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2章 若力有未逮,必引頸自戮
唐興帶著銀山圖,離開了銀閣寺,點起了數十人的武士,前往了生野銀山。
看著那群眼巴巴看著他們的倭國普通百姓,陳福寅有點撓頭。
「這些人怎麼辦?」陳福寅低聲說道:「費亦應留下了一些商賈,讓他們來?」
如何朘剝剩餘價值?
這件事,還是商賈們辦得好,陳福寅督辦生野銀山,過幾個月這又是一個民亂的窩兒,而且肯定是個大窩,威脅到室町幕府統治的那種級別的民亂。
陳福寅擅長什麼?擅長平倭。
他在琉球帶著一群不知道反抗是何物的琉球人,打的兩千餘倭寇找不到北,最終配合大明軍將倭寇一窩給端了。
這生野銀山,要是讓他接手,不用一年的時間,他怕是就成了土一揆的頭兒了。
陳福寅不是開玩笑,他的專業和朘剝就不對口,他可是反朘剝的急先鋒,而且不是那種說說而已,是具有成功經驗、一步一個腳印成功反朘剝的椰子大王。
真的讓他放開了手摺騰,不出一年,室町幕府就得配合各地的守護大名聯手平定他了。
這些土一揆的民亂,沒有任何的組織可言,更沒有任何的秩序,以及最重要的目標,他們只是被一些富有野心的守護大名給利用了而已。
「這倒是個問題。」唐興看著這個不大的村落,看著那些餓的皮包骨頭的倭國百姓,這些人一臉茫然,雙眼之中儘是渾濁。
教化。
這兩個字忽然出現在了唐興的心中。
「費亦應留下了個掌柜的,讓他過來?」唐興也略微有些疑問的說道。
袁彬最近有了個新的外號,叫十人斬。
他其實在琉球已經斬了百餘名的倭寇,但是這不能大肆宣揚,到了倭國一騎討之後,已經殺掉了十幾名挑戰者,正在奔著百人斬而去。
袁彬有些奇怪的說道:「咱們自己來唄,他們雖然聽不懂咱們說什麼,可是咱們也有通事啊,讓他們翻譯便是了。」
三個人站在村落前,站了許久。
大明的價值觀里,蠻夷不是人,是各種妖魔鬼怪。
除了大秦國有幾句好聽的話以外,歷朝歷代的蠻夷,有點人的特徵,都是各種士大夫筆下留情了。
可是真的站在倭國的土地上,看到了被朘剝到如此模樣的倭國百姓,這三個人明確的知道,這些的的確確是活生生的人。
「還是讓費亦應的掌柜的來吧。」唐興定了調兒,他們是來倭國套取情報的,不是來解救倭國百姓的。
天雨雖大,不潤無根之草;人不自救,天也難佑。
倭國百姓想要求活,得他們自己去爭取,大明幫不了他們。
琉球的抗爭也是琉球人自發的行為,陳福寅起到了引導作用。
唐興從這些人的眼神中,看到了麻木和順從,即便是讓陳福寅真的去做,甚至發動土一揆,最後的結果,不過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罷了。
袁彬、唐興、陳福寅,都是人,不是神佛,他們哪有那麼大的能力去解救這些人呢?
「我這裡有一份銀山圖,臨摹之後送到琉球群島,轉送大明。」唐興拿出了今參局給的一份圖,這份圖十分的簡陋,大約標註了倭國銀山的一些位置。
袁彬看了片刻,立刻怒火衝天的指著石見的位置說道:「孔府餘孽!」
李賓言在兗州督辦孔府大案,辦的很徹底,辦完了。
可是孔府的海外餘孽這件事,唐興一直在追查。
密州市舶司的時候,唐興的腳步就到了濟州島和對馬島,琉球之戰後,唐興就一直在調查。
現在終於再次查到了線索。
孔府餘孽就在石見。
大明最先進的吹灰法就是被孔府這幫人帶到了倭國。
把銀礦石放入碓坊之中搗碎,研磨極細,倒水攪拌,璀璨璨星星可現的礦肉,就是銀礦,也叫礁砂。
再將礁砂覆蓋一層木炭,礁砂燒結為礁石團,再次放入爐中鼓風加熱,得到粗銀錠。
粗銀錠並不是金花銀,這最後一步才是關鍵。
粗銀錠裡面有大量的鉛,這裡就要用到一定的餾分技術,鉛的熔點低,銀的熔點高,不斷鼓風加熱,將鉛熔化、汽化吹散。
吹灰法,吹的就是鉛灰。
倭國只有生產粗銀錠的技術,歷代不過如此,即便是聽聞吹灰法也不得要領,可是孔府把吹灰法帶到了倭國。
就在石見國這個地方。
唐興自然看過這圖,平靜的說道:「稍安勿躁,我已經追了他們整整四年,不急,他們跑不了。不過是無根之萍罷了。」
窮途末路的一群蠢貨罷了。
銀山圖很快就臨摹好了,將會作為重要的情報,送到琉球,然後轉送大明。
銀山圖到了琉球的時候,費亦應剛準備起航回大明,得知自己留下的掌柜負責生野銀山之時,也沒說什麼,權當是自己的掌柜被拉了壯丁便是。
銀山圖進京的速度極快,從琉球島北衙京師的速度有點太快了,是和襄王的奏疏、李賢等人的奏疏一起進的京。→
這個速度有點詭異了。
襄王請求要國朝祭祀英烈祠,這些護國的英烈們的故事更加真實,他們的八角亭,守護在大明的每一個角落之中。
朱祁鈺硃批了襄王的這道奏疏,並且下發禮部籌辦此事。
「這次就給襄王一個頭條吧,這次沒人能夠走在他前面了。」朱祁鈺十分確信的說道。
朱祁鈺對英烈的保護超過了自己,可以罵他亡國之君,但是但凡是對英烈出手,朱祁鈺從不手軟。
長洲詩社的兩個筆正蘇平、蘇正兩兄弟,現在還在解刳院內,享受雅座服務。
所以襄王的這個提議,極好。
「臣遵旨。」興安鬆了口氣。
襄王殿下終於有了自己的頭版頭條。
奉祀英烈祠是個絕佳的主意,是國朝興文振武的明確信號。
興文和振武本就不矛盾,無論是太祖高皇帝還是太宗文皇帝無不證明了這一點。
這絕對值得一個頭條。
朱祁鈺看完了襄王的奏疏說道:「再發一道聖旨至貴州,襄王重病未愈就到遵義府安撫地方,朕十分欣慰,特賜彩表十丈,銀幣五百以彰親親之誼。」
「對於貴州官道平整和營建之事,讓襄王竭力施為,不用顧慮。」
「有朕在。」
朱瞻墡打算徵調二十萬民夫,平整貴州地方道路、疏浚烏江等事,也在奏疏之中,朱祁鈺再次硃批。
其實襄王這事兒辦得挺犯忌諱的。
黃龍民亂,朱瞻墡請旨寬宥了七千餘叛軍,以南衙叛亂為例,罰五年苦役。
這五年苦役在滇銅廠和六枝廠做工。
但是就南衙的俘虜改造經驗來看,這五年的苦役,其實會培養了一大批優秀的產業工人,有的甚至走向了關鍵崗位,負責生產和安全等要務。
黃龍民變的有七千叛軍被寬宥,二十萬的民夫徵調,還有八萬餘四勇團營在雲貴。
襄王在雲貴頗有美譽,徐有貞頗有才幹。
這些加起來,襄王殿下是不是打算學那王驥,養寇自重?
甚至有人會問:這朱瞻墡在雲貴是打算封疆裂土嗎?
既然用朱瞻墡,若是他真的忽悠著四勇團營都督,楊洪庶長子楊俊造了反,朱祁鈺會扯自己兩巴掌,罵自己識人不明,親自領兵平叛。
但是襄王未反之時,朱祁鈺不打算考驗人心,人心哪裡能經得起考驗呢?
而襄王的奏疏提到了在財經事務之中的疑慮,這是他在供給側改革實踐中,發現的問題。
到底是供給決定了需求,還是需求決定了供給?
朱祁鈺對這一本留中不發,他要思考,也給襄王更多的實踐的時間,讓他去尋找答案。
南衙來的奏疏中,李賢想要禁止娼妓,禁止戕害大明女子的行徑,但是因為現實的種種原因,他做不到。
李賢在奏疏中是極為痛苦的,這種痛苦是他明知道應該去做,卻做不到的痛苦。
李賢又辦了一件大案要案,李高全父子二人,會在查補之後,和博愛鄉揚州李氏的七位耆老一道,入住解刳院。
李賓言在奏疏中提到了松江造船廠的進度,以及雷俊泰的《論桐油》。
論桐油這本書並不厚,但是字字珠璣,每一句話都是桐油產業之中的經驗之談。
朱祁鈺囫圇吞棗的看了一遍,將書遞給了興安說道:「送三經廠加印,然後送貴州幾本,讓襄王看看能否用得上。」
「這是怎麼想到往桐油里加生薑防凍的?」
興安當然也看過了這書,他搖了搖頭說道:「不知道,不過有用。」
朱祁鈺靠在軟篾藤椅上,思考了許久說道:「當得一塊奇功牌。」
按照朱祁鈺對奇功牌和頭功牌的考量,雷俊泰僅僅論桐油這一本書,就足夠一塊奇功牌了。
桐油是民國時候,最大的出口產品,具有壟斷地位的中國桐油,占據了世界90%的產量。
桐油的價值在二戰之時,大約就是一株桐樹抵得過一支機關槍,一個桐果抵得過一顆手榴彈,一粒桐籽抵得過一發子彈。
隨著科技的進步,桐油的確有了替代品,但是絕大多數的遊輪的柚木甲板,依舊刷桐油,桐油依舊是高奢遊輪必備之物。
現在,朱祁鈺也有千金買馬骨的需求。
大明的官廠如火如荼,需要工匠的群策群力,既然雷俊泰肯拿出來,朱祁鈺自然不會吝嗇賞賜。
奇功牌是有配套的大禮包一份,相信雷俊泰會非常的驚喜。
對於景泰年間抄家法的升級,朱祁鈺也在批覆中,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抄家之後,不再撲買,折合銀兩,而是直接接管產業,抄沒生產資料。
這個抄家法的升級,無愧李賢和李賓言酷吏的惡名。
朱祁鈺對朱瞻墡、楊俊、徐有貞、郭琰、李賢、徐承宗、李賓言、貝琳、馬雲、陶瑾、彭遂等人在大明地方的表現,十分滿意,在批覆的奏疏中,也多有褒獎。
但是讓朱祁鈺頭疼的事也有。
比如大明最危險的男人袁彬,大明最自由的男人唐興,以及椰子大王陳福寅,去了倭國。
這三個人身份一旦暴露,如果倭國以這三人為要挾,大明應當如何應對?
袁彬是個牌坊,他只要活著,聖恩不斷,就代表著朱祁鈺這個皇帝,不會對正統朝對稽戾王忠心的軍卒、臣工有忌憚之心。
袁彬是個風向標。
連袁彬這個對稽戾王那麼忠誠的狗腿子,陛下都如此器重,正統年間的舊臣,只要安心做事,就不會招惹災禍。
而唐興,是外戚,是親戚,朱祁鈺向來不顧親親之誼,大明朝人人皆知。
難道為唐興破例?
剛剛有開疆闢土之功的椰子王陳福寅,居然也去了倭國,這可是平倭急先鋒!
所以一旦唐興、袁彬、陳福寅三人身份暴露,大明怎麼辦?
外戚、舊臣、新勛,他這個皇帝,眼看著他們死在倭國?
朱祁鈺打開了那份奏疏,銀山圖就在其中,他看了許久。
在奏疏中,他這個皇帝擔心的問題,三人給了答案。
「若力有未逮,必引頸自戮,不負大明,不負皇恩。」
「這什麼?不給朕找麻煩?」朱祁鈺敲了敲奏疏,頗為煩躁。
他當然不願意這三人出事。
興安自然知道唐興又幹了什麼,他笑著說道:「陛下啊,就是倭國知道了這三人的身份,他們敢做什麼?」
「大明的戰船,就在琉球,離他們本島不到兩百里,這跟在家門口沒什麼區別了。」
「陛下怕他們死在琉球,倭國那些倭寇,更怕他們死在倭國啊!」
「到時候泥巴糊褲襠,不是屎也是屎了。」
「一旦知道他們的身份,最多也就是禮送出境罷了。還能怎樣?」
「大明的船越多,唐指揮、袁指揮和陳同知,還有那十名弄潮兒就越安全。」
朱祁鈺坐直了身子,表情終於輕鬆了起來,興安說的有道理。
一旦這三人的身份暴露,應該擔驚受怕的不是這三個天高海闊的傢伙,而是倭國的那些人。
換位思考一下,的確如此。
朱祁鈺笑著說道:「當時彭遂上奏滄溟流的時候,就說,琉球列島,萬國津梁之地,萬不可棄置,言之有理!」
「還是得多造船。」
興安俯首說道:「陛下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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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