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八章 八十錠紡車

  朱祁鈺不親自打魚的原因,還是怕魚跑了,他空軍次數太多了,這不是技術原因(確切),是因為他是皇帝,稍微動彈下,群臣們立刻聞風而動,若是強行打魚,撈不到,還不如讓王翱去打。

  事實上,王翱一直做的很好,在反腐抓貪上,傾盡全力。

  反腐抓貪需要掃黑除惡的行動配合,效果才會更好。

  朱祁鈺和于謙向著欽天監而去,十大曆局那邊,給朱祁鈺帶來了不少的驚喜,連土化肥都做出來了,就是用牛糞堆肥或者用人尿,是氨肥,效果大約等同於氨水。

  去欽天監是偽裝,他這個皇帝,經常到欽天監視察,欽天監就在貢院對面,所以他出現在貢院附近,非常合理。

  朱祁鈺一邊走一邊說道:「朕聽聞,連兩浙商總費亦應都來參考了,他不是棄儒從商了嗎?這又回來了?」

  作為皇帝,他知道一個商人的動向,主要原因是費亦應在倭國對袁彬、岳謙等人的助益是無法忽視的,畢竟管理那麼多的一揆村落需要大量的人手,而且山野銀山也需要吏員。

  尤其是如何將倭人視如牛馬這件事上,商賈更加擅長。

  大明的文人墨客是不願意去倭國這種蠻夷之地,那只有逐利的商人會去。

  費亦應作為兩淮商總,在與朝廷聯合出海以及為大明取得利益上,做出了探索,並取得了階段性的成果。

  所以費亦應下獄之後,朱祁鈺看在他為大明做出了貢獻的情況上,寬宥了他,當然,費亦應搞商舶拆股認籌之事,本質上並沒有犯罪,更沒有違背大明律。

  朱祁鈺知道費亦應入京,但對他的情況不甚了解,不知道費亦應已經被魏國公徐承宗拋棄,家主和商總的位置都丟了。

  于謙倒是知之甚詳,將費亦應的情況簡單的做了個概述。

  「這次考取功名,估計是費亦應自己想明白了自己到底要什麼,否則這個時候,費亦應應該在浙江重新起家,而不是在京師應考。」于謙倒是罕見的為費亦應說了句好話。

  王翱靜靜的聽著,這是帝王與肱骨之臣之間的談話,往常他哪有這個機會聽到這個?

  花錢也聽不到。

  朱祁鈺點了點頭,費亦應真的想重新起家,其實不難,即便是沒有了魏國公府的支持,費亦應仍然是一個很有頭腦的商賈。

  若是怕魏國公和橫林費氏為難,大可以去廣東。

  廣州市舶司方興未艾,費亦應前往廣州市舶司發展,大有可為,就一手拆股認籌,朱祁鈺也相信費亦應能夠爬起來。

  但是費亦應還是來到了京師,參加了科舉。

  朱祁鈺看著國子監和翰林院進進出出的翰林和太學生,有些無奈的說道:「朕發現國子監這個魚窩,還是因為舉子進京趕考,朕想了解下貢院的運行,關注下大明的選優取士,可是看著看著,就看到了這三條街的豪奢宅院。」

  「朕盯著這魚窩很久了,還專門讓興安差遣了人去購置房屋,很可惜,不夠資格。」

  不夠格,是因為在這裡購置宅院,要社會地位,具體而言,至少在廷文武四品以上,或者武勛世爵。

  朱祁鈺真的是來體察民情,發現魚窩,那是意外之喜。

  于謙搖頭說道:「臣沒關注過這事,經紀買辦,也不會找我購置這裡的宅院。」

  經紀買辦去九重堂收買于少保,幾乎等同於站在鎮撫司衙門前,大喊自己要刺王殺駕!

  「宗人府事管理大明宗親,因為藩王就藩,這宗人府事便職能逐漸轉移到了禮部,現在藩王歸京,這宗人府事諸務逐漸恢復,朕就琢磨著,是不是把世爵一起管一管?」朱祁鈺提到了一個可能。

  將世爵納入宗人府的管理之中,是朱祁鈺的一個考量,大明並沒有專門管理世爵的機構,所以世爵的教育就體現出了世界的參差不齊。

  英國公張輔幼子張懋,九歲入講武堂,三年全優畢業,十五歲遠赴開平衛戍邊,十六歲開始征戰沙場,在大明王化韃靼的路上,做出了巨大的貢獻,石亨在大寧衛剿匪的名單,就是張懋深入虜營探察敵情取得的。

  但是反觀會昌伯府,太后親族,密謀造反,落了個滿門抄斬的下場,楊洪長子楊傑,憑藉父親的偏愛承襲昌平侯世爵,也落了個被褫奪爵位,把爵位還給了楊俊。

  這並是不意外。

  洪熙、宣德、正統三朝,政治環境寬鬆,皇帝對勛戚更加寬容,勛臣犯一般過失可能被譴罷閒住減俸,但仍保留爵位,寬縱的下場,就是勛戚知法犯法、視王法如無物,肆意妄為,膽大包天。

  強悖無人臣禮,且屢犯奸利事,就是目前大明武勛的現狀。

  宗人府正在逐漸完善職能,從單純的管理王府長史等事,修輯玉牒,增加了諸多只能。

  奠昭穆、序爵祿、麗派別、申教誡、議賞罰、序錄子女嫡庶、生卒、婚嫁、官爵、名諡;並核承襲次序,秩俸等差,及養給優恤諸事。

  如此多的職能,自然要增設堂官、屬官。

  朱祁鈺作為大明皇帝,宗人府作為管理大明宗親的機構,朱祁鈺當仁不讓做了宗人令,這是大明宗人府最高級別的官員。

  「臣以為甚善。」于謙對宗人府最近的擴建知之甚詳,因為于謙和宗人府事、寧陽侯陳懋的坐班是在一棟閣樓之內。

  大明勛戚犯罪率持續不斷上升,一些勛戚辦得那些事,實在是有失大明勛貴的身份。

  比如豐潤伯曹振及修武伯沈煜、泰寧侯陳桓三人,容留通姦,並混雜僧娼飲酒,還被都察院的御史知道了,左都御史賀章,連章彈劾三人。

  朱祁鈺原來以為是酒後失儀,就判了個罰俸一年,不許領職事,結果盧忠去了解了一番,才知道根本不是簡單的混雜僧娼飲酒那麼簡單。

  事情比較複雜,簡單來說就是在僧侶的主持下,這三人召集近百人,開了一場類似於後世海天盛筵的無遮大會,還被五城兵馬司、錦衣衛、都察院御史抓了個正著。

  朱祁鈺改判三人罷爵、子嗣承爵、遠戍交趾三衛。

  大明雖然丟失了交趾,但是依然保留著交趾編制,仍然有三衛所在交趾十層大山附近駐紮,交趾黎朝對著三衛所進行了長達十幾年的攻伐,始終因為地形和作戰意志等多種原因,無法得手。

  所以,將勛戚納入宗人府管理,是朱祁鈺對大明勛貴的管理的一種嘗試。

  至少不讓他們這般丟大明勛貴的臉才是。

  「聖上駕到!」興安甩了甩拂塵,大聲的喊著。

  朱祁鈺走進了十大曆局之內,入門就看到了欽天監許敦、天文生貝琳等人早已恭候多時。

  許敦帶領欽天監十數名官、數十名吏行大禮見駕。

  「臣等拜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許敦等人的禮數極為周全。

  今天是獻祥瑞的日子,自然要莊重,而且許敦申領了一塊奇功牌,希望陛下能夠恩准,所以格外認真。

  即便這塊奇功牌不是他許敦的,但是按照大明皇帝以往出手闊綽,欽天監上下人均一塊頭功牌不在話下。

  「免禮,看來許監正是勢在必得啊,朕這剛進門,就把朕架了起來?」朱祁鈺滿是笑意的伸手,示意所有人平身。

  許敦俯首說道:「臣不敢。」

  「今天要獻什麼?搞這麼大陣仗?」朱祁鈺看著欽天監披紅掛彩,甚至連要獻的祥瑞,都用大紅綢布蓋著。

  許敦站直起了個腔調,抑揚頓挫的說道:「黃帝起而御世,王母乘以獻環,不過一至於廷,遂光千古之冊,茲蓋恭遇陛下,徳函三極,道攝萬靈,天佑大明,得此神物!」

  「臣等為陛下賀。」

  朱祁鈺看著許敦認真的模樣,搖頭說道:「馬屁少拍點,東西是你們發明創造的,朕就是出了點錢,到底是什麼,搞得神秘兮兮,吊人胃口。」

  「陛下請隨我來。」許敦其實還準備了不少的車軲轆話,但看陛下不愛聽,也就戛然而止,帶著陛下一行人走進了庭院之內。

  「在揭下紅綢之前,容臣三言兩語。」許敦再起腔調,不過這次不再是恭維的話,而是訴說這紅布之下祥瑞的故事。

  如同後世創業公司四處求投資需要講一個好故事一樣,許敦要獻的祥瑞,自然也有故事。

  「詹忠諾乃松江府人士,乃是紡紗戶,景泰五年七月五日回家的時候,詹忠諾踢翻了自己妻子的紡車,這紡車被踢翻之後,倒在了地上,可是這紡車還在轉動,只是紡錘變成了直立而已。」

  「詹忠諾靈機一動,把幾個紗錠豎著排列,用一個紡輪帶動,不就能夠紡更多的紗嗎?」

  朱祁鈺莫名其妙的覺得這個故事異常的熟悉,他稍加思忖,明白了這個故事裡違和的地方,那就是詹忠諾踢翻了紡車這個意外。

  很多發明創造都喜歡冠以意外,比如青黴素的發現,比如不鏽鋼的製造流程,都是意外的出現。

  顯而易見,紡車改良,整個大明都在做,能讓許敦如此鄭重獻出,那必然是經過了反覆改良,絕對不是一個意外,但是講故事,講究無巧不成書。

  許敦面色沉重的說道:「很多手工作坊的紡織戶都感受到了這種八個紗錠的新器械帶來的恐慌,詹忠諾一天紡紗是別人八天紡紗的量,在一些工坊東家的指示下,一些紡織戶衝進了詹忠諾的家,搗毀了詹忠諾的紡車。」

  任何故事裡都會有的反派。

  只不過許敦沒有將搗毀紡車的罪責歸咎到被鼓動的、盲動的紡織戶身上,而是歸咎到了鼓動他們的工坊東家。

  這是一種典型的景泰年間的敘事風格,工賊的出現,到底是工賊本身,還是受人指使?

  陛下時常體察民情,對此極為了解。

  欺君可是殺頭的大罪。

  而且涉及到了奇功牌大事,任何引起陛下不快的言論,都有可能讓紡車申領奇功牌出現波瀾。

  許敦面色帶著幾分輕鬆,繼續說道:「詹忠諾帶著妻兒投奔了匠城,松江巡撫李賓言對這個有八個豎著紗錠的紡車非常感興趣,匠城的工匠們集合起來,改良了紡車。」

  「而後紡車依舊有若干的問題,比如使用期限太短、紗錠數量較少、無法大量生產等等,所以,詹忠諾帶著改良後的紡車,來到了十大曆局,尋求幫助。」

  「歷時半年有餘,這架紡車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模樣。」

  許敦說完,拉開了紅綢布,一台八十紗錠的紡車出現在了所有人的面前,詹忠諾搖動著把手,讓紡車穩定的運行著。

  大明人人知道,陛下九五之尊,不務正業,喜歡奇技淫巧。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作為億萬瞻仰的陛下,動心起念,都有人追捧,而大明的工匠們,也在極力的滿足著陛下的這方面愛好,一如宣德年間,全民鬥蛐蛐那般。

  朱祁鈺饒有興趣的看著紡車的運轉。

  為了展示紡車的效率,許敦還專門請了個秀娘,用獨輪紡車,來做對比。

  結果一目了然。

  在簧鋼出現之後,大明終於有了飛梭,兩頭裝有彈簧的梭子,大大的提高了織布的效率,相應的織布效率的提升,刺激了棉紗的需求。

  在松江府這個棉紡聚集之地,出現了棉紗一錠難求的局面,棉紗的價格飆升的同時,意味著棉布價格的增長,飛梭的普及,並沒有讓棉布的成本大幅度的下跌。

  這種八十紗錠的紡紗車出現,並不是意外,更不是偶然。

  松江府是大明棉紡聚集之地,那裡的紡織戶最多、紡車最多,而匠城作為李賓言在松江府的重要政績,也起到了關鍵的作用。

  「陛下以為如何?」許敦有些忐忑的不安的問道。

  故事講完了,也演示了成果並且做了對比,許敦心心念念的奇功牌,到底能不能落入欽天監,就看陛下的抉擇了。

  奇功牌極其珍貴,尤其是軍功之外的奇功牌,所以多數人已經不求個人取得奇功牌,只要持有奇功牌的人在自己的職司,那就是一件很值得炫耀的事兒了。

  「好,很好,非常好!」朱祁鈺頗為欣喜的說道:「興安,取敕諭,朕要用印,所求奇功牌,朕允了。」

  八十錠的紡車出現,意味著大明棉紗業的蓬勃發展,而棉紗業的發展會大力刺激棉花的種植,大明已經沒有地可以種棉花了。

  那去哪裡種棉花?

  西域可以、雞籠島可以,海外近乎於無限的土地可以。

  而棉布,是繼大明絲綢、瓷器、茶葉之外,又一大收割貿易差的利器。

  飛梭、八十錠紡車的出現,大利大明開海事務。

  「陛下小心!」盧忠在朱祁鈺的三步之內,似乎是看到了什麼,一個飛撲當在了皇帝面前,緹騎聞風而動,一堵人牆出現在了朱祁鈺的面前。

  朱祁鈺用完了景泰之寶,才通過人牆,看到了那個秀娘拿著簪子,一臉的茫然。

  秀娘是來刺殺皇帝的,但是剛拔下了簪子,人牆已經出現,秀娘當場愣在了原地。

  興安、盧忠、于謙等人都是在皇帝的三步之內,而十步之內是三名緹騎,十步之外才是秀娘站的地方。

  「叫什麼名字?」朱祁鈺撥開了人牆,打量了下那個簪子,就是很普通的簪子,不是簪子模樣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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