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思娘靠在了窗欄的位置,她滿是笑意的看著她的夫君。→
從播州海龍屯上的那個樓里被送走之後,冉思娘一直在想自己的男人會是何等的模樣。
雖然最開始的時候,夫君因為種種顧忌,並沒有納她,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冉思娘最終還是爬上了皇帝的床。
那個日野富子,夢寐以求的事兒,對於冉思娘來說卻很簡單,若非她在太醫院當值,入泰安宮的時間恐怕會更早一些。
冉思娘對陛下是有企圖心的。
陛下長得英氣,還有手段有辦法,做事光明磊落,還是天底下最尊貴的那一個,她當然又企圖心。
「當初陛下看到我第一眼,我就知道,這輩子就是陛下的人了。」冉思娘滿是笑意的說道。。
她調暗了一些噴燈的亮度,亮白色的石灰輝光,立刻變成了一種帶有些許的明黃色的光。
稽戾王在正統十三年搞選秀的時候,宮裡那位孫太后曾經堅決反對稽戾王納順天府密云為百戶史宣的女兒。
而後這個史宣的女兒拿了點錢回了家,這等天女被刑部侍郎刑部侍郎齊韶看上,請託兵部侍郎徐琦、駙馬都尉趙輝說媒,迎娶這位史宣的女兒。
這稽戾王后來又想起了史宣的女兒,鬧得非常的尷尬。
這個齊韶最後被坐罪誅殺,李賓言當初彈劾駙馬都尉趙輝的時候,並沒有把這件事並舉,因為這個刑部侍郎齊韶的死,是因為他自己怨殺廣眾,實屬罪有應得。
但是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從皇帝身邊離開的天家女,再想嫁人,根本不可能。
朱祁鈺看著冉思娘,當初在南衙初見,朱祁鈺對冉思娘是有一些顧慮的,畢竟從那麼遠的地方送過來,人家姑娘指不定心裡多大怨氣。
他本打算給冉思娘許個人家,後來才發現自己實在是想的少了。
他不是稽戾王,沒人敢在剛剛平定了南衙叛亂,大勝特勝的陛下頭上動土。
時至今日,朱祁鈺非常慶幸,冉思娘是個很不錯的姑娘,善解人意,醫術很好。
「其實不在泰安宮,你也會活的更好。」朱祁鈺靠在軟篾藤椅上,說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話。
冉思娘是個很聰慧的女子,她的醫術日益精進,在太醫院也是貢獻極多,即便是不入泰安宮,冉思娘也會活的很好。
別的不說,就是冉思娘建在密雲衛的蟑螂院,就足夠讓冉思娘活的異常精彩了。
金尚書喝過都說好的康復新液,銷量極佳,已經慢慢成為了京師百萬之家,家中常備的藥物之一。
太醫院的陸子才對這大蟑螂湯的評價極高,並且推廣到了整個太醫院下轄的惠民藥局。
冉思娘還有一手百寶丹,就是三七為主藥的治療跌打損傷的良藥。
冉思娘當然知道陛下說的什麼,她摘掉了自己的髮簪,甩了甩頭髮,伸出了蔥白的手指搖了搖說道:「不不不,那可不見得哦。」
「這蟑螂湯,是皇莊的產業,陛下猜猜看,若不是皇莊的產業,臣妾現在人在哪裡?」
「財帛動人心啊。」
「我一個女人,這等賺錢的買賣,不啻於稚子懷千金於鬧市之上,反而是禍害。」
俗話說,賣春的賣不過賣藥的,冉思娘這話可不是空口白話,她要是不是皇帝的貴人,不知道要遭多少罪。
冉思娘是個很聰明的女人,她清楚的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是因為面前的男人是她的夫君。
顯然她想讓這個男人變成孩子他爹。
「所以,我得要個孩子,陛下不知道,連婉兒都笑話我呢。」冉思娘頗為無奈的說道:「別的宮嬪都有了孩子,就我一個人沒有,我得快點,別等到埃萊娜生了,我這肚子還癟著。」
坊間有了些風言風語,冉思娘聽到了。
她整日裡拋頭露面,還沒有子嗣,自然會有各種流言蜚語。
本來就有人說她南蠻子,不懂禮數,現在除了埃萊娜,就她一個膝下無子,這種風力,自陳婉娘生了孩子之後,越來越多。
冉思娘慢慢的靠近了朱祁鈺,抿著嘴唇說道:「今日可是個好日子。」
「回宮盥洗一下,盥洗一下!」朱祁鈺知道自己今天在劫難逃,趕忙說道。
這可是御書房,可不能亂來。
次日的清晨,朱祁鈺依舊起了個大早,在泰安宮內,扎了半個時辰的馬步,又耍了幾下槍,他有一個金戈鐵馬的夢,但是現實不允許他這個皇帝以身犯險。
冉思娘賴了將近一個時辰的床,才頗為慵懶的喊他的夫君去用早膳。
「金尚書的病,什麼時候?」朱祁鈺用過早膳之後,前往御書房之前,略顯沉重的問道。
金濂的病已經硬生生的拖了一年有餘,這胃病雖然是好了,可是也就是拖了些時日罷了。
這些日子,金濂已經不能上朝了,戶部事都交給了戶部左侍郎張鳳,無論張鳳能力如何,朱祁鈺對他是否滿意,都只能是他了。
冉思娘猶豫了下,略微有些無奈的說道:「陛下,生老病死,時至則行。」
朱祁鈺露出了一絲笑容說道:「朕知道,你已經盡力了,太醫院也盡力了。好了,朕今天去看看金尚書。」
冉思娘這話說的意思是就這幾天了。
金濂是沐陽伯,朱祁鈺早就賜給了他,這是大明朝給金濂一生的評價。
金濂的家庭極為普通,真正的寒門子弟,父母都是普通的百姓。
宵衣旰食鐵硯磨穿,雪窗螢火坐整書編,金濂寒窗苦讀,永樂十五年中舉人,永樂十六年中進士,為官四十餘載,歷仕五朝,在寧夏跟著寧陽侯陳懋平定過馬匪,和瓦剌人兵戎相見。
金濂的沐陽伯是軍功換來的。
這個為大明朝奉獻所有血和汗的老人,不像胡濙那般會養生,多年奔波,落下了一身的毛病,老胃病雖然已經痊癒,但是已然是天人五衰,各個器官都幾近衰竭。
朱祁鈺來到了官邸,見到了金濂。
風燭殘年的老人,半靠在床欄之上,看到陛下走了進來,想要完全坐起來,卻是幾次嘗試都無力坐起。
「陛下,恕臣失禮,病榻之上,無法行禮了。」
朱祁鈺坐到了金濂面前,搖頭說道:「無礙。」
金濂從床頭摸出了一本奏疏,哆哆嗦嗦的遞給了皇帝,笑著說道:「陛下,臣寫了本奏疏,主要就是各官廠的工匠勞動報酬調整的事兒,臣思來想去,這錢省不得。」
朱祁鈺收起了金濂的奏疏,放到了袖子裡,極為認真的說道:「好了,部里的事兒,都交給張鳳便是,不要憂心了,養好身體,朕還等著你再跟朕吵架,養好病再說。」
整個大明朝,現如今只有金濂敢跟皇帝拍桌子,戶部和內帑之間,見面就吵架,已經成為了大明的常態,朝中的人見怪不怪。
金濂這個人就是如此,有一說一,當初皇帝要給百官定俸祿,補發景泰四年的俸祿,金濂就硬頂著皇帝,逼著皇帝不能補俸。
定俸祿是應該的,但是補俸卻不應該。
既往不咎,過往不補,若是陛下補俸,那就得追查所有百官在正統年間的所有過錯。
這就亂了套了。
「臣這身子,臣清楚,就這些天了。」金濂卻是頗為灑脫,表情頗為輕鬆的說道:「臣官至尚書,得封伯爵,這臨到了兒,走的時候,各部尚書、閣老、都察院都得來送臣。」
「嘿,這是多大面子?臣知足了。」
「要說遺憾,臣就是覺得臨到走了,還是沒看到大明錢荒解決之道,意難平啊。」
理財非濂不可,是當初京官推介金濂從刑部尚書轉至戶部尚書的理由。
當時國事風雨飄搖,金濂也是臨危受命,和于謙配合縝密,當之無愧的社稷功臣,不負眾望。
金濂接著說道:「臣也是一隻腳跨進了鬼門關,有些話,若是陛下覺得說的不對,就當是胡言亂語了,這錢荒解決之法,還是得鈔法。」
「臣知道陛下愛民之心切切,這鈔法咱大明暫時不合適,但是倭國這些地方用鈔法,也可以試著推行一下,看看效果。」
寶源局歸工部所有,寶鈔局歸戶部所有,這印鈔的事兒,是戶部的職責,可是卻被寶源局霸占著,戶部也是竭盡所能,可大明的國情,並不適合大肆推行鈔法。
金濂躺在病榻之上,對大明錢荒之事,依舊是念念不忘。
朱祁鈺並不計較金濂和他意見相左,因為目的都是相同的,都是為了讓大明更好。
「朕知道了,朕會在倭國試著推行下鈔法,試試看,待到鈔法成熟再在大明境內試用,朕心裡都有數。」
對於鈔法和錢法,于謙自始至終態度都是,陛下用鈔法可行,用錢法亦可行,于少保總是覺得陛下在鈔法和錢法之事上,過于謹慎了。
但是有前車之鑑,陛下願意慢一點,于謙也沒有反對。
「金尚書,你那個同鄉沈翼比之張鳳如何?」朱祁鈺問起了金濂的身後事。
沈翼,戶部右侍郎,乃是金濂的左膀右臂之一,但是沈翼是金濂的同鄉,為了避嫌,金濂並未舉薦沈翼接替這戶部事,而是推薦了張鳳。
可是這張鳳能力實在是讓朱祁鈺有些擔憂。
金濂認真的想了想搖頭說道:「不可,沈翼貪財,他若是掌戶部事,怕是要出大事。」
「臣活著,他不敢,臣一走,他怕是要原形畢露,陛下讓緹騎盯著點他,臣怕還沒過鬼門關,就在黃泉路上遇到他。」
金濂滿是回憶的說道:「正統十二年,淮安大旱,臣請旨蠲免減米麥農稅,銀布絲帛則照征如故,浙東有一大戶蒲氏,就是那個痴迷福祿三寶,最後敗了家的蒲氏。」
「這蒲氏輸綿絹至京,以其半賄賂權貴,若非臣攔著沈翼,他怕是就要伸手了。」
朱祁鈺這才瞭然,怪不得張鳳明明能力不行,沈翼精明能幹,但是金濂就死活不肯讓沈翼擔任要職,原來這裡面還有這檔子事。
金濂說清楚了為什麼不舉薦他的同鄉之後,閉目養神了許久,忽然睜開了眼,十分嚴肅的說道:「陛下,現任的兵部尚書江淵,曾任戶部侍郎,正統十二年,他收了蒲氏兩萬七千擔綿絹,蒲氏逃了那年的稅賦。」
朱祁鈺陡然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看著金濂問道:「還有這等事兒?!當初朕南下平叛,他提著腦袋把天下糧倉稽查了一遍,那可是一等一的苦差事,他辦得極為利索。」
「有這等事兒,朕當初任命其為兵部尚書,詢問諸位明公,為何金尚書不說?」
金濂靠在床欄上露出了笑容說道:「胡尚書還收了倭銀,他交到了內承運庫,陛下不是沒為難他嗎?」
「俞士悅京師之戰前夕,把妻兒老小送回老家,這事陛下不也是沒找俞士悅後帳嗎?」
「正統年間做官,不是誰都跟于少保一樣兩袖清風,持正守節,剛正不阿。」
「想做個清官,難呀,江淵當初收這筆錢也是被迫的,這錢也沒到他手裡。」
兩袖清風這個成語,說的就是于謙入京,不肯給大宦官王振送禮,就送了兩袖清風。
「這事兒于少保也是知道的,這天下之水,有渾有濁,江淵他頗為能幹,景泰以來,行無差池,既然既往不咎,陛下看著他點便是。」金濂知道陛下的心性,日後這江淵必然是如履薄冰。
金濂選擇這個時間把這事兒擺在明處,就是提醒陛下,要小心朝里的官吏,官僚里有于謙、楊洪這等人傑,可不全是人傑。
賢時則用,不賢則黜便是。
朱祁鈺並不知道,在原來的歷史線上,金濂因為江淵收受這兩萬七千擔綿絹,死後都不得安寧。
金濂在景泰三年彈劾江淵收受賄賂,金濂死後,文淵閣大學士陳循為金濂寫了神道碑,可是這神道碑三十多年一直未曾立起來。
因為金濂死了,江淵還活著。
一直等到江淵也死了,金濂這神道碑,才算是立了起來。
金濂想了想說道:「還有吏部侍郎何文淵,他不是逼迫李燧娶他女兒,鬧得滿城風雨,還被李燧撅了面子?」
「這何文淵把自己折騰的不得不致仕,可是他兒子何喬新,可是個不折不扣的能人。」
「何喬新在景泰二年中了進士,和景泰二年的狀元柯潛一道,在陝西行都司吃沙子,可是抓了不少的奸細,撈了好幾塊頭功牌。」
朱祁鈺滿是驚訝的問道:「何喬新居然是何文淵的兒子?可是他的戶籍,不是在何文淵名下啊。」
每一個新科進士,都要把祖宗十八代查清楚,這何喬新可是入了朱祁鈺夾帶里的人才。
這何喬新居然是那個逼著李燧娶自己女兒,最後把自己折騰的顏面盡失,只能致仕的何文淵的兒子。
金濂頗為感慨的說道:「這何文淵也是避嫌,怕他兒子借著他的名頭,名不正言不順,讓地方官為難,不讓何喬新參加科舉考試。」
「可是這何喬新寒窗苦讀十餘載,就偷偷摸摸的借著同鄉的路引考了科舉。」
「陛下,臣說這些,不是要彈劾他們,臣只是想說,即便是在這京師朝廷之上,陛下也有不知道的事兒,可是這暗流涌動,它就是再涌動,它也上不得台面。」
「陛下時至今日,走陽關大道,而非羊腸小道,這是陛下最大的優勢,也是陛下最大的底氣,行小道,終歸是小道,暗流終究是暗流。」
「陛下若是從大道落入這小道和暗流之中,他們在這方面比陛下經驗豐富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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