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從沒有過絕對的公平,無論什麼時候。—(••÷[ ➅9ѕ𝔥𝕦x.𝐂όϻ ]÷••)—
金濂的這個問題,讓所有人的都呆滯的看著大明的皇帝。
什麼分配的方式,才是最公平的分配方式,什麼方式又是最合理的分配方式呢?
社會產生了分工,因此產生了社會勞動成果,這些勞動成果,如何給大明的所有人,就是金濂這個問題的核心。
換句話說,金濂在問,大明該去何方。
朱祁鈺看著眾臣略顯迷茫的眼神,認真的思考著。
這是道路的選擇。
正如于謙說的那樣,當皇帝殺掉了稽戾王之後,皇帝身後便成為了懸崖,只能往前走,沒有後退可言。
分配方式決定了社會制度,大明站在了一個歷史的岔路口上,走在這個岔路口上的群臣們,都比較茫然。
朱祁鈺想了許久,才開口說道:「墨翟幻想了一種大同世界,就是非攻兼愛,像愛自己一樣愛別人。」
「在墨翟的學說中,將所有的勞動成果交給有需要的人,就是非常公平的分配方式,按需分配。」
「洪武年間,每甲皆有被全甲供養的畸零戶,很多的孩子都是吃百家飯,穿百家衣長大,他們的父母死於兵禍、匪禍、饑荒,他們被鄰居們養大成人。」
百家飯,百家衣,如果翻譯翻譯,就是社會化撫養。
大明曾經在制度上,探索過這種模式,可是隨著太祖高皇帝的龍馭上賓,這畸零戶逐漸成為了藏污納垢之地。
那些畸零女戶,住在博愛鄉之中,看似是社會化的撫養,結果卻變成了揚州瘦馬進貨的地方,變成了一種血腥而殘忍的朘剝模式。
還有一些富戶變成了畸零戶。
本來朝廷的政策中,是對畸零戶的優待,是一種追求公平、按需分配的制度,但是在短暫的維持了一段時間後,碎了一地,滿是狼藉。
很多喝著茅、五、劍這些名酒,品著龍團香茗的富戶,搖身一變,成為了不納賦稅的畸零戶,不僅不納賦稅,還不停的兼併土地,將田畝占為己有,將百姓奴役在土地之上。
「按需分配嗎?」金濂愣了片刻搖了搖頭說道:「陛下,那不現實。」
朱祁鈺立刻點頭說道:「沒錯,那不現實。」
「所以最公平的是按需分配,最合理的是按勞分配,完全按資分配,將會加速土地兼併,朝廷的開支越來越大,但是稅基卻每況日下,最後入不敷出,整日裡拆東牆補西牆。」
「拆拆補補,這房子自然就塌了。」
金濂瞭然。
陛下是一個很務實的人,明知道做不到的事情,會說,會提,會向那個方向努力,但是絕對不是今天提出,明天落實,後天就要見到成效。
在實際的執政之中,總是選擇最適合當下局勢的政令,來讓新政能夠真的執行下去。
在大明的輿情之中,陛下其實有錙銖必較的惡名。
內帑和國帑,內承運庫和戶部總是見面就掐架,吵得天翻地覆,看似是皇帝貪婪,戶部愛錢。
可是管著這近萬萬大明人丁的衣食住行,不扣扣索索的能行嗎?
陛下掙錢如流水,花錢如開閘放水,但凡是動一動就是近百萬的國帑內帑,如同百川到海一樣,連個水花都看不到。
朱祁鈺接著說道:「墨子講非攻兼愛,就是在講按需求分配。我們要在部分的領域按需分配。」
「比如那些在戰場上悍不畏死,失去了勞動能力的人,我們就要對他們進行撫養。」
「比如京官勛臣,手中握著滔天的權力,就要對他們按需分配,否則,甚至不用他們張口,就有人把大把大把的銀錢、鈔貫、田畝,送到他們的手中。」
「這些小範圍的按需分配,是朝廷的掌控範圍之內,但是在更多的時候,我們要講按勞分配。」
「堅持以按勞分配為主要方式,堅持保護百姓們獲得應得的勞動報酬,堅持勞有所得,這也是朝廷的仁義禮法之一。」
「按需分配、按資分配,多種分配製度並行,是當下大明最合適的路。」
「如若有人非逼著朕做獨夫民賊,朕也甘心擔這個罵名。」
獨夫民賊,是對一個皇帝最具侮辱性的詞語。
獨夫,就是專橫,一言以蔽,獨斷專行。
民賊,就是與民爭利,錙銖必較,是偷老百姓手裡錢的賊。
比如漢宣帝的老師就曾經罵漢武帝劉徹是個獨夫民賊,不聽進諫,一意孤行,算緡告緡令、官營鹽鐵,都是與民爭利,是偷「民」的錢。
這是朱祁鈺的決心,被罵他不怕,有膽子就造反,看他這個皇帝殺不殺就完了。
朱祁鈺剛說完,武清侯石亨的眼神,立刻就亮了起來,他聞到了軍功章的味道!
石亨的眼神很快就黯淡了下去,造反要交三遍稅的大明,誰能這麼蠢呢?
分配,是一個很大很大的話題,朱祁鈺並沒有深入的講如何分配,只是在大方向上畫了一條線。♔🏆 6❾𝔰Ĥù𝔁.𝒸𝔬ϻ 🔥⛵
因為分配不是講道理,分配,是真刀真槍的動早就被瓜分完的利益。
無論刀落到誰的頭上,都是鈍刀子割肉,生疼生疼。
是干出來的,不是說出來的。
朱祁鈺只是指明了一條方向,而這條方向,正是群臣所需要的。
朱祁鈺淺嘗輒止的談了談分配,鹽鐵會議很快就回歸到了正常的議程之中。
「陛下,應天巡撫李賢上奏說,請旨撤銷鹽引之事,臣以為不妥。」戶部度支部郎中王祜說起了第二件戶部事兒。
朱祁鈺硃批了李賢的奏疏,關於鹽引的部分範圍內撤銷。
李賢不是清談之輩,他希望撤銷鹽引之後,建立一套鹽鐵的供給側的改革,仿照襄王在貴州事,對鹽進行全面範圍的官營。
這一刀就剁在了兩淮鹽商的腦袋上,兩淮鹽商早有預料,這一刀早晚要挨,所以很多都在轉型,比如他們的目光看向了海洋。
在家裡窩著就能大筆大筆的用麻袋裝錢,還有什麼出海的動力呢?
但是大明皇帝新政勢不可擋,他們也曾經掙扎過,發現掙扎的越激烈,陛下手段就越多,索性選擇了順從。
朱祁鈺認為取消鹽引的時機已經成熟。
這種時機是多方面的,比如河套地區靖安省逐漸穩定,安民渠已經投入使用,河套地區的耕地面積在快速增長,糧食產量飛速增長,足以供給邊方用糧。
取消鹽引,改為供給側改革,並無不妥。
「說說理由。」朱祁鈺看著王祜認真的說道。
其實王祜這是在行封駁事,硃批的奏疏下發到了戶部之後,被戶部攔停,請旨議策。
但是王祜行封駁事選擇時機和地點,都非常的巧妙,選在了聚賢閣,這個說話極為自由的地方,選在了天明節之後,這個剛剛休沐結束的時間,用的方法,是議策,而非封駁。
「很簡單,因為邊方要用糧。」王祜開門見山,說了一句很合理的廢話。
王祜解釋道:「在整個大同、宣府、陝甘寧靖安地區,鹽引提供的糧食占據了三成以上的比例,如果現在貿然取消鹽引,勢必加重河套地區的賦稅壓力。」
「靖安新復,百廢待興,所耗靡費,若是取消鹽引,改為供給,那麼大同、宣府、陝甘寧三邊,靖安,勢必出現糧貴鹽賤之事,臣以為,得等等。」
「南衙的確是準備好了,可是邊方並未準備好。」
王祜的理由是地區發展並不不均衡,導致南衙的確對取消鹽引有著迫切的需求,而邊方地區,現在還不能自給自足,一旦取消鹽引,勢必導致邊方物價騰飛。
江淵也是極為贊同的說道:「如若停下了鹽引,我們就要想辦法補充這三成糧食的來源,勢必加重稅賦。」
「而當下大明幾乎所有的物價,依舊是以糧食為基準,民以食為天,陛下。」
朱祁鈺的食指在桌子上不停的敲擊著,這代表皇帝在思考。
這種時候,聚賢閣里十分的安靜,窗外有西北風呼嘯,有雪花飄飛撕扯的聲音,傳到了暖閣之中。
「有理,把李賢那封奏疏拿來,朕先留中吧。」朱祁鈺這算是收回成命了。
天子一言,駟馬難追,這齣爾反爾的速度之快,確實很丟人。
但是朱祁鈺唯獨不怕這個。
既然戶部和兵部說的有道理,那自然要收回成命。
昏政亂行,是君主失道,臣子失德的大事,昏政要付出的代價是里子,是民心,而收回成命,損失的是皇帝的面子。
王祜猶豫了下,並未將奏疏拿出來,愣愣的說道:「臣並未帶在身上,等明日送於司禮監。」
「沒帶?」朱祁鈺看了看王祜,也沒當回事兒說道:「那明日送司禮監便是。」
陛下肯舍面子,可是朝臣們可不能讓陛下折面子,君辱臣死,這是為臣之道。
王祜打算散會之後,和司禮監大璫興安聊一聊,這收回成命的事,不能入檔。
如何保證陛下英明無損,功德無垢,是人臣之禮。
鹽鐵會議一直進行到了接近傍晚的時候,大明的臣工對景泰五年,大明的財經事務進行了一次總結。
石景廠、勝廠、六枝廠等官場的營建,寶源局納儲,景泰通寶的承兌,銀幣的匯通,這些事,林林總總一大堆,一直聊到了日暮時候,這些事才算是停下。
胡濙到了後半程一直在眯著眼休息,似乎是歲數大了,精力不濟。
等到陛下說散會的時候,胡濙才伸著懶腰,打算離席。
「于少保、胡尚書,你們留一下。」朱祁鈺早就看到了胡濙這個裝糊塗的師爺,一直在裝糊塗。
胡濙有沒有犯困,是真困還是假困,朱祁鈺真的看不出來,索性把胡濙留下來,當面問清楚。
朱祁鈺想了想說道:「拿出來吧。」
胡濙一攏袖子,趕忙搖頭說道:「陛下!這日後都是要入史的,看了這些,會被人罵改史的!」
「朕還怕這個?朕說自己沒改史,也沒人信啊,就稽戾王那些事,寫到史書里,就像是朕故意抹黑他一樣。」朱祁鈺嗤笑的說道。
朱叫門在宣府、大同叩關;在京師配合瓦剌人設伏計擒于謙、石亨;在迤北給瓦剌人談胡琴;還在胡地娶胡妻等等。
若是《明英宗實錄》不是明憲宗,朱叫門他親兒子朱見深修的,是子言父過。
換成明代宗或者明代宗的孩子修史,這改史的罵名,板上釘釘。
今天鹽鐵會議少了一個流程,朱祁鈺一直在思考,到底少了什麼,直到看見一散會精神抖擻的胡濙,皇帝立刻就明白了。
今天這鹽鐵會議,少了禮部尚書,溜須拍馬。
胡濙不情不願的從袖子裡拿出了會議記錄,也就是胡濙對陛下的話的總結。
朱祁鈺打趣的說道:「寫了什麼,護的這麼嚴密。」
他打開了胡濙寫的內容,頗為無奈的說道:「挑挑揀揀,就這幾句可以用,其他的話,都刪了吧。」
「聖人配樂五方:宮居其中,商、角、徵、羽配四方,上聚賢閣總論分配,勞有所得居其中,剝床及膚、積財千萬以為配。」
「是故,按勞所得,按需所得,按資所得,期蒸榮盛世。」
剝床及膚,是一個比較冷門的成語,大約等同與切膚之痛,也就是非常急切的痛苦,需要按照他們的需求,給他們一些。
宮商角徵羽是樂五方,宮居其中,按勞所得在分配中,應當占據主要分配原則。
朱祁鈺只留下了這幾句有用的話,那些溜須拍馬的詞,都被朱祁鈺給否了。
胡濙拿起了筆,無奈的說道:「作了惡事,陛下讓他們敞開了罵,這有了大策善政,陛下為何不能敞開了讓人夸呢?」
「陛下,天底下哪有這等的道理?」
朱祁鈺搖頭說道:「你寫那麼多,後人也只會說,百姓財竭力盡,仇恨感天,反而給胡尚書平添幾分諂媚阿諛的印象,還是算了。」
「寫好了,給興安留檔就是。」
胡濙終於修改好了,遞給了興安說道:「下次臣就打腹稿,回去再寫私史。」
朱祁鈺沒有過分糾結這件事,而是正色的說道:「崖山那塊石刻,即便是不拆掉,能不能改改?」
崖山石壁上,刻著十二個字:鎮國大將軍張弘范滅宋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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