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二章 朝廷敘事風格的小小變化

  第479章 朝廷敘事風格的小小變化

  胡濙十分確信的說道:「擠兌是最可怕的事兒。→」

  朱祁鈺抿了口茶認可的說道:「的確如此。」

  胡濙滿是感慨的說道:「在泰西,大約在春秋戰國時候,泰西有一個鬆散的軍事和政治同盟,名叫提洛同盟。」

  「他們在提洛島上,建起了一個寺廟,這個廟宇的前面有九頭潔白是石獅子,是光明和預言之神阿波羅和狩獵女神阿爾忒彌斯的誕生之地。」

  「這座神廟掌管了提洛同盟的銀庫,這個銀庫經營保管金銀、收付利息、發放借款,所以提洛島又被稱之為白銀群島。」

  「而提洛同盟,被大秦人伯利克里擔任,伯利克里成為了白銀群島之主。」

  「這一年,白銀群島之主伯利克里,向十三個城邦借貸了白銀,可是這十三個城邦未曾兌換諾言,他們導致神廟損失了八成的本金。」

  「白銀群島所有存款的人,都聽聞了這個消息,開始在神廟擠兌白銀。」

  「大秦人的王、白銀群島之主伯利克里,只好把所剩不多的白銀拿回了希臘,這就引發了白銀群島的反叛。」

  因為不守信用導致神廟破產,八成的本金消失的無影無蹤,剩餘兩成本金被伯利克里運回了雅典,這就引發了白銀戰爭,成為了雅典和斯巴達伯羅奔尼撒戰爭的一個註腳。

  擠兌,擠著兌換寶源局的銀幣。

  胡濙繼續說道:「在魏晉南北朝的時候,因為頻繁的戰亂導致巨商富賈顛沛流離無以為繼,基於宗族地主和建立在宗教信仰的寺院,成為了民間借貸的主體。」

  「寺院有專門的寺庫,有償借貸,最終在長安城內,建立了專門從事存、貸、保、匯、兌為一體的無盡藏院。」

  朱祁鈺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在南衙的時候,在煙雲樓見到的那個撲買的專員,唱衣。

  唱衣,就是源自寺廟僧人圓寂,買僧人遺物的人,就叫做唱衣,專門負責撲買之事。

  存貸保匯兌一體的無盡藏院,是民間集資放貸的機構。

  胡濙繼續說道:「無盡藏院有質舉,也就是將財物抵押,又被稱為質庫、長生庫,最常見的就是典當行。」

  「還有一種是舉貸出責,就是沒有抵押物,僅憑個人的信譽就可以借貸,但是這種利息一般都比較高,叫償利過本。」

  「開元十六年,唐玄宗下令,規定不得超過五分利,積日雖多,不得過本。」

  就是利息不能超過本金,一旦超過就可以告官。

  「朝廷能管得住官本,管不住寺廟,無盡藏院,這生意越做越大,真應了他們名字,無窮無盡。」

  「然後唐武宗對他們下手了,因為他們納儲之後,不給兌付,引發了民亂。」

  外來的教派從來不是乖巧的,其實都是欠收拾的。

  朝廷下令,不得償利過本,他們可倒好,非要跟朝廷碰一碰。高息納儲之後,居然仗著人多,不肯兌付。

  唐武宗搗毀了大唐寺廟四萬餘所,查抄良田數千萬頃,強迫還俗僧尼二十六萬餘人。

  朱祁鈺笑著說道:「擠兌其實好辦,朕留下兩成來給他們兌付就是。」

  「天底下還有比朕銀幣多的嗎?」

  胡濙一愣,隨即感慨的說道:「陛下言之有理。」

  有錢,說話就是硬氣。

  天底下銀幣最多的地方,就是內承運庫。

  要不是金濂整天壓著,陛下這個最大的貨幣持有者,無論投資什麼,都可以直接將某個行當壟斷在自己的手中。

  金濂阻攔皇帝搞壟斷,是有道理的。

  因為歷史上出現過皇帝壟斷的產業。

  宋高宗趙構,趙構壟斷糞便和店塌房生意。

  北宋朝廷官營甚廣,然後開始不斷的抬高這些貨物的價格,最終把百姓折騰的民不聊生。

  朱祁鈺有些猶豫的說道:「會不會導致大明朝重商拜金教的出現呢?」

  大明的宗族是依靠的祖宗崇拜,羅馬是鬼神崇拜,那麼金錢至上的拜金教出現,也不是不可能。

  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但是錢不是萬能的。

  「這個的確需要警惕。」胡濙十分認真的說道。

  大明本就有競奢的陋習,這再從競奢變成拜金教,有違朱祁鈺初衷。

  這是朝廷仁義的一部分。

  胡濙和陛下聊了許久,離開了泰安宮,提著自己的燈向著官邸而去。

  朱祁鈺手中的公文也處理完了,站起身來,準備往盥漱房而去。

  興安看陛下終於忙完了國事,俯首說道:「陛下,今天冉貴人給李貴人診脈,說是有了身孕,太醫院的陸院判來過了,的確是有喜了。」

  「臣為陛下賀,為大明賀。」

  朱祁鈺面露喜色說道:「很好,看賞,男孩還是女孩?」

  「啊,這誰說得准…」興安搖頭說道。

  朱祁鈺一樂,笑著說道:「李貴人晉淑妃吧。」

  他往前走了兩步說道:「陳選侍陳婉娘還沒有身孕嗎?」

  興安猶豫了片刻,才低聲說道:「陛下,冉貴人說,陳選侍身子骨不太硬朗,本就宮寒,怕是無法孕育龍種了。」

  朱祁鈺眉頭緊皺的問道:「確定嗎?她不是一直在調養身體嗎?」

  「很難。→」興安無奈說道。

  陳婉娘一直想有個一兒半女,即便是生個公主,也算是膝下有人。

  可是這都一年半了,始終沒個動靜,陛下對陳婉娘極為寵愛,可是始終沒有結果,宮中已有宮怨。

  誰都有人老珠黃,寵愛不再的那天,有個一兒半女在膝下,也算是慰藉。

  陳婉娘打小身子骨就不好,要不然陳婉娘那養家,早就給她裹腳了。

  朱祁鈺嘆了口氣,詢問道:「陳選侍知道嗎?」

  興安搖了搖頭,俯首說道:「陳選侍今天問冉貴人,冉貴人說她的身子骨很好,一直未曾有身孕,是運氣不好。」

  「冉貴人還在瞞著陳選侍,不過…陳選侍大約也是知道了。」

  朱祁鈺有些悵然的說道:「也是苦命人,讓陳選侍侍寢吧。」

  「臣領旨。」興安俯首而去,提這個大紅燈籠,向著陳選侍的花萼樓而去。

  朱祁鈺盥洗之後,溜溜達達的去了陳選侍的花萼樓。

  「參見陛下。」陳婉娘顯然是知道陛下要來,也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她眉宇間的哀怨,朱祁鈺也能感受的到。

  「平身。」朱祁鈺讓陳婉娘平身。

  陳婉娘只是選侍,就是侍寢的宮嬪,當然一旦有了孩子,那可就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朱祁鈺罕見的沒有逗弄陳婉娘,而是寬慰了她幾句,這不寬慰還好,一說起此事,陳婉娘的眼淚終於是止不住的落下。

  陳婉娘擦掉了眼淚,靠在朱祁鈺的懷裡,一動不動。

  她低聲輕輕的唱道:「恨綿綿,深宮怨女;情默默,夢斷羊車;冷清清,長門寂寞長青蕪,日遲遲,春風院宇。」

  「淚漫漫,介破琅玉;悶淹淹,散心出戶閒凝佇;昏慘慘,晚煙妝點雪模糊,淅零零,灑梨花暮雨……」

  朱祁鈺輕輕的拍著她。

  陳婉娘知道,這可能是陛下最後一次憐惜她了。

  眼下陛下膝下只有三子朱見濟、朱見澄、朱見浚,一個義子,朱愈。

  子嗣並不算多。

  這個年頭,孩子夭折的可能性很大,而皇嗣的多寡不僅僅是陛下的事兒,也是朝廷的事兒。

  「李貴人也有了身孕,就妾身這肚子不爭氣!恨不得把它剜出來讓冉貴人給看看,和別的女人有何不同,為何遲遲不見珠胎結!」陳婉娘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有些怒其不爭,更有些委屈。

  朱祁鈺擦掉了陳婉娘的眼淚,笑著說道:「好了好了,別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我們再努力幾次。」

  唐雲燕之前也有段時間,老是懷不上,主要是唐雲燕太貪歡了,不知疲倦。

  陳婉娘則完全不同,她是身子骨弱。

  晨曦,金黃色的朝陽劃破了碧藍如洗的天穹,從地平線不斷的向前掃過,掃過了東方的海面,驚醒了城市中人。

  朱祁鈺在奉天殿主持朝議。

  首先就是商定好的開海事宜,主要就是造船、貢舶商舶管理市舶司,然後就是關於寶源局納儲之事,納儲不放貸,大明朝廷要做投資使用,方向也是開海和煤炭等。

  這些都是商議好的事情。

  興安捧著聖旨陰陽頓挫的大聲的喊著:「寇與商同是人,市通則寇轉為商,市禁則商轉為寇,始之禁禁商,後之禁禁寇。禁之愈嚴而寇愈盛。」

  「片板不許下海,艨艟巨艦反蔽江而來;寸貨不許入番,子女玉帛恆滿載而去。於是海濱人人為賊,有誅之不可勝誅者。」

  「前日設密州市舶司、月港市舶司、松江市舶司,今日開海……」

  開海的理由主要還是治理倭患。

  縱觀大明朝的禁海政策,只要禁海,倭寇就會如同過江之鯽。

  在興安宣旨的時候,朱祁鈺看著奉天殿內的大臣們的臉色。

  嘉靖二十六年的時候,嘉靖把朱紈派去了浙江,提督閩浙海防軍務。

  朱紈乾的還不錯,但是這趟南下,朱紈卻是死了。

  因為朱紈一方面手握大棒,嚴厲打擊海商走私行徑,另一方面像朝廷積極諫言,說開海方能治倭。

  朱紈在閩浙提督海防軍務,除了抓了海盜李光頭等人之外,還把當時肆虐沿海的紅毛番,也就是佛郎機人在詔安這個地方,狠狠的收拾了一頓。

  朱紈殺了黃四爺的馬,能有什麼好下場?

  很快朱紈就被風憲言官彈劾,而後朱紈被罷官,閩浙走私豪勢藉機要殺他,朱紈知道自己沒辦法活著走出閩浙,遂喝藥自盡。

  是所謂:「閩人資衣食於海,驟失重利,雖士大夫家亦不便也,欲沮壞之。」

  那年是嘉靖二十八年。

  隨著朱紈的死,朝中官員,根本沒有人敢說開海的事兒。

  嘉靖三十一年至嘉靖四十三年,遍及浙、閩、粵數省沿海,發生大規模海盜搶劫和燒殺的嘉靖倭亂。

  這十三年的嘉靖倭亂中,所有海盜的頭子,包括許棟、王直、陳東、徐海、洪迪珍等人,罪名之中都有通番。

  嘉靖皇帝死後,隆慶帝登基。

  隆慶元年,福建巡撫涂澤民,再次上書開海,這一次朝廷有備而來。

  最終建成了落在福建漳州的月港市舶司,月港市舶司一年給朝廷帶來七十萬兩左右白銀收入。

  朱祁鈺搞得開海,是從密州市舶司的建立開始,一直到今天,終於踏入了朝廷要造兩千料大船的時候。

  興安終於念完了冗長的聖旨,朱祁鈺坐直了身子問道:「有人反對嗎?」

  鴉雀無聲。

  「沒人反對嗎?」朱祁鈺再問。

  監察御史蔡愈濟左看看右看看站了出來,俯首說道:「陛下,臣有疑慮。」

  「講。」朱祁鈺點頭說道。

  「這聖旨中,臣聽到了朝廷、地方、官員、吏目、軍卒,唯獨沒聽到民一字,陛下。」蔡愈濟站直了身子說道。

  朱祁鈺問道:「你說的民,是縉紳還是百姓?」

  蔡愈濟大聲的說道:「臣說的自然是百姓,臣問的是工匠的待遇。」

  「之前郭琰提領八府督辦造船,最後變的一地狼藉,陛下,造船需要工匠,行舟需要船工、舟師,貨物需要百姓勞作。」

  南衙僭朝被平定之後,大明朝堂的敘事風格,發生了一點小變化,民不再代表縉紳、士族,而是普通百姓了。

  朱祁鈺這才點頭說道:「啊,你說的這個很好,朕也有這個擔心。」

  「所以,工匠皆住在廠官舍之中,龍江造船廠會駐紮京軍,錦衣衛,安全之事不用擔心,勞動報酬的話,是按著官廠工匠待遇給的。」

  經濟基礎決定了上層建築,上層建築包括了意識形態、制度和政令。

  而上層建築會反過來作用於經濟基礎和生產關係。

  生產力決定了生產關係,而生產關係可以反作用於生產力。

  不給工匠們待遇,工匠們的地位從哪裡來?生產力從哪裡提高,如何改變生產關係,改變經濟基礎?

  月俸連自己的肚皮都填不飽,誰會去做工匠呢?

  沒有地位、沒有資財,如何入娶媳婦生孩子呢?

  官廠的工匠待遇是僅次於京營軍士和兵仗局銀匠的。

  金濂站出來詳細解釋了下工匠的待遇,大約就是生活所需四倍到六倍之間。

  金濂是挺摳門的,大明朝敢跟陛下一分一厘銀子,斤斤計較的也就金濂了。

  但是金濂這次出奇的大方,開海要什麼就給什麼。

  這是一筆巨大的投資,但是金濂相信會有回報。

  蔡愈濟俯首說道:「陛下明察秋毫,臣沒有疑慮了。」

  鴻臚寺卿見沒有人再討論開海諸事,站了出來俯首說道:「陛下,朝鮮的王世子和首陽王李瑈請求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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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