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九章 一馬力的雙動活塞蒸汽機

  南塘工房有兩口水井,這兩口水井,都安裝著兩個筒車,就是螺旋式水車。

  一個長筒,轉動筒內部軸的旋轉,帶動螺旋葉的反方向運轉,托水向上平移,達到升水目的。

  它還有一個名字,叫龍尾車。

  龍尾者,水象也,象水之宛委而上升也,固曰龍尾車。

  龍尾車的原理是阿基米德螺旋運動原理。

  兩口水井的龍尾水車除了動力外並無任何不同,東邊一口龍尾水車是畜力,是從大明皇帝朱祁玉的馬場裡選出耐力最強的馬,西邊一口則為大明皇帝的蒸汽機。

  朱祁玉搓出來的蒸汽機到底能幹多少活兒,這就需要度數旁通去解決。

  實驗的平台已經搭建完成。

  在次日清晨剛蒙蒙亮的時候,廣州府煤鋼廠、織造局、酒廠、紡紗廠等若干官廠總辦、兩廣商總帶著數位商賈來到了南塘工房。

  他們一進廠,就看到了一匹馬在不停的轉動著,驅動著龍尾車抽水,而另外一旁,卻是冒著蒸汽的蒸汽機。

  這是一個全新的機器,大明朝的兩名工匠,正在神情緊張的觀察著蒸汽機的運行情況,在本子上寫寫畫畫。

  水順著管道流入了容器之中。

  而總辦、商總等一眾商賈,被攔在外面看著那機器嘖嘖稱奇,四個時辰後,朱祁玉出現在了工房之內。

  工部郎中金萬盛趕忙俯首說道:「陛下,結果出來了,馬在四個時辰內,共將七十二萬斤水提升了一丈,馬已經累趴下了。」

  七十二萬斤水,就是三百六十噸,這是朱祁玉這個大明皇帝馬場裡耐力、體力最上乘的後山馬,一般到了征戰的時候,朱祁玉才捨得騎的戰馬。

  「蒸汽機呢?多少?」朱祁玉對蒸汽機的成績頗為期待。

  工部郎中金萬盛稍微猶豫了下,略微有些忐忑的說道:「在四個時辰內,蒸汽機將七十萬斤水提升了一丈,不過蒸汽機還能繼續。」

  陛下用了幾個月的時間,搗鼓出來的玩意兒,居然還不如一頭牲畜,還少了兩萬斤,實在是讓金萬盛極其忐忑不安。

  朱祁玉面露狂喜說道:「很好,停了吧,很好啊!」

  現在朱祁玉搗鼓出來的蒸汽機的功率大約是一馬力,就像是大明混凝土的硬度用「一腳」這個單位一樣,這是度數旁通以來的成果。

  而一馬力的工作效率,已經大大的出乎了朱祁玉的預料之外,他本來以為能有個半馬力的成績,結果卻讓他格外驚喜。🐲💞 ➅❾ѕᕼ𝓊Ж.Ⓒ𝓞Ⓜ 🐙ඏ

  「把匯總拿進去,讓他們討論討論。」朱祁玉將手中還熱乎的數據交給了金萬盛,讓他進去和那些商賈們撕扯。

  撕扯什麼?

  撕扯眼下的蒸汽機,到底會不會被人們大規模接受。

  買的不如賣的精明,這幫斤斤計較的商賈,今天齊聚於此,是幫大皇帝核算成本來了。

  同樣計省的內帑太監林繡和戶部郎中王祜也在屋內,朱祁玉坐到了屏風之後,靜靜的聽他們討論。

  「王商總,最近在哪裡發財?」一名商賈諂媚的問道。

  王琦岳搖頭說道:「哪裡發財,都是討口飯吃罷了。」

  王琦岳是廣西人,是兩廣新晉商總,四大家大廈崩塌後,他這個叼毛就冒了出來,江湖盛傳王琦岳有兩千條船,手下有兩萬船夫,是黑白通吃、手眼通天的人物。

  而朱祁玉則知道這個商總的底細,是欽州王氏的家主,泛舟前往爪哇和忽魯謨斯販賣石油暴富,王琦岳本身也是勢要豪右,不過響應皇帝號召,不在大明搞收租,跑去海外壓榨外番蠻夷去了。

  戶部郎中王祜、工部郎中金萬盛、內帑太監林繡,拿到了蒸汽機的數據,而後傳給了在座的所有人。

  林繡笑著說道:「皇爺爺就想知道,如果有的選,你們會選哪個?是馬還是這蒸汽機?」

  「大家安心,皇爺爺說了,這次不是攤派給諸位買賣蒸汽機,說實話,這新東西,官廠還要先用。」

  想買,得排隊。

  王琦岳拿著一大堆的匯總,看了許久說道:「這馬是什麼馬?」

  王祜說道:「翻到第七頁,後山馬和西域馬雜配而來,優中選優的戰馬。」

  「御馬監的千里良駒啊…」王琦岳打了個哆嗦,搖了搖頭。

  大明的馬匹價格不等,在北方大抵是六枚銀幣到十枚銀幣,而在南方大抵要十二到十五枚銀幣,養一匹馬每年要花費大約三到五枚銀幣。

  但是這不是戰馬的價格,戰馬百里挑一,戰馬一匹要比牛還要貴上一些,大約在三十枚銀幣左右,每年養一匹戰馬都要十枚銀幣左右。

  至於陛下御馬監里優中選優的良駒,那價格就沒法衡量了,人力、物力、稀有程度,如何去核定?

  和人一樣,雖然都是馬,但是馬跟馬之間的差距,比馬和驢之間的差距還要大,其價值、待遇,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❻9ѕ𝔥Ữ乂.𝓒ⓄⓂ 💚♖

  王琦岳這等勢要豪右,還是兩廣商總,想弄一批御馬監的良駒也是千難萬難。

  「有普通駑馬的匯總嗎?」王琦岳提到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林繡翻動了下手中的匯總說道:「駑馬做不到四個時辰,只能做到兩個時辰,第一個時辰提水十八萬斤一丈高,第二個時辰就只有十三萬斤了,而後就累趴下了。」

  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舍。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是騏驥能跑四個時辰,駑馬只能跑兩個時辰,騏驥的價格卻是駑馬價格一倍以上。

  「我沒什麼疑問了。」王琦岳開始打算盤偶爾也抬起頭和其他商賈討論兩句,時間過得很快,沒過多久,討論聲和算盤聲慢慢降了下來。

  王琦岳將自己手中的題本交給了王祜說道:「如果和馬力相比,我會選蒸汽機。」

  內帑太監林繡收到了一張紙條,這顯然是陛下在屏風後遞來的問題,林繡立刻問道:「和人力相比呢?」

  「人力。」王琦岳打了個哆嗦,只感覺一股寒意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他只好硬著頭皮說道。

  王琦岳擅長察言觀色,他當然猜到了陛下在某個角落裡看著他們,這問題也不是面前的太監問的,是陛下問的。

  瞎說八道是欺君,照實回答,說好聽的叫直言上諫,說難聽點,就是找死。

  在士林文人口中,陛下可是暴戾的、一言不合就殺人的亡國之君。

  王琦岳沒什麼猶豫,他沒有選擇欺君,在王琦岳心裡,陛下不是那幫士林筆正口中的昏主,而是明君,他王琦岳又不瞎,大明萬民日子好不好,他看不到?

  選人力,而不選蒸汽機,等於在說,陛下這幾個月深居簡出搗鼓出來的蒸汽機,不堪重用。

  忠言逆耳,利於行。

  選擇一馬力的蒸汽機還是駑馬?自然是選擇蒸汽機。

  選擇一馬力的蒸汽機還是人力?自然是選擇人力。

  大明的人力成本,實在是過於廉價了。

  雙動活塞蒸汽機成本研討會結束後,眾人互相討論著離開,而王琦岳被興安攔住。

  「王商總留步,陛下宣見。」興安將王琦岳領到了御書房內。

  「臣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王琦岳三拜五叩行了大禮。

  王琦岳是欽州舉人出身,是棄儒從商的典型,和費亦應不同,王琦岳是自己不喜歡仕途,但是有功名在身,就可以自稱臣了。

  朱祁玉笑著說道:「平身。朕今日叫你來,就是想聽你說說,你對蒸汽機的想法。」

  王琦岳俯首說道:「陛下睿哲天成,此乃天下罕見之神物,觀者無不成奇,只是…」

  朱祁玉對著興安說道:「賜座看茶,朕就是想聽你的只是,私下覲見,大膽暢所欲言便是。」

  「那臣就說了。」王琦岳一咬牙說道:「其力恆,日夜不輟,遠勝人力馬力,可是人力兩班倒便是,也無不可。」

  「其力大,遠勝人力,可一台蒸汽機的價錢,幾乎等同於十個人了。」

  「如果能夠大量製造,價格再低些,力氣再大些,代替人力指日可待,可是一台蒸汽機,代替了十個人,那這十個人就沒活兒幹了。」

  王琦岳說的是心裡話,蒸汽機千好萬好,可是用了蒸汽機後,被機器淘汰的人力該怎麼安排呢?

  王琦岳記得陛下曾經說過一件事兒,正統年間,西山煤窯里失業的工匠們買不起煤炭,無法生火,是因為生產的煤炭太多了才失業。

  這是個惡性循環,需求端的萎靡,生產商品堆積如山,最終是雙輸的局面。

  如果百姓們沒活兒干,手裡沒錢,怎麼消費生產出來的產品?

  朱祁玉愣了愣,不住的點頭,點頭說道:「你這個想法很好。」

  「機器也是需要生產的,也是需要維護的,這是可以通過建設工匠學堂去解決的。」

  朱祁玉稍微闡述了下自己對非熟練工匠和熟練工匠的理解。

  在朱祁玉看來,培養大量的熟練工匠,並且將工匠緊密的組織起來,就可以實現供應端需求增長,不會出現王琦岳擔心的現象。

  「那臣就沒有疑問了。」王琦岳俯首說道,他考慮的問題顯然陛下這裡早有定論。

  朱祁玉從桌上拿起了一本奏疏,遞給了興安說道:「最近戶部尚書沉翼提了一個諫言,王商總看看,明年初就開始實行了,提前做好準備。」

  王琦岳看完了硃批的奏疏,又遞給了興安,跪在地上三拜五叩大聲的喊道:「謝陛下隆恩,臣告退。」

  朱祁玉讓王琦岳看的這份奏疏,就是這次王琦岳大膽忠言的報酬,朝廷的動向。

  戶部尚書沉不漏一直致力於緩和勞資矛盾,他上次提出了要大明工坊們提前預存工作報酬被部分硃批後,沉不漏又提出了勞動報酬透明制。

  勞動報酬的不透明,可以更方便富商巨賈們朘剝勞動力,方便對勞動力進行歧視性定價、降低管理成本、方便薪資倒掛即:幹活的拿錢少,不幹活的拿錢多。

  勞動報酬透明制,是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實現同工同酬。

  同工同酬有兩個價值取向:確保貫徹大明皇帝按勞分配的大原則,付出了同等的勞動應得到同等的勞動報酬。

  這不是勞保局喊兩嗓子就可以實現的。

  而勞動報酬公示並且報備勞保局,是自下而上和自上而下的合力。

  朱祁玉硃批了這份奏疏。

  朱祁玉拍著手中的奏疏,他讓王琦岳看這份奏疏的目的,自然是讓王琦岳先放出消息去,看看反應。

  他看著窗外愣愣的說道:「沉不漏啊沉不漏,再干兩年,怕是要被罵死了。興安你說是不是?」

  廣州府的夏天本來應該有些溫熱,四季變化不那麼明顯才對,可今年的廣州府又下了雪,這是至永樂年間起的小冰川氣候在作祟。

  朱祁玉希望大明朝可以歲不能災,自然的災害能夠在行政下降低對百姓的災害,這種天象之下,不發展點生產力,百姓的日子能好過?

  「罵就被罵唄,歷史自有公斷。」興安也是頗為不在乎的說道。

  朱祁玉點著沉翼的奏疏說道:「肉食者們總是儘量不撕破臉,大抵就是能獨占絕不分贓、能分贓絕不合流、能合流絕不暗殺、能暗殺絕不文斗、能文斗絕不武鬥,只有沒辦法了才撕破臉斗得你死我活。」

  「這是這麼鬥來鬥去的,最後發現台子被人拱了。」

  興安給朱祁玉續了一杯茶真心實意的說道:「陛下聖明。」

  陛下將朝中黨爭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把這幫肉食者們的本來面目看的一清二楚,不是聖明是什麼?

  陛下就是抓住了肉食者們不敢撕破臉、掀桌子,一直在用掀桌子作為最後的手段和警告,日拱一卒的在推行著大明的新政,實現陛下的施政綱領。

  朱祁玉在戶部尚書沉翼的勞動報酬公示法中的批覆,增加了許多懲戒,大抵就是罰款、封停、抄沒三種規格的懲罰,不想被罰錢,就老老實實的按照標準執行。

  「廣州興寧廠是用蒸汽排水、拉煤,先做幾天試試,聽聽工匠們怎麼說,順便把圖紙返給大明十大曆局一起想辦法改良下。」朱祁玉打算先做幾台試試,再讓十大曆局修改一下設計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