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九章 權臣的誕生,是雙向奔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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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善突然抬起頭來,厲聲說道:「你們清高!你們高尚!就只有我最卑鄙!」

  緹騎用力的摁住了楊善的腦袋,將其摁在了地上,這種昂著頭大聲叱責,顯然屬於面刺寡人之過的行為,屬於大不敬。💔♤ 6➈Ⓢ𝔥𝔲𝕩.ᑕ๏ⓜ 🍩♗Google搜索閱讀

  朱祁鈺揮了揮手,說道:「讓他說完。」

  楊善再次抬起了頭看著朱祁鈺,眼神里依舊是兇狠,那種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楊善之所以如此堂而皇之的挺直了腰板,仰著頭,是因為他認為自己沒有錯。

  「殺了我一個又有何用,天下我這樣的人,如同過江之鯽,數不勝數!」

  「陛下的天下為公,都是糊弄人的謊話!」

  「天下本就是這個樣子,陛下今日天下為公,但是陛下能保證一生天下為公嗎?」

  「陛下能天下為公,能保證子孫後代天下為公?」

  「一旦失去公心,還不是依靠著科層制的官員,管理這天下?」

  「陛下今日與韃靼議和,將韃靼納入大明,今日一些生意不能做了,日後還不是一樣做嗎?」

  「想必陛下已經得知了這韃靼人被迫簽了賣身契,來到了大明, 那陛下可知,這生意到底如何盈利?」

  「這賣身契也分三六九等, 不同的人, 贖身的錢各不相等, 這債務轉來轉去,最後商賈勢要賺錢, 早就不是靠贖身了,而是靠買賣債務!」

  楊善突然談起了這債務買賣的事兒,這屬於財經事務的範疇, 朱祁鈺頗為感興趣的說道:「願聞其詳。」

  楊善嘴角抽動了下,繼續說道:「眼下在遼東、北直隸、山外九州的陝西行都司、靖安、陝西、山西等地,因為買賣韃靼人,形成了數目不詳的債務。」

  「十五歲以上讀書識字男丁的賣身契為甲等, 十五歲以上讀書識字的女眷的賣身契為乙等,三十歲以上的男丁為丙等,二十五歲以上的女眷為丁等,以此類推, 沒長過車輪的孩童為最末等壬等。」

  「這些賣身契分門別類, 按等售賣,而購買的人不僅僅是商賈, 還有無數手有餘財的小商小販。」

  「陛下, 此債務牽一髮而動全身, 可不僅僅是勢要豪右、可不僅僅是巨商富賈,小商小販也多有參與。」

  「臣說這些, 意思就是人性本就貪婪!只要人性如此, 天下如此!」

  「以陛下之功績,願意與天下妥協, 與天下和解,陛下無論如何窮凶極奢,即便是陛下要那滄溟海底的麗珠, 亦是天下英主!」

  朱祁鈺一愣, 滿是意外的問道:「楊善也知道滄溟海和滄溟流?朕還以為你們對朕弄的那些事,不屑一顧呢。🎉ൠ ❻➈sH𝕦𝐗.ᑕᵒ𝓂 🐤👤。」

  東洋、滄溟海都是大明對太平洋的稱呼, 朱祁鈺頗為意外, 楊善居然知道滄溟海, 證明其不是一個不肯與時俱進的頑固保守分子。

  楊善猛地站起身來大聲的說道:「陛下, 明知于少保的大同世界根本不存在,只要人心有五毒,此路不通,何必如此,再往下走,大明危矣!」

  朱祁鈺點了點頭說道:「貪、嗔、痴、慢、疑五毒心,楊善你說的有道理,于謙所說的大同世界,天下人人為公,壓根不存在。」

  「朕知如此。」

  楊善的臉上滿是疑惑, 既然陛下和他的想法相同,都是篤定了大同世界不可能實現,那做這些又有什麼意義呢?

  朱祁鈺看著楊善, 嗤笑了一聲拿起了茶杯說道:「朕要的並不是把大明打造成大同世界, 那些翰林院的庶吉士在做夢,如果作為手握公器的朕,也做這種夢, 那是愚蠢和昏聵。」

  「朕要的只是朕走之後,大明會有更多的學舍,更多的惠民藥局,百姓們勞有所得,大明揚帆萬里乘風破浪,這不是你們這些人良心發現的施捨,而是因為朕來過。」

  「朕要的只是大明會變得更好,證明朕曾經存在過,證明我們,曾經存在過。」

  「日後的大明兒郎,有一分熱,便發一分光。」

  「你明白嗎?」

  「你不明白。」

  楊善的面色數變,大聲的咆哮了一聲:「士可殺,不可辱!啊!」

  楊善奮力的撞向了御書房的木柱, 但是專業的緹騎早就在他咆哮的時候,就已經踩到了腳鏈之上, 楊善的撞柱變成了狗啃泥,摔倒在了地上。

  朱祁鈺不屑一顧的看著楊善,冷笑著問道:「怎麼想學比干挖心,青史留芳?你以為朕會給你這個機會?」

  「還是怕了這斬首之前,那種等待死亡的煎熬?」

  「這就是你們,卑鄙、無恥、無德,一群無膽匪類,連死都不敢面對,標榜自己的時候,用盡了溢美之詞,所作所為卻是下流至極。」

  「拖下去。」朱祁鈺揮了揮手,示意緹騎將楊善拖下去。

  朱祁鈺就是這樣的人,從來不讓臣子們猜測他的心思,他明明白白的告訴楊善,他沒打算把大明建成理想中的天下為公的大同世界,他朱祁鈺、于謙,他們這些人做的,就是探路者、先行者罷了。

  楊善始終沒有悟到這一點,所以他只是侍郎,而不是尚書。

  興安趕忙沏了一壺茶,低聲說道:「陛下消消氣,為這種人置氣不值當。」

  朱祁鈺搖頭說道:「朕沒有生氣,只是覺得有些可惜,這楊善很有才華也很有能力,可惜,用錯了地方,朕為之惋惜。」

  「這次的事情,李秉有沒有參與其中?」

  興安認真的回想了下于少保的彈劾名單,搖頭說道:「李秉並未參與其中,于少保做事一向周全。」

  朱祁鈺握著茶杯說道:「嗯,朕知道了,把季鐸宣來,朕有事交待,他也該前往倭國了,還有那個白衣庵的日野富子,也叫來就是。」

  「是。」興安俯首領命而去。

  朱祁鈺對季鐸是有安排的,作為大明的使節,充當大明與倭國溝通的橋樑,而且袁彬等人在倭國做事,朱祁鈺得給他們名分,否則袁彬等人的性質,始終是寄人籬下,仰仗室町幕府的鼻息。

  「臣參見陛下,陛下聖躬安否?」季鐸來的更快,他本身就在講武堂當值,而日野富子來的晚了點。

  「朕安,坐。」朱祁鈺讓興安把聖旨和使節交給了季鐸,開始叮囑此次出使倭國的諸多注意事項,還有對日野富子的安排。

  日野富子選擇在白衣庵出家為尼,首先就是為了留在大明,其次是想參考大唐舊事,爬上皇帝的龍榻。

  當初武則天是李世民的才人,李世民龍馭上賓之後,武則天就出家為尼,最後被李治納入了後宮,最後成為了皇帝。

  而楊貴妃作為壽王妃,第一步也是出家為尼,隨後被送進了皇宮之中,成為了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貴妃娘娘。

  日野富子還是想爬上龍榻度種。

  可惜朱祁鈺對日野富子第一次面聖時,那一口黑牙和如同鬼魅一樣的妝容印象太過深刻。

  朱祁鈺將最後一封聖旨交給了季鐸叮囑的說道:「這日野家在倭國盤根交錯,各大名主都有日野家的勢力,或者聯姻,或者充當幕僚,本來是一股極為重要的政治力量。」

  「日野富子想要度種,朕當然知道他們想要對室町幕府取而代之的心思,可惜襄王不肯為她度種,朕也沒辦法。」

  襄王可是嫡皇叔,按理來說,若是襄王肯,朱祁鈺自然遂了日野富子的心愿,若是日野家真的能成事,那也算是大明的龍子龍孫。

  可惜,襄王對度種這事敬謝不敏,雖然襄王一直花天酒地,但是他三個子嗣,皆為嫡出,就知道襄王那副花天酒地只是為了讓皇帝安心罷了。

  「陛下,日野富子來了。」興安低聲說道。

  經過三年的沉澱,日野富子也變得更像是大明人,而不是倭人了,至少禮儀和妝容上,不是那麼讓人恐懼了。

  「妾身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日野富子規規矩矩的行禮。

  「眼下室町幕府還不能倒,今日送你回國,嫁給八世將軍足利義政,你可願意?」朱祁鈺看著日野富子問道。

  日野富子咬著牙,沉默了許久說道:「妾身不願。」

  「陛下垂憐,妾身只想留在大明,回到倭國,妾身只有死路一條。」

  就足利義政那個性子,日野富子借著出家,滯留大明,毀去和足利義政的婚約,這是一種大羞辱,足利義政必然百般折磨日野富子。

  「你退下吧,近日巾幗堂開課,若是不願在白衣庵待著,就去巾幗堂上學去吧。」朱祁鈺無所謂的說道。

  日野富子本就是一步閒棋,既然日野富子自己都不樂意,再強行派遣,只會是反作用。

  日野富子愣了片刻,她完全沒想到陛下這麼好說話,但是陛下對她毫無親近之意。

  「謝陛下隆恩。」她站起身來,退出了御書房。

  朱祁鈺看著季鐸說道:「季指揮,到時候勞煩季指揮讓日野家再出閣一個閨女,嫁給足利義政。」

  「臣領旨。」季鐸猶豫了下說道:「陛下,誰嫁給了足利義政,都是遭罪。」

  「那足利義政,實在是付不起的阿斗。」

  朱祁鈺搖頭說道:「阿斗招誰惹誰了,足利義政也配跟阿斗相提並論?」

  「日野家的女人,怎麼會委屈自己。」

  季鐸俯首領命,持節而去,趕到密州市舶司正好四月,正是去倭國最好的時候。

  朱祁鈺拿起了朱儀的奏疏,看了許久說道:「下詔恢復朱儀成國公的爵位,這次朱儀做的不錯。」

  朱勇的土木堡戰敗,非戰之罪,栓條狗在稽戾王的位置,土木堡之戰也打贏了。

  此次神符散大案,朱儀的所作所為,都是可圈可點,借著神符散之事,朱祁鈺恢復了朱儀成國公的爵位。

  「英國公張懋也是少年英豪,去內帑挑幾件寶物賜下。」朱祁鈺說起了張懋。

  張懋這個英國公府的幼子,在英國公府最危險的時候,扛下了重任,九歲入了講武堂,十幾歲便已經馳騁沙場,作戰英勇,不負張輔威名。

  「陛下英明!」興安長鬆了口氣,俯首高聲說道。

  于謙剛打掉了以楊善為首的三十二人的官員,而朱祁鈺恢復成國公爵位,就是用這個爵位安撫那些蠢蠢欲動的保守派。

  朱儀領到聖旨的時候,一臉的莫名其妙,他先去泰安宮謝了恩,站在泰安宮門前停頓了片刻,扭頭進了于謙的府邸九重堂,談了將近兩個時辰才離開,朱儀回到自己的府邸,拒絕了所有的賀喜拜帖,再次回到了德勝門當值。

  朱儀去找九重堂和于謙談的是神符散大案的善後問題,他的態度很明確,即便是皇帝用成國公的爵位安撫保守派,他這個舊武勛,也不是保守派的人。

  王復在撒馬爾罕分而治之的大策,終於落地,整個撒馬爾罕專門劃分出了一片區域供瓦剌人居住生活,諸多相關配套的政令一道一道的下達。

  而此時的蘭宮之內,王復正在和也先商談政務。

  「此次分治之後,我們就不必擔心回回教對我們瓦剌軍隊的突厥化,軍隊是所有政務的保障大石?」王復眉頭一皺,也先的臉上露出了不耐煩的神情,還有神遊天外的迷茫。

  「大石!」王復將手中的奏疏扔在了桌上,大聲的說道。

  也先這才回過神來,說道:「啊,我的好兄弟,你說到哪裡了?我剛才在思考何時開拔薩萊拔都,一時走神了。」

  一時?

  王復也是無奈至極,也先次次都是一時走神,每一次。

  王復有時候就在想,這權臣到底是自己野心使然,還是這君主為了省心省力,才導致了權臣的誕生。

  或者說,權臣的誕生,是雙向奔赴的必然結果?

  他多少理解了為何會有稽戾王這樣的君主,也先現在的模樣和稽戾王就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案牘勞形傷神,哪有享樂讓人舒暢?

  王復按捺住了自己內心的邪火,告訴自己不生氣。

  「我的好兄弟王咨政,前些日子,我找楊禪師禮佛,就聽楊禪師給我講了個故事。」也先當然看出了王復的不滿笑著說道。

  「這廟裡的鐘,都只撞三下,第一下是福祿安康,第二下是加官進爵,第三下是和和美美,這第四下,卻是萬萬撞不得,王咨政可知為何不可以撞第四下嗎?」

  王復沒好氣的說道:「撞四下是四大皆空,撞五下是五蘊皆苦,撞六下是六根清淨,我不禮佛,但是佛門的規矩還是懂的。」

  也先長笑數聲連連拍手說道:「正是如此,萬事都講究一個過猶不及,我要是撞這第四下,不就是過猶不及嗎?你我親如兄弟,你做事,我放心。」

  也先總是能找到很多的理由來說服自己,王復拿出了另外一本奏疏說道:「這個事,大石必須要看一下。」

  「大石想去拔都薩萊奪取汗位,瓦剌大軍卻依舊如同草莽一般,這撒馬爾罕講武堂諸多庶弁將應該得到提拔,咱們總不能拉這麼一隻軍隊前往拔都薩萊。」

  「這不是讓奧斯曼蘇丹法提赫看笑話嗎?他們可是時刻枕戈待旦,準備給咱們一個大驚喜,馬虎不得。」

  也先打開奏疏看了許久,這涉及到了瓦剌大軍的底層軍官的軍制改革,總體來說,都是增加瓦剌大軍的戰鬥力,有點複雜,也先有點看不懂,問了幾句,就拿出了恭順王的大印蓋了上去。

  「就按王咨政說的辦。」也先按下了大印。

  他可是瓦剌的大石,他活著瓦剌何人敢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