜居,與內地民風迥異,治理困難,不服王化者眾。」
「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大唐治西域百載,安史之亂,長征健兒遠在西域,無法回援,臣以為西域乃是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派精兵鐵騎羈縻即可。」
朱祁鈺聽聞沈翼如此說,頗為認可的點了點頭說道:「沈尚書所言有理。」
沈翼一臉懵…陛下讓兵部提議西域行都司,他在反對!結果陛下居然贊成他的反對?!
朱祁鈺頗為鄭重的說道:「相比較萬國海梁的琉球,西域絲綢之路遠不如也;相比較良田十萬餘頃的雞籠,西域地面良田寥寥;相比較叢林密布的交趾,西域並無柚木用來種樹,更無米粱補充大明糧庫。」
大明開疆至今有河套平原靖安布政司,在徐有貞的三百里景泰安民渠的治理下,河套平原已經成為了塞上明珠,其糧食產量完全滿足了三邊駐軍所需;
有琉球,在大明開海大勢之下,琉球這個萬國海梁作為極為重要的周轉站,正在發揮著他不可估量的價值;
而雞籠、交趾更是大明造船業的原料供應之地,還有兩地的米粱供應,保證大明在小農經濟蛻變的過程中,不發生大規模的糧荒。
相比較之下,西域只有不斷的投資,投資再投資,而且看不到收回投資的發力點,毫無疑問,沈翼說得對,西域對眼下的大明的確是負擔。
「絲綢之路,深受極西的影響,一旦極西之地,發生了動亂,商路不通,絲綢之路更是無從談起。」朱祁鈺又補充了一個論據,佐證了沈翼的論點。
「陛下英明。」沈翼鬆了口氣,陛下把他剛才不敢說,沒有說的話,全說出來了。
沈翼喊這聲英明,不是陛下贊同了自己的反對觀點,而是盛讚陛下重開西域,不是一時起興,是經過了深思熟慮之後的決策。
對於大明這艘巨輪而言,一個慎重的船長,是所有船員的幸事,沈翼為此感到慶幸。
朱祁鈺頗為肯定的說道:「可能百年經營方有起色,西域最值錢的是,土地。」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國無長策必有災殃。
這廣闊的土地,就是最大的財富。
疆域越大,縱深也就越大,土地出產就越豐富。
「臣沒什麼異議了。」沈翼沉思了許久,最終選擇了不反對,不反對不是贊同,不反對是保留意見,是陛下的決定他會高度配合。
根據沈翼的經驗而言,陛下從來不做虧本買賣,即便是不賺,也不會虧太多才是。
兵部尚書江淵也開口說道:「臣以為不可,大唐長征健兒至西域尚需九千九百里,而大明京師在北京,不在長安,至西域何止萬里之遙?後勤補給、輜重不濟。」
「天象有變,西域苦寒多廣,長途跋涉,遠邁萬里征程,胡虜雜居無教化之風,既無天時,也無地利,更無人和,何必強求?」
江淵不懂西域,但是天時地利人和皆無的地方,大明重開西域可不就是強求嗎?
江淵和沈翼的態度是一樣的,軍事羈縻便是,哪怕是設立幾個都司,給陛下的功業添磚加瓦,也未嘗不可。
可是西域行都司的設立,那可不是一件小事,那是需要建立軍屯衛所去真正統治治理,換句話說,就是將西域真正納入四方之地,而非之前朝臣們所估計的那般六合之地。
朱祁鈺看著江淵也是極為認可的說道:「江尚書所言極是,所以朕才坐著那跟龜爬一樣緩慢的蒸汽馬車,回到了講武堂。」
「蒸汽機現在一歲了,我們不能指望一個嬰兒如何,但是它成長之後,江尚書所言的天時地利人和,便慢慢都會有了。」
「諸位都說說,你們的真實想法,咱們今天這是提前溝通有無,不入起居注,暢所欲言就是。」朱祁鈺笑著說道。
在講武堂聚賢閣,講話可以百無禁忌,比如李賓言就在這裡說過幾次蠢話,但那時候的李賓言還沒地方巡撫。
「臣也有些反對。」刑部尚書俞士悅略微底氣不足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