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玉即便是生氣,驚訝於黎宜民的大膽,依舊沒有下達任何的指令,比如讓大明軍前往擊退敵軍,而是靜靜等待著前線的戰報。🍓 ⋆ 🍦 🎀 𝟨𝟫𝓈𝒽𝓊𝓍.𝒸🌸𝓂 🎀 🍦 ⋆ 🍓
僅僅三日之後,一個小黃門舉著塘報衝進了御書房,大聲的喊道:「報!報!」
「廣西憑祥地方大捷,敵兩千餘眾,被我大軍悉數殲滅於憑祥城下!」
「好!」朱祁玉拿過了塘報,認真的看了起來。
在塘報中,這股攻打憑祥的軍隊,是安南軍,不過可不是黎宜民的命令,而是軍隊獨走,甚至和之前劫掠大明軍備的安南軍沒有關係。
黎宜民一如既往的無法控制安南的軍隊,軍隊獨走的現象越來越嚴重。
這股軍隊,在無法領到軍餉的情況下,搖身一變成為了流匪,沿路搶劫,最後撞到了鐵板之上,撞的頭破血流。
不是所有的大明軍都是京營,不是所有的軍隊都是大明軍。
大多數的軍隊,都是類似於安南軍這等模樣,由匪入兵,由兵入匪,亦兵亦匪,兵匪不分。
孫子兵法有云: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如果不維護軍紀,軍隊就成了亡國的禍患,也會成為了野心家們手中的工具。
戰鬥的過程是一邊倒的,如同秋風掃落葉一樣,將敵人擊潰,悉數殲滅於城下,俘虜了近萬餘人。
對於俘虜的處置,大明前軍指揮、征夷將軍陳懋,提督軍務文安侯于謙,給出的意見是閹割後送往六枝廠挖煤到死。
殺俘不祥,但是閹割俘虜,送入官廠勞作至死,並不是不詳。
一向勸仁恕的于謙,在兵事上,始終展現出他慈不掌兵的一面。
這群安南敵軍是匪,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的人渣,若非殺俘不祥,早就被大明軍砍了腦袋。
朱祁玉看完了奏疏,才笑著對興安說道:「旗開得勝,算是好兆頭了。」
興安俯首高聲說道:「我大明軍聲威大震,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這不是一場可以決定勝負的戰役,甚至有些無足輕重,但卻是大明和安南第一次正面衝突,而大明以完勝結束了第一次接戰。
朱祁玉合上了塘報,遞給了興安鄭重的說道:「留好底檔,日後論功行賞。」
戰爭結束後才會論功行賞,是朱祁玉和于謙一貫的態度,大明從來沒有半路開香檳的做法。
大明得勝之後,朱祁玉立刻變得神清氣爽了起來,開始批覆起這一日的奏疏。
僉都御史胡煉的桉子終於落地,已經被卸了官職,正在送往遼東永寧寺,一般被流放到永寧寺的便再無起復的可能。ൠ😾 6❾ⓢђ𝔲𝓧.𝓒𝑜ᵐ 👤👮
能夠在彈劾之後東山再起的朝廷命官,大抵是罷官或者革除功名,比如商輅就在奪門之變後被罷免革除功名返鄉,但在在成化年間,明憲宗朱見深又啟用了商輅。
亦或者是流放雲貴川黔贛等煙瘴之地,朝中局勢變幻之後,還有可能起用,但是送到了永寧寺,基本代表著自生自滅了。
胡煉,已經沒有任何起復的可能。
而胡濙作為禮部尚書,上了一份謝恩疏,同時匯報了彈劾他的京官們真的在謄抄《詭辯二十四法》,用的是台閣體。
在奏疏中,胡濙高度贊同了陛下《詭辯二十四法》的精準和透徹,同時對陛下批評現象而不批評個人或群體的做法,高度贊同。
批評現象而不批評具體個人或群體,是一種在政治傾軋過程中留有餘地的常見做法。
具體到《詭辯二十四法》中,陛下罵的是這種朝中文臣詭辯的普遍現象,而不是大明的科道言官,不應該彈劾胡濙。
科道言官乾的活兒就是彈劾官僚,如果陛下今日因為科道言官彈劾胡濙,就批評申飭這些科道言官,那日後科道言官們還能彈劾他人嗎?那都察院為首的監察手段,是不是完全失效?
而賀章拿到了《詭辯二十四法》也就拿到了陛下的尚方寶劍,在整治都察院不良之風上,就有了具體的綱領,有了具體的要求和考成。
比如正統十四年十月瓦剌南下,瓦剌圍困京師,那是救大明,還是不救大明?
如果奉行非黑即白的二元論,大明已經失去了最精銳的京營,福建有百萬民亂,湖廣有超過三十萬的鄉民上山落草,麓川反覆,天下疲憊,有傾覆之危。
大明已經爛到了這個地步,乾脆出城以迎瓦剌王師好了!
反正大明的正統皇帝朱祁鎮,高舉他的龍旗大纛就在德勝門外叩門!
但是沒有人會選擇開門揖盜,就連徐有貞都沒這個想法,沒有說出城迎回上皇這等話,徐有貞可是南遷的代表人物,在瓦剌圍城的時候,徐有貞在在朝陽門上五日未曾卸甲,與大明京師共存亡。
那時候的大明雖爛,但共識仍然是大明不該亡,再爛也要救一下,求存圖強,這是共識。
這一點的反面,則是蘇獻帝的作為。
蘇聯爛了,在阿富汗這塊帝國墳場裡折戟沉沙,遭遇了巨大的軍事危急,而蘇聯因為輕工業的萎靡不振,農業上的分配產生了問題,導致民生悲苦。
幾乎和正統十四年的大明相同,內憂外患之下,蘇獻帝的做法是什麼?
既然爛了,那就沒必要存在了!
拆家!
蘇獻帝用蘇聯各加盟國的獨立,來換取他個人政治地位,克格勃監聽了蘇獻帝的電話,聽到了蘇獻帝和各加盟國商量各加盟國獨立換蘇獻帝為諸國共主的交換。
當然遜位後的蘇獻帝並沒有獲得他想要的政治地位,反而連個寡頭地位都沒撈到,四處參加商演,在各種紀錄片裡如同祥林嫂一樣,一遍又一遍的宣布蘇聯解體。
在國家走下坡路的時候,需要有人在油門上狠狠的踩一腳。
而蘇獻帝和葉爾欽都是踩油門的司機,區別在於蘇獻帝是坐著踩,葉爾欽是站起來踩,踩得深與淺罷了。
他們倆在莫斯科的政鬥,並非在挽救搖搖欲墜的蘇聯,而是葉爾欽覺得蘇獻帝的油門踩得太輕了,直接加速。
蘇聯爛了,就沒必要存在了?不是去思考怎麼挽救蘇聯,而是去比拼誰拆家速度更快?
這就是朱祁玉在《詭辯二十四法》中批評的論二元,一個極端走向另外一個極端,終究將把國家帶到深淵之中。
朱祁玉批閱了奏疏之後,興安端著一個紅綢布蓋著的盤子,放在了御書房的長桌之上。
「何物?誰送來的?」朱祁玉看著面前的巴掌大,不到一紮高的東西,疑惑的問道。
紅綢布,是獻祥瑞的基本做法,顯然興安拿來的東西又是大明某司獻出的祥瑞。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大明皇帝好這一口祥瑞,大明君臣萬民,就開始投其所好。
陛下的賞賜是極其豐厚,不僅有社會地位,還有足以安家置業的物質獎勵。
「這是欽天監、十大曆局送來的小玩意兒,不過是羅馬使者尼古勞茲畫的圖紙,欽天監改良後的物品。」興安笑著說道。
「哦?朕倒是愈發好奇了起來。」朱祁玉拉開了紅綢布看到了一個黃銅支架上有一個空心圓球,空心圓球上還有兩個氣管,而黃銅支架上下,有一個輕油噴燈。
「這裡是個水鍋子,水沸騰後順著支架的銅管進入空心球內,蒸汽變多後,這銅球的兩個氣管就會噴出蒸汽,推動空心銅球旋轉。」興安一邊說,一遍打亮了輕油噴燈。
輕油噴燈的火焰舔舐著鍋底,空心銅球緩慢的旋轉著,兩股蒸汽從兩個氣管緩慢的噴出,隨著水的劇烈沸騰,銅球帶著兩股濃郁的蒸汽、帶著尖嘯聲,飛速的旋轉了起來。
過了足足一刻鐘的時間,興安關上了噴燈,銅球緩慢停止。
興安將紅綢布另外一物放在了桌上說道:「這東西叫汽轉球,是羅馬的一名叫希羅的算學大師發明的東西,尼古勞茲翻譯了希羅的《機械集》,而將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汽轉球當做祥瑞,獻給了陛下。」
朱祁玉拿起了那本《機械集》,希羅是羅馬人,是數學家也是一名工程師,他發明了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兒,比如蒸氣風琴、注射器、自動販售聖水機。
在機器頂上的槽接受了投幣者的硬幣時,機器就會分配一定份量的聖水給投幣者。
《機械集》涵蓋了數學、力學、物理、光學和部分的氣體力學,工程發明中包含了鏈泵,氣泵,活塞泵,跑步驅動水輪車等機械。
「給尼古勞茲一筆豐厚的潤筆費,就一千枚銀幣吧,感謝他帶來了七千卷的羅馬文集,並且主持了翻譯之事,這正是大明需要的東西。」朱祁玉合上了機械集,滿是感慨的說道。
一千銀幣一本,實在是太便宜了。
大明,或者說中原王朝向來有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的文化,比如大明的大統歷,就參考了回回曆法,而大明當下所用的《景泰曆書》,也是博百家之長之物。
當然在交流過程中,因為胡濙提出到了你的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這種渣男交流法,讓尼古勞茲痛苦不已。
這種交流上的細節,朱祁玉和胡濙的態度大抵相同。
興安拍了拍手,一個小紅門又端著一個紅綢布走進了御書房,放在了桌上。
「這是十大曆局貝琳送來的另外一件,是十大曆局的共同成果。」興安拉開了紅綢布。
一個一尺長高一尺半,泛著金屬光澤的白銅製連杆機構,出現在了朱祁玉的面前。
興安推動著往復運動的推桿,連杆帶動著飛輪轉動起來,而興安再次轉動飛輪,往復運動的推桿開始前後往復運動。
興安指著面前的祥瑞說道:「欽天監許敦上奏說,天下運動無外乎往復、圓周,而這一個連杆,可以讓往復變成圓周,圓周變成往復。」
朱祁玉勐地站了起來,興致勃勃的轉動著飛輪,看著推桿往復,又推動著連杆,看著飛輪往復。
「好,很好,非常好。」朱祁玉玩的不亦樂乎,不停的點頭說道:「賞,重重有賞,欽天監賜奇功牌一枚!每人賞銀幣五十枚!」
興安看著面前的祥瑞,疑惑的說道:「五十枚是不是太多了?」
按照過往的賞賜,一人十枚銀幣差不多了,這一個連杆機構,陛下居然給了五十枚銀幣,這實在是太多了。
「多乎哉?不多也!多多益善,多多益善啊!賞就是了。」朱祁玉不停的轉動著飛輪,看著推桿不停往復十分確信的說:「值得,非常值得。」
「臣遵旨。」興安俯首領命,每人五十枚銀幣,的確是超出了過往的賞賜,但是陛下自己的錢,當然是愛怎麼花怎麼花。
朱祁玉玩了老一會兒,看看汽轉球,再看看連杆機構,陷入了思考,大明已經走到了蒸汽機的門口,走到了如何更加高效的燒開水的大門前,並且打開了一道縫兒。
需要有人狠狠的踹上一腳,把門踹開!
工業革命,大抵在工程方面,就是研究如何更高效率的燒開水和利用蒸汽。
朱祁玉一直在等待著這一天,而大明終於來到了需要研究如何更高效的燒開水的這一天。
他已經在思考如何踹門了。
「陛下,還有。」興安再次拍了拍手,這次進來的是冉思娘,而不是小黃門。
冉思娘已經恢復了一些往日的風采,但是身體仍舊有豐腴,這幾日,冉思娘一直能不見陛下就不見陛下,在認真的恢復產後的身材。
這冉思娘平日裡找都找不到,今日居然主動送上門來。
「參見陛下。」冉思娘見禮,將手中的蓋著紅綢布的銅盤,放在了桌上。
朱祁玉疑惑的問道:「這是何物?」
「魚油薄荷純露驅蚊香薰燈。」冉思娘將紅綢布緩緩拉開,一個兩尺余的造型頗為奢侈的景泰藍熏爐,出現在了朱祁玉的面前。
這種熏爐,朱祁玉自然見過。
冉思娘將一個熏爐點燃,笑著說道:「油魚切段後放入水中,開大火熬製,湯汁又白色慢慢變成黃色,將油魚煮爛,將魚油瀝出,過濾得到橙黃色的魚油。」
「將薄荷、天竺葵等驅蚊作物放入鍋中加入法酒萃煉煮沸循環冷凝,得到純露。」
「將薄荷油加入魚油,放入棉線做燈芯,就可以用以驅蚊了。」
朱祁玉聞到了一股薄荷的味道,確實十分的清涼。
興安低聲說道:「陛下,油魚是四川地區的長江流域的主要魚獲,但是此魚是有毒魚,食用此魚,兩刻鐘開始腹瀉,一泄就是兩日。」
腹瀉兩日什麼概念?袁彬那樣的勐人也要變成軟腳蝦!
有毒魚不能食用,用來做燈油最好不過,而且加入薄荷、天竺葵等植物精油之後,不僅沒有腥味兒,還有香氣,還能驅蚊。
毫無疑問,冉思娘這個燈油,和光悅面脂的定位是相同,不是賣給窮人,而是賣給有錢人的高端貨。
光悅面脂賣的幾乎和黃金等價。
朱祁玉對這香薰燈清麗的味道非常滿意,他笑著說道:「唯一的問題是,有人會說朕在弄長明燈,到時候給朕扣上一頂以人魚膏為燭,度不滅者久之的帽子。」
這對朱祁玉顯然不是什麼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