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士農工商,高低貴賤

  「臣帶來了父親的手書,還請陛下過目。」脫古將手中的書信,遞給了侍在一旁的興安。

  脫古是個懂規矩的人,他的外祖父沙不丹曾經多次朝貢大明。

  而且兀良哈首領沙不丹,多次還帶著脫古的母親,希望與大明達成姻親之實。

  但是大明這邊反應平平,最後脫古的母親,只好嫁給了脫脫不花。

  朱祁鈺接過了書信,打開之後,有些茫然的說道:「這是蒙文嗎?」

  「父親寫的是漢字…」脫古為之一愣。

  他隨即反應過來,他父親的字實在是太醜了,他看習慣了,不覺得有什麼。

  朱祁鈺看著書信,這字能寫的這麼差勁兒,看起來的確是脫脫不花的手書了……

  這絕對沒人能模仿的出來。

  于謙接過了書信,瞅了半天,才開口念道:

  「統一四海的大皇帝陛下,獵鷹向陛下帶去了長生天的問候,願陛下如同天上的日月,明照四海而不遺微小,又如同山嶽,連綿巍峨而頤養萬物…」

  朱祁鈺覺得這個馬屁實在是太過於生硬了些。

  大明的文人比較含蓄,他們利用文言文的說話方式把馬屁拍的不是這麼露骨。

  當然也有可能是于謙在潤色,畢竟脫脫不花字都寫成那樣了,內容也不會優美到哪裡去。

  脫脫不花的這封書信,主要內容有四點。

  第一:希望在也先退出關外之後,大明皇帝能夠抽個時間到北古口外一趟,他準備了傳國玉璽,獻給大明皇帝。→

  第二:請印信封爵,希望大明皇帝能冊封一個王爵給他,得到大明的支持。

  第三:則是希望和大明互市,以方便商貿交通的來往,每年三千匹未曾閹煽的後山馬為禮物,朝貢大明皇帝。

  第四:則是希望大明軍隊不要對元裔撤出關內發動進攻,他們也將主動歸還擄掠馬匹、百姓、戰俘等,來表達誠意。

  朱祁鈺看著脫古,又看了看于謙,于謙一言不發,而脫古則是一臉的坦然。

  脫古是脫脫不花的誠意,他將自己最出息的兒子,送到了大明京師,並且會作為質子留在大明京師。

  朱祁鈺拿著手中的書信,笑著說道:「天色已晚,興安,你領著摩倫台吉去四夷館住下。」

  他沒有馬上回應,而是先讓脫古住下,商議後,再通知脫脫不花。

  于謙知道皇帝有事問他,自然沒有離開,等待著朱祁鈺的詢問。

  「石總兵、廣寧伯、范指揮使,孫都督,都出發了嗎?」朱祁鈺先問了下軍事,按照預期,石亨、劉安、范廣、孫鏜都會在夜裡出發,向著預定戰場而去。

  于謙俯首說道:「都已經出發了,只是…」

  「只是石總兵走之前,看著瓦剌大營兵荒馬亂,就又去襲擾了一番,將子母炮置於瓦剌營帳之外,連續炮轟了數次。」

  「直到瓦剌人整兵備戰,石總兵,才回營整備,南下去了清風店。」

  于謙的臉色頗為無奈,石亨這人,走就走把,拔營之前,先去夜襲一番,才離開,可謂是便宜占盡。

  「可惜了。」朱祁鈺再道一聲可惜。

  他頗為無奈的說道:「瓦剌陣腳大亂,若是我大明精銳尚在,可一戰滅敵!安能讓瓦剌在京師門前逞凶!」

  朱祁鈺恨的咬牙切齒啊,大明朝啥時候受過這種委屈!

  倘若大明京師三大營尚在,這群瓦剌人一個都跑不掉!

  只是大明軍隊眼下都是訓練月余的預備役,防守有餘,進攻乏力至極。

  若是圍攻,反而可能會偷雞不成蝕把米。

  「脫脫不花可是真心投誠?」朱祁鈺拿起了脫脫不花的那封書信,滿是疑惑的問道。

  于謙十分認真的說道:「陛下,他真心與否,又如何呢?」

  「我們要的也不是他的忠心,而是要他牽扯瓦剌人的兵力,待大明國力恢復,無論忠心與否,真誠與否,都不值一提。」

  朱祁鈺思索了片刻,說道:「馬匹的數量有點少啊,後山馬三千匹未曾閹割,太少了些,最少也得萬匹以上,我大明養馬,三千匹連填滿御馬監都不夠。」

  于謙頷首言道:「臣去談就是了,這些價碼都會談好的。」

  「但是臣以為陛下至塞外這件事,極為不妥,其他倒是都可以談。」

  「陛下的戰馬就是後山馬,雖然稍矮,但是耐力十足,向來都是怯薛軍專用,臣以為戰馬之中的良馬,可以算是脫脫不花的誠意了。」

  朱祁鈺兩世為人,但都對馬匹這種事,了解不深,郕王別看是個親王,可是他那一年三千石的俸祿,也就正好養住郕王府的人罷了。

  大白馬和戰馬都是御馬監的馬匹,這還是監國之後才有的待遇。

  于謙主持兵事多年,怯薛軍是蒙兀軍隊中,精銳的精銳,數量不多,卻又半數以上皆是重騎,三千匹真的不算少了。

  整個肯特後山,都不知道有沒有十萬匹,能充當戰馬的則少之又少。

  「好。」朱祁鈺放下了脫脫不花的書信,拿起了于謙匠爵的奏疏,有些奇怪的說道:「於尚書平日裡公務纏身,案牘勞形,為何要費這麼多力氣寫這本匠爵奏疏呢?」

  「條條陳陳皆鞭辟入裡,是早有這個想法嗎?」

  于謙看著朱祁鈺滿臉的疑惑,滿是感慨的說道:「陛下,其實臣這個問題想了很久了,此大明之病入骨髓之疾,卻無良藥,是陛下以匠爵二字點醒了臣。」

  「臣才連夜想明白了,之前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的事,自然要連夜寫下這奏疏,臣怕死在了城外,這奏疏就永無天日了。」

  「陛下,所謂四民,士農工商,乃是自古以來的國之柱石。」

  「但是陛下,士子讀書識字明理,卻終身為仕途奔波,大明進士一科進士不足三百人,庶吉士只有三十餘人,即便是算上舉人,不足千數。」

  其實在進士及第之後,除了前三甲,也就是狀元、探花、榜眼之外,其餘的進士還要考一輪,被錄取之後,才能成為翰林院庶吉士。

  這一輪考試決定了他們的仕途,考上了庶吉士,就可以在京任六部主事、御史,考不上庶吉士,進士及第,也不過是出京任各地縣令。

  一輩子不見得能進京為官。

  大明讀書人的內卷也是離譜中的離譜,卷的厲害。

  于謙繼續說道:「可是大明讀書人又有多少?不下百萬。」

  「雖然大明律,中舉可為官,可多數都是縣丞,終身輾轉無法升遷。」

  「這麼多讀書人,讀到垂垂老矣,還不見得能考得上舉人,臣是在為他們尋摸了個出路。」

  朱祁鈺終於理解了于謙的目的,無心之語,卻是給于謙指明了一條道路。

  士農工商,皆為國之柱石,雖然明面上沒有高低貴賤,但實際上,卻是分的非常清楚。

  士,其實都是學者和官員兩種身份的結合體。

  這麼些讀書人為了試圖奔波一輩子,卻連入仕的門檻考上舉人,都摸不到。

  讀了一輩子書,手無縛雞之力,打仗又打不了,匠爵,似乎可以成為另外一個選擇。

  「臣擔心,他們不樂意啊,依舊在這小池塘里折騰,又能濺起多少水花呢。」于謙再次搖了搖頭。

  他只是想到了這種可能,但是讀書人願不願意走這條路,就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朱祁鈺放下了匠爵的奏疏,頗為肯定的說道:「樂不樂意,那就由不得他們了。」

  「陛下…」于謙趕忙俯首準備勸諫,可是皇帝沒說具體怎麼做,讓于謙也不知道怎麼反駁。

  朱祁鈺笑著說道:「於尚書安心,朕知道輕重。」

  太史公說得好,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讀書人為啥在考不上舉人,死讀書,考不上舉人的怪圈裡轉悠?

  說到底,不過是名利二字罷了。

  這群讀書人,他們要是體面。

  至於怎麼體面,朱祁鈺暫時沒啥功夫去思考,暫且放一放,專心應對戰事為好。

  朱祁鈺目露興奮的說道:「於尚書,緹騎可曾安排出戰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