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鈺用力的吐了口濁氣,低聲問道:「於尚書,有辦法嗎?」
「夜襲最為混亂,上皇在陣中,怕是會有不妥,若是全部壓上,怕是會產生大規模的騷亂。」于謙滿是感慨著的看著西便門外的瓦剌人大營。
朱祁鈺點頭說道:「那就做,四門合擊,此乃戰機,稍縱即逝,朕以為不用顧慮太上皇。」
「太上皇乃是我大明的皇帝,如果他知道得知能有擊潰瓦剌人的機會,也一定會贊同的。」
朱祁鈺已經替朱祁鎮做了合理的解釋,至於朱祁鎮是不是同意,那就無所謂了。
于謙無奈的搖頭說道:「太上皇在陣中,大規模夜襲,很容造成極大的騷亂,其實臣考慮的不是太上皇怎麼想。」
「而是會讓我大明將士們投鼠忌器,而不是臣等不願,實屬不能。」
「只能派出小股襲擾,以疲憊敵軍了。」
朱祁鈺用力的吐了口濁氣:「朕明白了。」
他可以不顧及朱祁鎮,于謙可以不顧及朱祁鎮,但是于謙手下的軍將呢?于謙手下普通的軍士呢?
那是曾經的皇帝,做了十四年的皇帝,對於軍士而言,那是做了十四年的君父的人。
投鼠忌器四個字,就是現在于謙最擔心的事,若是偷雞不成蝕把米,得不償失。
夜襲是偷襲,瓦剌人把朱祁鎮掛在杆子上,讓大明軍隊停火。→軍隊怎麼辦?
偷襲變成了正面決戰,又要怎麼辦?
大明如果在家門口戰敗,又該如何?
朱祁鈺點頭說道:「那就小股襲擾,以疲敵軍。」
「臣領旨。」于謙站直身來,他當然看出了朱祁鈺內心那種不甘,明明因為大好的勝機就在眼前,卻因為朱祁鎮一個人,做不得。
「陛下抓到的俘虜里有兩個人,一人名曰楊善,此人乃是禮部左侍郎,隨軍出征僥倖逃脫。原先是太宗文皇帝靖難舊臣。」
「一人名曰李賢,宣德八年進士及第,原先是吏部考功司郎中,扈從北征,師覆脫逃。」
李賢?這個名字有點熟悉。
「他們二人的經歷相似,又被瓦剌人所擒,只好隱姓埋名、裝傻充愣在民夫之中,今日在彰義門外才僥倖活了下來。」
楊善是永樂舊臣,這個李賢,似乎也是歷史有其名,號稱自三楊以來,得君無如賢者。
朱祁鈺想了想說道:「先去國子監做庶吉士吧,等到有缺員了再說。」
一個蘿蔔一個坑,他們的官職已經被別人占了,再有才華,也只能等著了。
「李賢頗有才華,臣以為是可用之人。」于謙鬆了口氣,他其實很擔心,兩個人在土木堡之戰中倖存,已經實屬不易,一個月多的時間,在瓦剌人手中苟延殘喘,才回到了大明。
就于謙所知,只要他們肯,他們可以選擇暴露自己的身份,投靠瓦剌人,瓦剌人不會虧待他們。
從洪武三年開始一直到永樂末年的北伐,仁宣兩朝的圍堵,其實瓦剌人裡面讀過書的也只有勛貴了,其他的人大字都不識一個。
瓦剌人迫切的需要人才,比如改名為賽因不花的楊漢英,就是典型的例子。
這些俘虜們在瓦剌人那裡過得並不好,朱祁鎮可以三日吃一羊,五日食一牛,那是因為孫太后送去了豪禮換來的。
這些百姓俘虜們,可沒那麼好的待遇。
「這些俘虜準備怎麼辦?」朱祁鈺看著城下綁縛的俘虜,有些好奇的問道。
于謙十分確定的說道:「閹了之後,送到西山挖煤。」
朱祁鈺不是教條主義者,雖然優待俘虜,是後世一項功德之事,但是大明的情況完全不同。
哪怕大明之前的馬軍精銳,比如韃靼馬隊,就是蒙兀人為主的騎兵。
土木堡驚變,死在鷂兒嶺之戰中的皇親恭順侯吳克忠、都督吳克勤率領的精騎韃靼馬隊,是大明的精銳。
他們負責「探虜聲息」,作為斥候使用。
但是這一批膽敢攻打京師的瓦剌人俘虜,不可同日而語,他們既然敢來攻擊,自然要承擔戰敗的懲罰,挖煤已經是他們最好的下場了。
這是戰爭,不是婦人之仁的時候。
比如七下西洋的鄭和,就傳聞是雲南戰俘。
「刀快點。」這是朱祁鈺最後的仁慈了。
朱祁鈺又看向了那些被抬回民舍的大明軍士們,那些大部分都是大明軍士的屍首,收斂屍首,是勝利者一方的權力,戰敗的人,連打掃戰場的權力都沒有。
朱祁鈺忽然想到了土木堡大敗,那大明軍士們的屍體呢?暴屍荒野,被野獸拖食,或者腐朽之後,滿是蟲蟻無人問津。
朱他不由的打了個冷戰。
「大明這些軍士,有什麼撫恤嗎?」朱祁鈺問到了另外一個問題,軍士為國而死,戰後撫恤乃是重中之重。
于謙聽到朱祁鈺的問題,趕忙說道:「陣亡病故軍給喪費一石,賜復五年,在營病故者半之。」
「士卒戰傷除其籍,賜復三年。將校陣亡,其子世襲,加一秩。」
「打仗的時候無論是陣亡還是病故,皆以戰亡算,給喪葬費一石米,賜五年餉做補償,若是非戰期間,就只有一半。」
「如果戰陣負傷,則除其軍籍,賜三年餉做補償,將校陣亡的話,嫡子世襲爵位,並且官加一個品秩。」
于謙解釋的非常明白,大明的戰亡撫恤,也是大明軍士們捨身亡戰的理由之一,他們的身後事不用太過顧忌。
于謙繼續說道:「緘竭節於國,有德在民,立祠賜額,建祠立廟祭奠,也是免不掉的,每年大祭之時,致祭哀悼祈福。」
「黃衣使者出京至戰亡之家,賑給之餘,令使者就家勞問。」
「戰傷,會免夏秋二稅兩料三年,若是戰亡則是五年免稅科。」
「如果家庭比較特殊,比如無弟而有父母若妻者,給全俸。三年後給半俸,一直到父母妻子去世之前都可領這半俸。」
收斂屍骨官葬、致祭哀悼祈福、建祠立廟、給喪葬費、派遣使者慰問、免賦役差科、蔭補子嗣、優給遺屬這些都是大明明文的規定,而且參軍之人都清楚。
「落實到實處,若有人敢在其中中飽私囊上下其手,依軍法處置,即便是勛戚,也有錦衣衛,不能讓我大明將士犧牲後無法安然長眠!」朱祁鈺的語氣很重,人死為大,誰敢發死人財,朱祁鈺就敢讓他們去地底下享受去!
這是不能妥協的,就想于謙所說的那樣,保障大明的戰鬥力,得做到前面,如果這些明文規定又有人敢公然違背,那就要做好付出代價的準備。
「臣明白。」于謙長揖,他拱著上台的這位大明新皇帝。
他其實想勸諫朱祁鈺,莫信讒言。
有些人覺得如此大費周章的撫恤一群丘八,實屬靡費頗重,于謙還打算講講其中的道理,但是現在看來不用了。
陛下比他更在意對軍士身後事的照顧。
朱祁鈺猶豫了下說道:「朕有個想法,不太成熟。」
年輕的大明皇帝,想法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