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8章 你們要逼宮嗎?
胡濙看著陳循面如土灰的臉色,無奈至極的說道:「陛下,操之過急了。→」
朱祁鈺看著胡濙疑惑的問道:「哦,怎麼講?」
「陛下,當年永樂十九年,群臣是如何把文皇帝逼到牆角的?」胡濙要奏對,自然站了起來,說起了往事。
「永樂十九年正月初一,文皇帝率領群臣已經至北衙,這一天是大明正式遷都的第一天。」
「文皇帝召欽天監漏刻博士胡奫令其占卜,胡奫言:奉天殿、華蓋殿,謹身殿,在永樂十九年四月初八午時,三大殿會遭到大火焚毀,上天示警。」
「這是試探。」
胡濙說的是欽天監示警,這種示警是風力的源頭,通常由欽天監的天文生、博士進行起頭。
胡濙繼續說道:「文皇帝將其下獄,到了四月初八午時卻未曾著火,這胡奫就自殺了,可是到了午時三刻,這火就燒起來了,三大殿,焚毀了半數。」
「這是經過。」
胡濙並沒有說這場火到底是天火,還是有人縱火,他唯一可以確定這場火真實存在,而且讓文皇帝非常的難堪。
說四月初八午時著火,這老天爺倒是聽話得很。
胡濙繼續說道:「這個時候,文皇帝心裡便有些疑惑,自然是召集群臣,然後這非議逐漸就議論到了遷都之事上,蕭儀大不敬,胡言亂語被誅。」
「但是反而激起了仕林的憤怒,大半官員,國子監四千餘名學子跪在了承天門前,文皇帝是又氣又急。」
「這是發力。」
上一次國子監的學子們朝天闕還是上一次。
從欽天監漏刻博士胡奫開始起風,再到國子監學子朝天闕,就把皇帝徹底逼入了牆角。
胡濙滿是感慨的說道:「文皇帝氣急,但是又不能把人全殺了,就好生的給他們送飯,送水,但是跪在承天門外的學子們,可是有骨氣的很。」
「最後還是夏元吉夏忠靖,大明的戶部尚書,出來攬下了這個罪責,說言官應詔令提意見,沒有罪,我們這些皇帝身邊的大臣,有罪責。」
「這是轉折。」
皇帝有錯嗎?
皇帝不能有錯,那只有臣子的錯。
為此夏元吉把蕭儀這名言官被殺的罪責,攬到了自己的未曾勸諫陛下,這件事才算是轉折了。
胡濙笑著說道:「一直到仁宗皇帝的時候,這遷都之事,終於沸沸湯湯,拉開了大幕,收印信改加北衙行在,可惜了,最後也沒做成。」
「這是結果。」
「這才是朝天闕該有的樣子。」
胡濙把話挑明了說,行封駁事,反對陛下的政令,就應該如同永樂十九年反對遷都一樣,慢慢做,一點點的做。
最後把皇帝逼到要麼狂暴殺人失道,要麼妥協認栽。
這才是文官應該有的手段。
像這樣,直接如同大水漫灌一樣,送到皇帝面前一大堆的奏疏,然後儒袍上殿,再安排國子監的學生跟進。
這活兒乾的太糙了。
「陛下,今不如昨,今非昔比,唉。」胡濙看著朝堂上的儒袍文臣,滿是嫌棄的說道。
他們跟楊士奇、王振、王驥、朱祁鎮這類段位比較低的人在一起的時間太長了,以至於做事變得毛毛躁躁,急功近利。
朱祁鈺看著胡濙數落他們沒說話,其實胡濙在忽悠他們。
因為胡濙說過真正的原因。
為什麼景泰年間的文官表現的這麼差勁兒?
其實就是群龍無首,沒有一個拿主意的人。
群體思維是盲動的,也是盲從的,他們並沒有一個能夠像夏元吉、楊士奇、王驥那般,我說這麼做就這麼做的執牛耳者。
因為景泰年間,執牛耳者于謙,站在了陛下這一側。
所以,文臣的種種行為,才會顯得異味十足。
也只有坐到了六部明公這種位置,才會有這種眼界,才知道問題的根由在哪裡?
所以胡濙這種順風倒的人,從來都是倒在陛下這一側,因為胡濙根本看不到他們贏的希望。
胡濙為什麼要在朝堂上說這番話?自然是忽悠他們下次乾的時候,把活兒乾的精細點。
但是無論乾的多麼精細,他們都沒有勝的可能。
「朕去見見他們吧。」朱祁鈺站起身來,向著承天門五鳳樓而去。
承天門城門緊閉,城外全都是國子監的學生,他們群情激奮,他們慷慨激昂。
按照預計,這個時候,身著儒袍上殿的官員,應該已經被廷杖了,激進一點的,應當已經被殺了。
國子監的學子,異常的憤怒,他們聲嘶力竭的喊著什麼,但是是看到皇帝出現在了五鳳樓的城牆之時,他們便安靜了下來,跪下行禮。
朱祁鈺伸出手來,平靜的說道:「平身。」
「你們要見朕,朕來了,你們要幹什麼?」
大明皇帝的天語綸音,被興安以高亢的嗓音傳下,而站在午門兩側內侍,不斷的高聲郎喝著口諭。
二傳四,四傳八,而後十六人,三十二人相次連聲高喝,最後站在午門下的三百二十員緹騎,以最大的嗓音齊聲高喊著。
聲振屋瓦。
這是大皇帝的專用擴音器,常用於殺頭。
幾個帶頭的太學生往前走了兩步,剛要說話,承天門的城門緩緩打開,一眾儒袍官員,如同鬥敗的公雞一樣走出了承天門。
這一下子…就把國子監的學子給干蒙圈了。
學子們是來聲援的,不是說好的這些官員,要挨打,要被廷杖,要被殺頭嗎?
怎麼就這麼出來了?
朱祁鈺靠在五鳳樓的憑欄上,興安將陛下的水杯交給了朱祁鈺。
朱祁鈺喝了口水,擰好蓋兒,大聲的喊道:「喂,不好好上課,你們到底來幹嘛?你們要逼宮嗎?」
擴音器再次問出來,這一下子,把國子監的學子稟生都給問懵了。
我在哪?我是誰?我在幹什麼?
朱祁鈺接著大聲的問道:「你們作業寫完了嗎?聽說吳掌院事給你們留了不少算學卷子,會不會做啊?」
這句嘲諷直接拉滿了,這些國子監的學生,可謂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朱祁鈺繼續笑著問道:「你們,都是大明的稟生,是大明的舉人,甚至還有候補官員,你們不知道自己是做什麼的嗎?嘯聚在承天門前,是要朕給你們上課嗎?」
昨天晚上,朱祁鈺就知道了這幫人要穿儒袍上殿,在如何應對的時候,朱祁鈺思考了許久,最終決定,讓他們上殿。
本來準備好自己跟他們掰扯道理的,但是禮部立刻表示,這種小事,怎麼敢勞煩陛下出手?
這胡濙左臉一巴掌,右臉一巴掌,把陳循的臉都給扇腫了,最後還用力的踹了一腳,痛罵他們幹活乾的糙。
這個時候,國子監的學子們,下不來台了。
緹騎們已經將整個五鳳樓團團圍住,城門上的火炮對準了城門之下,弩車開始上弦,一排排的楯車從承天門外推了出來,明晃晃的鉤鐮槍就在大楯上掛著。
而一把把火銃,對準了這些學子,火把點了起來,只要皇帝一聲令下,火炮火銃弩車就會開火,大軍軍陣就會前推。
四武團營石亨聽聞消息,立刻提領講武堂所有掌令官和庶弁將來到了城下,他們披甲帶刀,堵住了所有國子監學子的後路。
錦衣衛、庶弁將,終於將國子監的太學生給團團圍住。
軍卒們可不管那麼多,這都欺負到了皇帝頭上,軍隊要是沒點動作,那興文匽武大勢再至,誰來負責?
「陛下安否?」石亨來的很急切,他大聲的喊著。
他連頭甲兜鍪都沒帶好,歪歪斜斜的掛在腦子上,從西安門入承天門的時候,他看到承天門洞開,人都嚇麻了。
當看到承天門上五鳳樓內,陛下靠著憑欄的時候,石亨終於鬆了口氣,但還是問了一句。
朱祁鈺對著石亨揮了揮手說道:「朕安。」
石亨拿出了千里鏡,確定了五鳳樓上,的確是陛下。
現在,來到了國子監的回合,他們要回答陛下的問題,他們到底來做什麼。
回答不好,那大皇帝要發飆了。
胡濙看著城下的人,連連搖頭,這幫人壓根就沒有什麼對策,現在尬住了。
國子監、翰林院們的學子們,終究是錯付了,以陳循為首的諸多儒袍官員,一言不發。
胡濙滿是嫌棄的說道:「李賓言的六等秩是極好的,陛下,這五等秩的文官,就是不如六等秩的文官厲害,看,完全不知道咋辦,下不來台了。」
「當初還有夏元吉為文皇帝做台階,看看他們,誰來做台階?」
眾多學子只好再次跪下,俯首帖耳。
「朕要對自己的臣民下手,非朕之所願。」朱祁鈺嘆息的說道。
現在不僅僅是承天門上的人下不來台,承天門上的朱祁鈺也有點下不來台。
他不能大軍進剿,但是不進剿,這幫人又說不明白到底來幹啥的,這不是衝擊皇宮嗎?
這不殺人,皇帝的皇威在哪裡?
胡濙笑著說道:「陛下勿慮,禮法他們不懂,臣還是很懂得。」
「哦?」朱祁鈺滿是驚訝的看著胡濙。
于謙也滿是奇怪的看著胡濙,事情到了這一步,難不成胡濙還有法子,讓這件事有一個圓滿的結果不成?
胡濙笑而不語,為陛下灑水洗地這件事上,胡濙是很專業的。
他要是逼得陛下不得不動用大軍進剿,喋血承天門,那和不恭順的文臣有什麼區別呢?
他作為禮部尚書,要保證這件事平穩落地,不造成更大的麻煩,他看向樓下的一名學子。
那人便是丘濬,這個海南來的舉人,手裡有讓這件事下台的東西。
丘濬站起身來,慢慢的走到了最前方,俯首說道:「陛下,今天來,是有書獻上。」
「伏以持世立教在六經而撮其要於《大學》,明德新民有八目而收其功於治平,舉德義而措之於事為,酌古道而施之於今政,衍先儒之餘義,補聖治之極功,惟知罄獻芹之誠,罔暇顧續貂之誚。」
「臣撰《大學衍義補》一百六十卷,補前書一卷,並目錄三卷,先成十二卷,謹奉表隨進以聞。」
五等秩的朝臣們不懂,但是從六等秩活到現在的胡濙知道,怎麼給這件事一個圓滿的結果,否則君臣大義盡失,哪裡還有禮法在?
這個台階,就是丘濬那本只寫了十二卷的書。
國子監說不出來,自己是來做什麼的。
胡濙安排丘濬說,他們是來獻書的。
這樣,皇帝也能下台,國子監、翰林院眾人,也能下台了。
朱祁鈺點頭說道:「呈上來!」
話音剛落,吳敬就趕忙上到了五鳳樓,端著那十二卷書,放在了陛下面前。
朱祁鈺看了片刻揮手說道:「獻書就獻書,鬧出這麼大的陣仗,回國子監聽候發落吧。」
「謝陛下隆恩。」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朱祁鈺最終還是沒殺人,因為承天門前的這些學子們在京師,就類似於身穿儒袍進殿的官員,朱祁鈺殺了這三千眾,天下自此不寧。
城下只有三成的人嘯聚,國子監剩下七成,都在寫作業。
丘濬這本書名叫《大學衍義補》,是從儒家的經典之中,得到經濟治國的理念。
操利之權,資以行義,人民所同欲,國用之一端。
朱祁鈺看完之後,不得不承認,儒家生命力是真的頑強。
朱祁鈺等到了石亨趕至五鳳樓時候,給石亨正好了兜鍪說道:「石亨,你立刻帶人將京師諸多城門落鎖,沒有朕的命令,不得開城門。」
「盧忠,你帶著緹騎,前往國子監,查清楚是誰裹挾朕的臣民來到承天門前。」
「立刻革除其功名,永不敘用,三次查補之後,以謀反罪論斬,三代不得入仕,五代不得科舉,其宗族等罰。」
「今日所有至承天門前的所有學子,盡數罰俸三年,不得參加明年春闈科舉,三年內,每日下午至煤井司苦役,五體不勤,被人忽悠,多參加勞動,能明智。」
「所有身著儒袍朝官,將其悉數革罷。」
王直眉頭緊皺的說道:「陛下,這可是有七十名朝官啊。」
朱祁鈺走下了五鳳樓對王直說道:「朕給你一年的時間,明年這個時候,朕再也不想看到他們。」
「如果他們只是行封駁事,朕甚至不會處罰他們,因為這是政見不同罷了,坐而論道,理越辯越明。」
「但是既然穿儒袍上殿,朕就容不得他們了。」
「在他們心中,儒法大於朝廷法度,他們整日裡說墨者之法高於朝廷法度,所以墨者無君無父,那他們今日之行徑呢?」
「他們今日的儒法大於國法,也是無君無父。」
朱祁鈺轉頭對興安說道:「興安,你把這個丘濬宣來,朕要見他。」
丘濬的《大學衍義補》中,定勞動價值論,再行錢法,開海,海漕等等,就是典型的經濟治國,是儒家生命力旺盛的象徵,而且這本書被譽為「帝王之學」,但是明清兩代,只有大明隆慶皇帝,依託高拱、張居正部分實現了其中的內容。清朝康熙、雍正都總論過開海事,康熙三次,雍正兩次,每次都是康熙死心腹,雍正政令不出紫禁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