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二章 窮不過三代,因為沒有第四代

  「出現這種財經事務現象,朕有責任。💣☆ 6➈sⒽᑌ𝔁.ςᗝ𝔪 🍩♤Google搜索閱讀」朱祁鈺雙手交叉,放在桌上,眉頭擰成了山字型。

  朱祁鈺犯了一些錯誤,低估了大明的財經事務現象,在朘剝這種事上,勢要巨商豪右鄉紳非常的專業。

  當朱祁鈺拿出了貨幣政策的時候, 這些人立刻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搞出了次級債權買賣的把戲來。

  所有的債權交易,都伴隨著貨幣量化寬鬆政策出現,朱祁鈺的新貨幣政策就可以理解為大明的貨幣量化寬鬆,出現債權交易在朱祁鈺的預料之中,但是他完全沒料到會如此的成熟,朘剝之重, 讓朱祁鈺頗為擔憂。

  「要不要叫胡尚書過來?」興安上了一杯茶, 低聲詢問道。

  興安叫胡濙過來,就是因為胡濙是當事人,當然不是景泰年間,而是洪武年間。

  洪武年間,明太祖高皇帝推行了大明寶鈔政策,大明寶鈔政策,到底如何被破壞,胡濙是親歷者,可是把這件事裡里外外的掰扯清楚。

  「去宣吧,也把于少保請來。」朱祁鈺心裡當然有一定的處理方法,當然也要聽一聽胡濙的意見,至於請于謙,自然是因為朱祁鈺要做的事,不是那麼的溫和。

  他打算出重拳。

  胡濙來的很快,成敬去傳旨的時候,胡濙正在趕往講武堂,而于謙本就在講武堂當值,自然不需要等待太久。

  兩人見禮之後, 就一直沒有說話,靜靜的等待著皇帝的決定。。

  朱祁鈺思考了許久才回過神來,坐直了身子說道:「遼東、京畿、北平行都司、山西行都司、宣府、大同、靖安,都有不同程度的賣身契買賣。」

  「于少保,胡尚書,你們可能不理解朕的擔憂,朕先說說朕的擔憂。」

  「起初,賣身契買賣,是由山西商總開始的,最開始的規模大約在三十萬銀幣的規模,這些錢購買了賣身契之後,他們將這部分的賣身契,分成了十二等分批出售。」

  「我們把賣身契的權利稱之為債權。」

  「出售債權之後,他們獲得了更多的錢,從各種販售奴隸的游兵散勇手中,購買更多的賣身契,再次分批出售獲利。」

  「如此反覆了將近二十次後,規模從三十萬已經變成了七百餘萬規模。」

  「如果放任不管,再讓他們反覆下去,只需要再進行十輪,規模就會超過三千萬的銀幣,等到這個規模的時候,如果賣身契的收益無法兌現,那麼百姓、小商小販手中的賣身契,或者說債權是廢紙一張。」

  朱祁鈺用最簡單的方式,告訴了于謙和胡濙這麼做可能釀成的悲劇。

  當初福建布政使宋彰的冬牲是朘剝,這種金融投機,同樣是朘剝。👻♕ ➅❾𝓼ħⓤ𝕏.ᑕⓄm 👺♥

  承受代價的總是最窮的百姓,受苦的也是百姓。

  現如今賣身契買賣如火中天,但到了這個火藥庫爆炸的時候,其威力,甚至連朱祁鈺都要被波及。

  要知道,他可是皇帝。

  于謙在地方做了二十五年巡撫,什麼么蛾子事沒見過,他當然知道陛下所慮,並非危言聳聽,而且于謙親眼見到過。

  于謙滿是回憶的說道:「宣德七年,臣在懷慶府,武涉縣劉家放印子錢起家,這些人做事可沒有什麼道德,主要做青稻錢,當然也做黃稻錢。他們就把這些欠條賣掉,再放印子錢。」

  「印子錢收回來是有時間的,但是賣欠條不會。」

  「這賣身契一買一賣,這利錢就提前到手,再買再賣,如此反覆,就跟驢打滾一樣,越滾越大。」

  「這武涉劉家,從三萬兩銀子起步,一直做到了波及河南、山西、陝西十二府之地,臣在河南看到的驢打滾,和這次的案子並沒有什麼區別。」

  朱祁鈺不停的眨著眼睛,他還以為新型經濟型犯罪,可是繞來繞去,于謙早就處理過類似的案件了?

  這齣賣債權或者在大明語境裡的驢打滾,其盈利點,能夠越滾越大的關鍵原因,就是在這利錢之上。

  出賣債權,可以提前把利錢收回來,這樣自然會越滾越大。

  于謙看陛下頗為驚訝,還以為陛下對他們的把戲並不清楚,十分耐心的說道:「做了這麼多年的買賣,他們還是老樣子,這些商總把這些賣身契,或者欠條分成十二等,具體的分法,大約分為幾類。」

  「第一類,就是是否按期還錢;例如每次借黃稻錢,按期歸還,一般都是甲乙丙前三等。」

  「第二類,則是身份,比如一些士子,他們一時手頭緊,借點錢,哪怕是不還,他們的債權也是甲乙丙前三等之序,這是因為他們即便是沒有獲得功名,但是有稟米,能還得上,而且還有別的原因。」

  「第三類的則是人脈,還是以士子為例子,稟米只夠家用,無法還錢,也沒關係,錢莊不會上門催繳,因為他們的同窗、座師都是人脈。」

  「第四類則是資財,例如商賈的地位低下,但是他們有鋪面,有田畝,即便是沒錢需要周轉,但是只要有資財就行。」

  朱祁鈺越聽越覺得熟悉,隨後恍然大悟!

  這不就是當初馬大師搞得芝麻積分嗎?

  花唄和借唄,不就是驢打滾嗎?

  做買賣做到二十一世紀,還在搞六百年前的把戲,于少保說的沒錯,做了這麼些年生意,是一點長進沒有。★😳 ❻➈𝔰𝒽𝓾Ж.cㄖ𝐌 🍓🐜

  驢打滾,這個名字好。

  胡濙看陛下恍然大悟的表情,頗為感慨的說道:「陛下有所不知,其實多數的百姓,只要粘上了這驢打滾,基本上就是走進了死胡同,一輩子都擺脫不得。」

  「子債父償,三代之內都擺脫不了。」

  朱祁鈺嘴角抽動了下,開口問道:「三代之後能夠擺脫,是不是沒有第四代?」

  窮不過三代,因為沒有第四代。

  這是一個不太好笑的冷笑話,朱祁鈺、于謙、胡濙和興安,沒一個人笑得出來。

  朱祁鈺已經開了七年的鹽鐵會議,進行了數次財經事務的討論,對於人口對財經事務的影響,已經是一個十分成熟的課題了。

  人口直接決定了大明的興衰。

  于謙看著憂心忡忡的陛下,倒是頗為欣慰。

  當初朱祁鈺問過于謙一個很可笑的問題。

  當年陛下尚未登基,要送楊禪師去瓦剌感化韃靼,討論掛靠在寺廟的田畝之事時,陛下曾經擔心自己日後會懈怠,會忘記當初風雨飄搖,危在旦夕時候,那份赤誠之心。

  當時陛下問,若是他聽不下勸諫,或者忘記了為何而出發怎麼辦。

  于謙的當初的答案是:他在,就會勸諫陛下,若是他于謙不在了,代有忠良,也會勸諫陛下,應大道之行,天下為公。

  今日之大明,早已經擺脫冬序,各地奏疏繁花似錦,但是陛下並沒有被這種表面上的繁華迷住了眼睛,無論何事,皆以天下黎民為念。

  這就是讓于謙最為欣慰的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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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年于謙力排眾議,廢稽戾王帝位奉為太上皇,將還是郕王的陛下三請登基,他的這個決定並沒有錯。

  只要這樣的初心仍在,那什麼問題都是可以緩解甚至徹底解決的問題。

  于謙信心十足的說道:「陛下勿慮,陛下謀求王化韃靼,早在京師之戰,脫脫不花讓脫古送信入城開始,陛下就在謀劃王化韃靼。」

  「時至今日,瓜熟蒂落,這賣身契買賣,陛下無論如何整飭,都無傷大雅。」

  「交給臣辦就是了。」

  于謙在河南坐鎮懷慶府蓮花池,主持過武涉劉家驢打滾大案,對如何處理這類的問題,很有經驗。

  「于少保要如何?」朱祁鈺有些好奇的問道。

  于謙笑著說道:「陛下當年曾言:利一成,則青黃可分,利二成,則垂涎三尺,利五成,則火中取栗。」

  「青稻錢可是違背大明律的,但凡是超過了一成利的賣身契買賣行當,都應該處以徒刑,石景廠、勝州廠、六枝廠、遼東新煤鐵廠,可是缺人缺的厲害。」

  「做奴隸買賣的,會老老實實的利一成?」

  胡濙想了想補充說道:「陛下,這賣身契買賣是不是可以抽稅?」

  「有道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不肯交稅,到時候于少保查起來,更加有理有據,令人信服。」

  薑還是老的辣。

  賣身契買賣最大的問題,就是他是灰色地帶,沒有規矩,既然要立規矩,自然從納稅一事下手,不肯納稅,就不能怪朝廷無情無義了。

  「有理。」朱祁鈺和于謙異口同聲的說道,論陰險狡詐,朱祁鈺和于謙摞一塊,都不是胡濙的對手。

  朱祁鈺想了想說道:「于少保,朕給你五千騎卒火牌,專門稽查此事,茲事體大,可隨時調動墩台遠侯調查,朕已經交待盧忠了。」

  于謙趕忙俯首說道:「臣定不負陛下所託。」

  墩台遠侯是深入虜營探查敵情的精銳,陛下甚至出動了墩台遠侯,這代表著陛下,真的打算出重拳了。

  胡濙看著面前的陛下,論信任,陛下最信任的還是于謙。

  朱祁鈺拿起了襄王的奏疏,遞給了兩人。

  胡濙看完了奏疏之後,笑著說道:「襄王殿下,以身犯險,只為大明邊境安泰,防止王化韃靼大計被破壞,其心忠貞,對於雲貴川黔之局面,也是洞若觀火,鞭辟入裡。」

  「臣為陛下賀。」

  朱祁鈺敲了敲桌子說道:「若是皇叔要去和林,至少跟朕說一聲才是,朕讓武清侯派些兵馬扈從,這不到三百人的使團孤身犯險,這要是出了什麼事,顯得朕不顧親親之誼,下密詔送皇叔去送死一樣。」

  胡濙愣了下,有些驚訝的和于謙對視了一眼。

  朱瞻墡去和林這事,胡濙得知之後,真的以為是皇帝下了密詔。

  于謙將奏疏還給了興安,對於襄王去和林之事,于謙倒是認為襄王並沒有做錯。

  和林的三萬瓦剌人,的確是陛下王化韃靼大計中的漏網之魚,朱瞻墡去為陛下查漏補缺,也是應有之意。

  「朕打算下兩道聖旨,這第一道自然時候襄王安邊有方,有安定之功,賜頭功牌。第二道則是申飭,日後這等以身犯險之事,萬萬不能做了。」朱祁鈺做出了自己的決定,安邊有方自然要獎賞,但是這種以身犯險的事兒,還是不要做得好。

  朱瞻墡是大明親王,是嫡皇叔,就算是死,不得善終,那也只能死在他這個皇帝陛下手中。

  朱祁鈺似乎是不在意的問道:「對了,楊俊代楊傑昌平侯位,文武大臣可曾有什麼話嗎?」

  胡濙那略微有些渾濁的眼睛,忽然閃過了一道精光,先于謙一步開口說道:「並無不妥,皆拍手稱快。」

  于謙欲言又止,最終一言不發,沒有說話。

  胡濙在故意搶話,于謙看出來了,陛下也看出來了。

  楊傑為何被褫奪了爵位,罪名並非辦賭坊之事,辦賭坊之事,罷不了爵,楊傑是以腹誹的大不敬治罪。

  楊傑不撤靈堂,借著靈堂生事,罵楊俊在靖安征戰安邊不歸為不孝,就是板上釘釘的腹誹。

  但畢竟是嫡子褫爵回鄉,庶子襲爵,朝中的議論聲很大。

  可是胡濙卻一口咬定,並無不妥,拍手稱快。

  陛下耳目遍布京師,真實情況陛下一清二楚,明面上問朝臣們怎麼說,實際上在問他們二人的態度。

  于謙為人剛直,此時說一句實話,很可能招致陛下不悅,可讓于謙撒謊,又是難於登天。

  所以胡濙才搶話,堵住了于謙的話頭。

  于謙也是朝堂的老油條,既然不會撒謊,那便閉嘴。

  而且楊傑罷爵,楊俊襲穎國公楊洪昌平侯爵位,還涉及到了儲君之位。

  二皇子朱見澄才智普通,大皇子朱見濟又太過耀眼,萬一日後太子發生了更替,于謙這個時候的表態,怕是要讓陛下心中生隙。

  「多少會有點議論,胡尚書費心了。」朱祁鈺不在意的點了點頭說道。

  「為陛下分憂。」胡濙趕忙俯首說道。

  朱祁鈺的確有換太子的想法,確切的說,從立太子的時候,他就覺得有點勉強。

  在大明當太子,那是要輔助大明的皇帝監國的,而不是漢唐時候,太子始終榮養掖庭,等到登基才開始理政。

  這種傳統,從朱元璋的太子朱標監國開始就是一種慣例。

  朱見濟的賢能,所有人都看得到。

  但是看胡濙和于謙的態度,換太子的事,比當初廢朱見深太子位還要麻煩的多。

  于謙拿出了一本奏疏說道:「陛下,大皇子和稽王聯手,破獲了第一起疑案,京師人人稱讚。」

  胡濙嘆了口氣,于謙到底還是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大皇子朱見濟至今未曾封王,于謙這個時候提起這件事,也是在提醒陛下,該給朱見濟封王了。

  一個皇子和一個親王打擂算什麼事兒?

  朱祁鈺其實想過這個問題,他想封朱見濟為郕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