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謙不太明白儲蓄和國債的區別,朱祁鈺只好簡單的解釋了一下,于謙立刻就懂了。Google搜索閱讀
大明的銀莊下轄的寶源局納儲,在儲戶向寶源局儲蓄之後,其貨幣的所有權,依舊歸儲戶本人所有。
也就是說,貨幣的主人還是儲戶本人,即便是定期存款,提前取款,損失的也只有利息和本金無關。
任何一個寶源局都要做到五百銀幣以下隨時支取,五萬以下銀幣次日支取,五萬至五十萬銀幣半旬支取,五十萬以上,一個月支取。
寶源局的牆上貼著一行大字,寫著:存款自願、取款自由、存款有息、儲戶保密的字樣。
儲戶要取錢,那不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的事兒嗎?
而國債則是以國家財政信譽作擔保的債權,購買國債之後,貨幣的主人所有權就歸了大明銀莊,到期承兌利息。
于謙明白了其中的差別,有些疑惑的問道:「陛下,以臣觀之,大明國帑還未到要向百姓借錢的地步吧。」
朱祁鈺思考了片刻說道:「的確沒有。」
「那為什麼要借錢呢?」于謙這就不明白了。
既然大明沒有必要借錢,那為什麼還要發行國債呢?
朱祁鈺輕輕的敲動著桌子說道:「就是一種手段,現在大明財政正常,但倘若大明國帑空虛,這官道驛路是不是要繼續硬化?這水路疏浚到底要不要繼續進行?大明是否要撲買掉官廠來補充糧錢?」
陛下一如既往的料敵從寬。
萬一財政不正常出現赤字的時候,朝廷也有手段。
于謙俯首說道:「原來如此,那臣就沒有什麼疑問了。」
朱祁鈺停下了敲動桌面的手指說道:「那就讓計省、寶源局和寶鈔局通力配合,將國債事,推行下去。」
大明的確還沒有到必須要發行國債的時候,但是朝廷也有急務。
倘若大明遠征康國,其消耗很有可能引起短期性的財政赤字,這個時候發行國債,就可以在不耽誤大明以工代賑的步伐之餘,繼續發動戰爭。
可謂是寅吃卯糧的典型。
國債之事並不複雜,計省很快就把帳算明白了,計息、面值、發行渠道等等,都盤的清清楚楚。
可是戶部依舊堅持反對意見,而清流則認為,大明皇帝這已經不是一般的離經叛道了,堂堂大明朝廷,居然淪落到向百姓借錢的地步!
戶部這個充滿銅臭味的濁流,第一次和清流合力反對了。
朱祁鈺還專門寫了題本回京,講明國債的用途,主要是為了增加大明財經事務的抗風險能力,以及增加一種分配方式。
但凡是購買大明國債的百姓或者富戶,自然是相信和看好大明的發展。
因為國債一般都是十年期,配合部分的七年期,最低也是五年期。
十年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了,十年前稽戾王還沒有親征呢。
購買國債的百姓,可謂忠義。
而大明朝廷將部分的發展紅利,以國債的利息分配給支持朝廷的百姓之中忠義百姓,這不是一件很合理的事情嗎?
朱祁鈺的題本回京之後,引起了一番討論,最終戶部尚書沈翼還是意見很大,勉強同意了,但是要求國債規模,要減少一半。
他反對的理由不是什麼有損陛下聖名,也不是什麼朝廷向百姓借錢有失體統。
沈翼單純的覺得虧了。
大明眼下資金流充足,壓根就不需要付息舉債,陛下想做什麼,哪怕是親征康國,戶部現在都能夠給陛下湊出大軍征戰三年所需軍備、糧餉來。
完全不需要付息舉債之事!
陛下搞國債,就是不信任戶部的能力。
而且,陛下是大明萬民的君父,向百姓借錢還要還錢不說,居然還要付息。
陛下簡直是太仁慈了!
他真的…
朱祁鈺細細的品了品,才發現沈翼的這個思考問題的方式,在帝制之下,居然很合理。
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的大明,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大明,陛下在自己家裡募集善款,就像在自己水井裡打水一樣。
為什麼還要還錢,還要還利息呢?
「邏輯鬼才,這個沈翼還真是個貔貅,只進不出。」朱祁鈺合上了沈翼的奏疏。
邏輯對,但是事實並非如此。
在三代以上,夏商周三代是井田制,而且還伴隨著血腥而殘忍的奴隸制,商鞅變法是一個轉折點,井田制、奴隸制的崩潰,帶來的是私有制的確定。
私有制經歷了兩漢世家豪強、魏晉南北朝至隋唐的曲部莊園經濟,在中唐時期兩稅法之後,私有制在中原這片土地上,正式確定。
李賢也曾經問過朱祁鈺,是否要承認私權的存在,朱祁鈺的回答是必然存在。
後來,襄王補充了這個答案,大明應該追求的是公私分明。
戶部已經同意了國債的發行,並且積極配合,但是本著能少虧點就少虧點的想法,戶部將國債的規模從一千萬銀幣砍到了五百萬銀幣,而且要分五年,十期發賣,每次五十萬銀幣。
朱祁鈺硃批了沈翼的奏疏,他最開始提出一千萬銀幣,就是讓戶部砍價的,他的心理預期也是五百萬銀幣左右。
「陛下,到金山衛松江府造船廠了。」興安接過了硃批過的奏疏低聲的說道。
今天是大明新寶船下水的時間,朱祁鈺的大駕玉輅已經來到了造船廠。
同樣,會昌伯府餘孽孫顯宗等人舉事的時間也在今天,時間定在日暮之時。
大明的墩台遠侯,已經打入了這伙反賊的內部,得到了充足的情報。ൠ😾 6❾ⓢђ𝔲𝓧.𝓒𝑜ᵐ 👤👮
「嗯,下車。」朱祁鈺穿的是冕服,表現出了他的重視。
對於大明而言,今天是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日子,那代表今天過後,大明將找回中華海權最璀璨的煙火。
永樂十八年,大明朝廷擁有二百五十艘遠洋寶船、四百艘海運漕船、四百艘三桅大船、一千三百五十艘巡船、一千三百餘艘戰座船,威震西洋的鄭和水師,只不過是大明水師的一部分。
大明水師巔峰之時,總規模大約等於西班牙無敵水師的十倍。
那是中華海權最耀眼的煙花,一閃而過。
朱祁鈺正了正頭頂的十二旒冕,冉思娘為朱祁鈺掛好了玉簪垂下的充耳,繫上了朱纓,固定好了十二旒冕,隨後拿過了白羅大帶系在朱祁鈺的腰間。
冕服上玄下紅,以白羅大帶分隔,繡十二紋章,兩臂有金線繡出的五爪金龍,肩扛日月。
朱祁鈺稍微活動了一下,笑著說道:「朕這一身,夠王恭廠開爐一百多次了。」
冕服很貴,一件就要數萬銀幣的花費。
冉思娘手裡拿著一大堆的玉佩,給朱祁鈺掛在身上,笑著說道:「陛下四季常服不過八套,冕服就這一套,而且還穿了三次,陛下節儉,連清流都挑不出毛病來。」
這冕服穿了三次,一次是景泰元年太廟祭祖,削稽戾王的太上皇帝號;一次是太廟殺稽戾王,一次是南下親征平叛沙場點兵,開拔之日。
朱祁鈺登基都沒穿冕服,那時候瓦剌大軍南下在即,大明風雨飄零,這些禮儀能簡就簡,登基大典,也不過是奉天殿上三呼萬歲。
冉思娘說朱祁鈺勤儉,可不是諂媚,哪個皇帝的冕服,還穿第二次?
這冕服怎麼洗,連尚衣監都不知道,但是陛下不讓尚衣監做新的,也只能想辦法洗了。
朱祁鈺站起身來,在冉思娘和興安的攙扶下,走下了大駕玉輅。
無數旌旗招展,在風中獵獵作響。
緹騎明光甲反射著炫目的光芒,站列兩旁。
鼓聲震天,號角悠揚。
朱祁鈺站在了松江造船廠的門前,松江造船廠近五千餘船匠在船塘等待著。
朱祁鈺在攙扶下,一步步的走到了船塘,船塘兩側設有觀禮台,冉思娘不再攙扶,向著觀禮台而去。
觀禮台上,孫太后、崇王朱見濟、稽王朱見深、大明松江府官吏都有座位,但是萬國城來的使臣、商賈就只能站著了。
海邊的風很大很大,朱祁鈺的衣角被海風翻動著,露出了裡面的明光甲。
知道有餘孽造反,朱祁鈺當然著甲,外面套上冕服,看起來有點臃腫。
他看到了那兩艘已經建好的船舶,如同一頭巨獸蹲伏一樣,安靜的待在船塘之內。
皇帝站定,看著那兩艘寶船,愣愣的出神,這就是寶船,大明威震四海的利器。
「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山呼海喝之聲傳來,打斷了朱祁鈺的思緒。
朱祁鈺手向前虛伸輕抬,說道:「平身。」
「謝萬歲。」
李賓言和雷俊泰上前,手裡抬著一個紅綢蓋著的盒子,長約一丈,高約兩尺。
「這是?」朱祁鈺笑著問道。
李賓言俯首說道:「請陛下揭開紅綢。」
興安伸手解開了紅綢,一個極其精美的木製寶船,出現在了朱祁鈺的面前。
手辦。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不知從何時起,獻祥瑞,尤其是獻一些大型器械的祥瑞之時,例如大明的欽天監十大曆局的地動儀、兵仗局的螺旋水力壓床等等,都會做一個手辦。
大明皇帝都有自己的小愛好,不足為奇。
雷俊泰以等比例製作了這艘手辦,一來方便講解,二來,陛下也能帶回去,細細揣摩。
雷俊泰指著模型說道:「大明一號、二號、三號寶船,自景泰四年松江造船廠落成後開建,其中圖紙七次更易,是五桅七帆,三千料的戰座艦,上下三層甲板。」
「第一層甲板為征虜大將軍炮,三十門,子母炮共計三十七門,碗口銃四百餘,中層為大將軍炮二十八門,艦首有黑龍炮兩門,船尾有子母炮十二門,共計一百一十七門火炮。」
「黑龍炮…是朕記得那個黑龍炮嗎?」朱祁鈺疑惑的看著兩艘武裝到牙齒的寶船,這毫無疑問是兩艘戰艦。
艦首處那四門長達兩丈長、徑直一尺多的圓滾滾的火炮,滿是疑惑。
在他的記憶里,黑龍炮的徑直大約三尺,船上裝的這四門,可謂是大瘦身了。
黑龍炮因為火藥無法充分燃燒爆炸的緣故,鉛彈無法均勻受力,老是炸膛,根本打不響。
每次大閱的時候,都是拉出來嚇唬人的玩意兒。
「是。」于謙趕忙補充道:「昔日陛下與臣論大明軍備,臣言軍備靡費,陛下說要這世間本就沒有路,走得多了就有了,讓臣多試試。」
「這黑龍炮歷歷經數千次擊發,終於變成了現在的這個模樣,裝填火藥六十斤,威力無窮。」
當初于謙說兵部軍器監老是巧立名目騙經費,朱祁鈺則認為多試試。
大明的火銃在兩宋交替的時候,是竹竿噴射火藥用聲音嚇唬金人和蒙古的馬匹,到現在也有了燧發手銃、鳥銃的出現。
「原來如此。」朱祁鈺點了點頭,看著那黑龍炮露出了笑容,沒想到這玩意兒還真有落地的這一天。
雷俊泰繼續說道:「一號二號寶船,長二十丈,闊四丈兩尺,空載深兩丈一尺,滿載深四丈兩尺,五桅最高十九丈,前兩桅九丈、十四丈,後兩桅一樣。」
「在海上風力不同,大約每個時辰能走三十里到四十里。」
大明原先的寶船比例更接近正方形,在海上其實不利於轉向,而新寶船在設計之初,就在不斷的調整,最終形成了面前這個長方形的船隻。
朱祁鈺看著面前的兩艘巨艦,不住的點頭說道:「下水吧。」
雷俊泰轉身,手中的一桿旗子用力的揮動著,大聲的喊道:「開閘!」
兩個船塘里開始開閘放水,水灌滿了整個船塘,無數的船工開始奔走,將固定的繩索放開,一輛輛的絞車出現在了兩側,縴繩被掛在了船上。
無數的掌令官奔走其間,傳遞著消息,待到縴繩固定,雷俊泰再次揮舞著手中旗子,大聲的喊道:「出艄!」
絞車在無數的船工的推動下緩緩向前,縴繩逐漸繃緊,兩艘寶船開始緩慢而堅定的向著遼闊的海面挪動著。
絞車站在最前面的壯漢,長長的吆喝著:「嘿呦!」
身後的縴夫低沉的應和著:「嘿呀呦!」
聲音短促而沉重,因為吼的人多了,氣勢變得厚重雄壯。
領班的長聲吆喝,縴夫們的短聲應和,逐漸形成了一股蓬勃有力而整齊劃一的號子聲。
你一唱,我一和;
你一言,我一語;
一聲高昂,一聲低喝;
一聲綿長,一聲力短;
在這一高一低的起伏之中,船舶漸漸的滑向了海面之上。
天空的鳥兒被驚嚇,飛離了船廠,萬籟寂靜,似乎只剩下了船夫的大聲齊喝。
「朕記得看過的龍江船廠志中說,這齣艄的時候,縴夫要下水,在船塘之內拖拽,而且兩側還要建階梯,縴夫分層而站,拖拽船舶。」朱祁鈺忽然想起了他看過的船廠志書里描述的場景,對著于謙說道。
那個場面並不溫和,無數的監工拿著鞭子,但凡是有不用力的縴夫,就會挨上一鞭,縴夫在船塘浸末胸膛的海水中,艱難前行。
有一次寶船下水,突然大雨滂沱,淹沒了船塘,而監工為了如期完成下水,將縴夫踹到了水中,最後淹死了不少人,還差點釀成了民亂。
朱棣聽聞,盛怒之下,殺了不少的船廠管事。
于謙聽聞陛下的詢問,想了想說道:「在松江造船廠拖船,日給銀三厘,一年就是十二銀幣左右。」
這也是于謙為什麼同意陛下大興土木的原因。
陛下大興土木不是派遣勞役,而是給銀讓民夫勞作,而且最低標準就是日給銀三厘。
于謙其實也擔心過,會不會被人倍之破壞以工代賑,但是陛下登基九年,一直在反覆整頓吏治,反腐抓貪從未停下。
不整頓吏治,推行新政,必然失敗,這是王安石的歷史教訓。
「下水了!」雷俊泰高聲呼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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