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鈺並不住在皇宮裡,他只是監國,並不是皇帝。
按照大明的祖制,後宮不得干政,朝臣不許與後宮聯繫,他見皇太后,乃是違制。
不過此等時刻,孫太后也顧忌不了太多,也沒人會管那麼多。
她對遠在敵營的朱祁鎮,非常的擔憂。
所以,她準備和朱祁鈺談談。
從得到了皇上在叩關的時候,她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六神無主之後,也漸漸的想明白了一些事。
她臉上的淚滴依舊沒有擦拭,朱祁鈺已經從慈寧宮外,進入了慈寧宮內。
「拜見皇太后。」朱祁鈺俯首行了一個禮,左右張望了下,確定了沒有五百刀斧手埋伏左右。
孫若微擦乾了眼淚,頗為無奈的說道:「郕王,眼下皇上北狩,朝中上下人人自危,惶惶不可終日,全仰來郕王上下打理了。」
「郕王機敏聰慧,處事有度,本宮相信郕王不會辜負皇上的期望,也不會辜負朝臣的期望。」
朱祁鈺再拜了拜,平靜的說道:「這都是臣應盡的本分。」
孫若微用力的吐了口氣,擦掉了眼淚說道:「郕王,本宮希望郕王在監國之時,多考慮下皇上目前的處境。」
「本宮是個婦道人家,也就這麼一個兒子,自然是希望他平安無事,若是國朝無傾覆之危,還請郕王護我兒周全。」
朱祁鈺認真的品味了孫若微的話,首先是在國朝無傾覆之危,再其次孫若微對皇帝朱祁鎮的稱呼,已經變成了我兒。
這是一個信號,作為皇太后的孫若微,她已經有了朱祁鎮這個皇帝,做不下去的準備了。
畢竟叩門天子這種事,實在是太離譜了。
擊穿了由宋徽宗、宋欽宗、宋高宗這對吉祥三寶共同構建的皇帝下限,達到了獨一檔的昏君標準,與不抵抗、丟失整個東三省的運輸大隊長並列。
裡通外國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可是皇帝裡通外國該怎麼辦?
丟失皇位。
孫若微也是說在國朝無危的情況下,保證朱祁鎮活著。
「臣領旨。」朱祁鈺俯首,慢慢的退出了慈寧宮,看著那個紅底金字的慈寧宮,看了下站在自己一旁的興安。
興安立刻知道了郕王殿下這個眼神的含義。
「陪朕來回走走吧。」朱祁鈺看著巨大的宮城,要不了多久,這裡就是自己的地盤了。
只是他對這裡並不是特比喜歡,氛圍極其的壓抑,因為中宮無主。
「興安,你說這皇帝做得,做不得?」他負手慢行,一路上沒有遇到任何的阻攔,他像是在問興安,也像是在問自己。
所有的宮人都駐足行禮,等到他走遠以後,這些宮人才會站起來,繼續自己的事。
顯然是郕王監國,並且有可能登大寶位的消息,已經被皇太后傳了下去。
興安一臉惶恐的說道:「此等大事,豈容臣這等腌臢之人可以置喙。」
「不過殿下,臣以為,這皇帝位,坐也得坐,不坐也得坐啊。」
朱祁鈺從慈寧宮而出,走過了武英殿的庭廊,踩著金水河的河岸,走過了皇極門的五鳳樓,好奇的從樓上看向午門方向,又回到了文華殿。
但是他並沒有進殿,而是看著文華殿外的三棟小樓。
中間最高的那個是文淵閣,也就是通俗意義上的大明內閣。
從宣德年間起,敕諭改為了票擬制,來自全國各地的奏疏,內閣大臣們就將自己的意見寫到了奏疏之上,皇帝負責裁決批紅,之後再發往全國執行。
票擬制的繁雜公務,讓文淵閣從不置官屬,變成了下轄西制敕房和東誥敕房,每房設置中樞舍人,但並不常設,以輪值的形式出現。
文淵閣的兩邊就是東西敕房,專門處理公務。
這裡就是大明權力中心,而他此時身居監國位,就有批紅的權力。
這三棟不比文華殿小的閣樓,裡面全是翰林院學士,或者大明的閣老,而且也在皇宮之內。
朱祁鈺從西制敕房進入,路過了文淵閣,卻沒多過打擾,從東誥敕房而出,向著古今通集庫而去。
古今通集庫就在文華殿外,也在皇城內,其規模比文華殿加文淵閣還要大上一號。
裡面是一排排的書架,一眼望不到頭,每個書架都有三人多高,裡面全都分門別類的各種各樣的書。
朱祁鈺瞪著眼看著如同浩渺大海一樣的書籍,呆滯的問道:「興安啊,孤記得,當皇帝好像要每日講經對吧,就是讀這裡的書是吧。」
「殿下,據臣了解,是這樣的。」興安俯首說道。
朱祁鈺打了個哆嗦,指著兩個書架說道:「孤估計一輩子都看不完這兩個書架上的書。」
興安十分為難的說道:「殿下,那是…目錄。」
淦!
朱祁鈺用力的撓了撓頭,隨意的在書架上取了一本書,唐太宗文皇帝李世民的《帝范》。
他很想了解一下,李世民殺掉了他哥哥之後,是如何善後的。
這個是必須要學習的技能點。
興安看到了朱祁鈺拿起的那本書,心中大驚。
「好地方啊。」朱祁鈺將帝范塞進了袖子裡,看著無窮無盡的書籍,感慨的說道。
這裡有《自寶船廠開船從龍江關出水直抵外國著番圖》,也就是大名鼎鼎的《鄭和航海圖》,也有《天文包書》四卷,裡面有元人測景二十七所的四海測影。
什麼是四海測影?
元時郭守敬帶著人踏足萬裏海塘的的黃岩島,再到大漠長煙的大明城,跨越千里,設立了二十七座天文觀測台,東至高麗,西極滇池,南逾朱崖,北盡鐵勒,四海測驗,驗證地球是不是個球。
確定了一個基本的事實:惟謂海水附地共作圓形,亦焉地如雞子,中黃孤居天內,屬於地球說和地心說雛形。
他隨手翻動了一下,裡面有大明寶船所有的資料和製作工藝,以及數十頁的過洋牽星圖、針路航圖、海船武備圖等等,都是以圖文並茂的形式出現。
這本書是鄭和第六次下西洋後,全體下洋官兵們守備南京期間,匯集成冊,一式兩份送到了京城。
朱祁鈺信步走出了古今通集庫,又回頭看了一眼,叮囑興安一定要做好這裡的防火工作。
他十分隨意的走出了皇宮,回到了郕王府,這新的郕王府規模並不大,但是勝在精巧。
他走進了書房裡,拿出了《帝范》好好的研讀著,興安開始秉燭挑燈的時候,他才回過神來問道:「於老師父來了沒?」
「已經到了半盞茶的時間了,在正廳等著,現在宣見嗎?」興安回答道。
朱祁鈺眉頭一皺說道:「以後於老師父來的時候,不管朕在做什麼,你都要第一時間通稟。」
「是。」興安點頭,匆匆去正廳請于謙來到了書房。
于謙進入書房立刻額頭上蒙上了一層冷汗,他看到了桌上的《帝范》,朱祁鈺就那麼將那本書平攤在桌上。
「殿下真是…手不釋卷啊。」于謙趕忙見禮,他盯著那本帝范,頭皮發麻,他已經確定了就是李世民的帝范,他並沒有看錯。
「坐。」朱祁鈺指了指面前的座椅說道:「於老師父,今日朕喚你過來,是有件事要問。」
「在大殿之上,徐有貞言京畿、順天府、北直隸、山西、河南等地的富戶為了躲避兵禍,很多都逃向了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