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大明皇帝,得支棱起來!

  「陛下深夜造訪,是軍情緊急嗎?」金濂並沒有睡下,他在戶部的衙門加班。→

  一來是戰事緊張憂心忡忡,但是他前腳領了京營南下平叛,後腳再領了京師防務,又手太長的嫌疑。

  二來,就是帳目太多了,他整理了許久,總算是理清楚。

  大明的國帑帳目,與其說是糊塗帳,不如說是爛帳,想要弄清楚,實在是太過於困難了。

  朱祁鈺將來意說明,他很想知道,永樂皇帝到底是怎麼在窮兵極武的情況下,留下如此龐大的遺產。

  金濂愣愣的說道:「內帑有這麼多錢啊。」

  「卿也不知道嗎?」朱祁鈺也是一樣呆滯的看著金濂,他們倆兒面面相覷。

  本來是來尋找答案,這世上又多了一個迷茫的人。

  朱祁鈺和金濂一琢磨,決定一起到大明的內帑,也就是內承運庫看看去。

  深夜叩天子門這種事,對於任何一個藩王而言,都是犯忌諱的事,但是朱祁鈺是皇帝,錦衣衛看到這位從來不住皇宮的皇帝之後,立刻打開了午門。

  朱祁鈺站在了內承運庫之前,一直以為內庫只有一個,到了地方,才知道,內庫一共有十個,分別由戶部和工部承建,但是都屬於內庫管理。

  分別貯藏金銀、緞匹、寶玉、齒角、羽毛的內承運庫,貯藏硫磺、硝石的廣積庫,貯藏布匹、顏料的甲字庫到貯甲仗戊字庫等等。

  而現在他面前的就是內承運庫,大門在吱吱呀呀的聲音中打開,庫內漆黑一片,興安掌燈,將幾盞燈點亮,庫里有種類似於發霉的味道,但是很快左邊金塊右邊銀塊的格局,出現在了朱祁鈺的面前。

  二十多萬兩的黃金,三百多萬兩的白銀,還有寶石玉器等物,反射著微弱的燭火燈光,將整個庫內全部點亮。

  而長長的貨架上,是一眼看不到頭的陳列物,這些奇珍異寶和象牙都是金銀之外的實物。

  至此,朱祁鈺深切的明白了什麼叫做「金碧輝煌」,真的亮瞎眼的金光閃閃。

  金濂仔細查驗了一番之後,讓錦衣衛和內承運庫太監,點清了送往彰義門外的銀兩之後,緩緩的退出了內庫大門。

  內庫門緩緩合上,金濂的面色反而沉重異常,他俯首說道;「陛下,臣大約想明白了此事,但是此事說來話長,是不是先去彰義門外犒賞三軍?」

  「那就邊走邊說。」朱祁鈺倒是不在意談話的地點,他只是想搞清楚朱棣為什麼那麼有錢這件事。

  無論想做什麼,得手裡有錢才行。

  「我朝自洪武年間則有片板不得下海的禁海之令。」金濂和朱祁鈺同乘坐一車,前往了彰義門。

  朱祁鈺點了點頭說道:「彼時張士誠潰敗,逃難南洋,所以太祖皇帝下令片板不得下海,而後則是海盜倭寇肆虐,自此,海禁之事,太祖皇帝三番五次下令海禁。」

  金濂嘆息的說道:「但是,這並不是說我大明不與海外交通,事實上,從洪武年間起,各藩國朝貢不停,那是朝貢之後,我大明十倍賞賜之。」

  「但是朝貢之外,則是頻繁的藩國商船攜帶香料等物,與我大明交易,最頻繁的時候,一年朝貢三次五次的都有,比如麻六甲等地,名為朝貢,實為商貿。」

  朱祁鈺一愣,他其實一直認為大明的海禁,是處於政治考量。

  比如張士誠潰敗,殘餘勢力逃亡南洋,但是他聽到金濂解釋朝貢的時候,才若有所悟。

  他不知道自己想的是否正確,繼續說道:「你的意思是,其實南洋各國,一直通過朝貢的方式,和我大明朝廷做貿易嗎?」

  「是的。」金濂感慨萬千的說道:「太宗文皇帝七下西洋,其實也是貿易為主,為此文皇帝特意成立了市舶司。」

  「鄭和帶的水師到了南洋,賣出瓷器、紙張、鐵器、茶葉等等,而買回了豆蔻、沉香、蘇木、胡椒等等,真的是兩頭兒低買高賣,自然是賺的盆滿缽滿。」

  「永樂年間留下這麼多的金銀,也就不奇怪了。」

  朱祁鈺深吸了口氣,低聲說道:「那朝臣們天天上書,說下西洋乃是勞民傷財,理應廢除,大明朝廷已經十數年沒有下西洋了。」

  金濂從懷裡拿出了一張單子,遞給了朱祁鈺感慨萬千的說道:「這裡有份帳單,陛下請看。」

  「在南洋豆蔻五百文一斤,沉香三貫一斤,蘇木五百文一斤,胡椒三百文一斤。」

  「到了大明,豆蔻五兩一斤,沉香三十兩一斤,蘇木半兩一錢,胡椒九百文一斤。」

  「而大明這邊的民窯瓷器清白花瓷盤五百貫一個,酒海一千五百貫一個。若是無錢,則可用香料來換。」

  朱祁鈺默默的看著手中的單子,將單子放到了袖子裡。

  「那為什麼朝臣們還要鼓動加強海禁,不得南下,最後一次大明南下萬裏海塘,是在什麼時候?」朱祁鈺仿若是在自問自答。

  金濂低聲說道:「宣德五年,先皇帝令鄭和第七次下西洋,宣揚國威,宣德九年,南京守備太監王景弘帶著蘇門答臘國王的老國王弟弟哈尼者罕,回到京城。」

  「當時蘇門答臘國王老邁,哈尼者罕想要兄終弟及,先皇帝令老國王的子嗣繼位。」

  「這是最後一次了。」

  哦,正統年間徹底停止了南下西洋諸事。

  這就是很合理了,朱祁鎮做出什麼來,都不稀奇咧。

  朱祁鈺深吸了口氣,看著窗外的月朗星稀,大明最後時候,貌似是窮死的吧。

  金濂忽然行了個稽首禮說道:「陛下,臣有一言,不得不講。」

  金濂其實之前一句焚通州糧,惹得朱祁鈺對他非常不滿,好好的糧食,怎麼能燒掉呢?

  雖然後來誤會解除,朱祁鈺沒有拿著這件事說。

  但畢竟金濂給新皇帝留下了極差的印象,所以他現在是能少說話就少說話。

  「講,無礙。」朱祁鈺點頭說道。

  金濂目光如炬的說道:「陛下!鄭和七下西洋,宣揚武功,清理海盜,打通商路!如此龐大的、穩定的、繁榮的海上朝貢體系停止了。」

  「但是停止了官營商路之後,我大明豆蔻、沉香、胡椒等物,並沒有飛漲,也沒有供不應求,而是非常穩定。」

  「那必然是有人在經營著前人遺澤的商路,居中牟利。」

  「太宗文皇帝留下的商路,被人僭越篡奪了,而朝中有人在為他們說話,阻攔官營商路。」

  「而倭寇屢剿屢勝,卻是如同離離草原,春風吹又生,臣以為這其中必然有所牽連。」

  金濂說完之後,便默默的不再說話,官營停止了,那自然是民間商船往來頻繁。

  而倭寇大明一直在剿,但是越剿反而越猖獗,站在倭寇背後的到底是什麼人?

  這是金濂的提問,而不是彈劾。

  這是陛下要思考的問題了。

  朱祁鈺點頭說道:「太宗文皇帝留下的這條海上商路,並沒有在停止下西洋之後,崩潰掉,而是是一些人吃的滿嘴豬油。」

  翻譯翻譯,就是造富神話嘛。

  這就簡單極了,朝堂上有人在替這些吃的滿嘴豬油的傢伙說話。

  朱祁鈺回頭看了看皇宮,看了看吱吱呀呀關閉的內承運庫,大明最起碼,不可以窮死。

  大明皇帝手裡沒有錢,就像是各地的知府、知縣事們,為了完成稅賦,不得不有求於當地縉紳們,說話自然不硬氣。

  為何大同知府霍瑄能支棱起來?

  石亨在大同的時候,補齊了一部分的稅賦,霍瑄當然可以不看縉紳們的臉色。

  大明皇帝沒有錢,怎麼可能支棱的起來呢?

  朱祁鈺忽然想到了嘉靖皇帝朱厚熜,為了兩百萬太倉銀,和朝臣們斷斷續續的吵了五六年的時間,都沒吵贏,最後只拿到了二十萬兩,還被海瑞指著鼻子罵:嘉靖嘉靖,家家乾淨。

  朱祁鈺反覆的思考著大明海貿應當如何再次振興。

  錢袋子這種事,就像男人的蛋蛋一樣,必須要自己拿著才能安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