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九章 法不責眾,冤魂何以慰藉!

  第418章 法不責眾,冤魂何以慰藉!

  「察類」是為了「知其然」,解決「是什麼」的問題,屬概念論研究的範圍:

  「求故」是為了知其「所以然」,解決「為什麼」的問題,主要屬於判斷論研究的範圍;

  「明理」是為了知其「必然」和「當然」,主要解決預測其發展趨勢和怎麼辦的問題,屬於推理論研究的範圍。→

  「尋道」是知其然、知其所以然、知其必然和當然之後,如何腳踏實地的解決問題的範圍。

  當然,四者又是密切相關,互相包容的。

  比如,要「察類」,就須認識事物的本質,否則就難以區別其類別;

  而要認識事物的本質,就必須「求故」;

  而要「求故」,就必須進行判斷和推理必須「明理」。

  但心學又提出了,明明德到至精至一,然亦未嘗離卻事物,事事物物皆離不開現實,真實,所以要腳踏實地的解決問題,便是「尋道」。

  胡濙在總結了陛下的實事求是的精神之後,對實事求是進行了翻譯,制定了朝廷奏疏的範本。

  一本奏疏,要從這四個方面去論述。

  大明朝的奏疏是有格式要求的,這也是禮部的工作,大明朝的朝臣們,在上奏的時候,必須從這四個角度去討論問題。

  這是仁義的一部分,陛下提出綱領,胡濙負責翻譯,禮部諸官負責推行宣諭,吏部負責督促,文淵閣負責考成。

  所以,朱祁鈺已經很少看到讓他啼笑皆非、胡攪蠻纏的奏疏了。

  他現在手中這本厚厚的萬言書,是他自景泰元年提出實事求是的具體要求之後,收到的最離譜的奏言。

  不讀書的興安,都覺得這萬言書寫的全都是廢話,但是通政司的職責就是保證每本奏疏都能被陛下看到,使陛下不受到蒙蔽。

  王文將這本萬言書送到了陛下的御前。

  文淵閣的秘書郎們對這本萬言書的貼條也是…廢話連篇。

  興安說自己不讀書,但是也知道他們說的是錯的,意思很明顯,上萬言書的人,是又蠢又壞。

  朱祁鈺笑著說道:「朕就當看笑話看啊。」

  做皇帝一點都不苦,但是做皇帝不能做樂子人,做樂子人就成了別人的樂子了。

  朱祁鈺並不認為皇帝是個苦差事,他就是覺得做了皇帝之後,樂子少了些罷了。

  南衙那幫人的樂子那麼的短暫,朱祁鈺終於又看到了樂子。→

  興安沉默,作為大璫,讓陛下從這種事上找樂子,是他的失職,他應該想辦法給陛下找點樂子。

  女人?玩藝?音樂?詩詞歌賦?還是書畫?

  好像都沒什麼意思。

  興安靈光一閃,釣魚!

  釣魚好,再找幾個水性好的緹騎,帶著蘆葦杆潛伏於水面之下,去集市上買活魚,給陛下掛鉤就是了。

  真正的釣魚,還能讓陛下釣不到魚不成?

  朱祁鈺看著臉色變化的興安,嗤笑的說道:「你這是在想什麼呢?」

  「沒,沒想什麼。」興安笑意盎然的說道。

  朱祁鈺點著那本萬言書笑著說道:「這一千三百名士子,交給禮部去核查名錄,但凡是有功名在身,哪怕是稟生也給他把功名革除了,永不敘用。」

  「再送馬鞍廠,挖一年的煤吧,也讓他們嘗嘗這個窮民苦力的滋味兒。」

  革除功名,是祖宗之法。

  公家給以膳食的生員,叫稟生,又稱廩膳生。

  大明的府、州、縣學生員最初每月都給廩膳,補助生活,名額有定數,每月給稟米六斗,也是有特權的,見官不跪,就是秀才里那群拔尖的人。

  朱祁鈺這個打擊面不可謂不廣,參與萬言書之人,連秀才的名頭都不給。

  大明的廩膳生是有人數規定的,府衙是四十人,州學是三十人,縣學是二十人,大明三條腿的蛤蟆,真的不太好找,但是兩條腿讀書的人有的是。

  既然他們參與這等事,朱祁鈺直接將他們的功名給革除了。

  大明朝給他們俸祿,每月六斗,真的不算少了,陶淵明說不為五斗米折腰,大明每月給秀才六斗米,他們就這麼對待大明朝的俸祿。

  為謀害大明利益的人說話。

  革除功名,永不敘用,一年苦役,如果繼續胡言亂語,那朱祁鈺就只能把他們的腦袋摘下了,物理禁言了。

  事實上,即便是將打擊面擴大到秀才這一類,他們被革除了功名,即便是去了馬鞍廠、江淮廠,服完苦役之後,依舊會活得很好。

  因為他們讀書識字,知識也是一個人固定資財的一部分,他們即便是在馬鞍廠、江淮廠服苦役,兩廠總辦、會辦,也只是讓他們象徵的做點活兒。

  而後會安排他們教書,甚至成為技術人才。

  服完苦役,他們也不會過得很差,因為大明有很多的私塾,他們最起碼可以教書謀生。→

  不會像窮民苦力,營無生計,行賈輳集之區,百貨灌輸之地,肩挑背負,租得陋舍蔽體,黧瘦疾苦。

  朱祁鈺被罵的多了,都被罵了多少次亡國之君了,但是他其實不是很在乎這些人的話,就是當樂子看。

  真正惹怒朱祁鈺下狠手,把他們扔去苦役的原因,是他們這萬言書里的一段話,謂曰:「若復有人慳貪業故,生貧窮家,衣不隱身,食不續命,黧瘦衰蔽,人所惡賤。」

  萬言書中,這群讀書人,瞧不起生貧窮家,衣不隱身,食不續命的窮民,因為這些人沒有禮儀,他們說衣不遮體,食不續命,是個人都會厭惡。

  在享受了勞動成果之後,還要怒罵勞動者不懂禮儀,不是人,那就讓他們勞動試試。

  大明的教育出現了問題,士人這兩個字,在他們的理解之中,似乎是變成了一種類似哈利波特里的巫師,而大明的百姓在他們眼裡都是麻瓜。

  士的精神,被他們曲解為了一種優越,這種優越不可剝奪,而且他們認為這種優越不能用財富和努力去衡量。

  因為他們這些士子認為,是他們給了大明的安全感。

  朱祁鈺不能理解他們這種思維,就像他不能理解朱祁鎮的那句朕與凡殊的思維。

  執掌朝廷公器,受到萬民供養,就應該回報萬民,制定斗權印義去分配社會財富。

  大明的天只有陛下,而陛下的天是萬民,這是朱祁鈺執政理念,民為邦本的核心。

  士人把自己屁股坐在了百姓的頭上,那豈不是說把屁股坐在了大皇帝的頭上?

  興安點頭記下了陛下的懲罰,有些疑惑的說道:「李賓言那邊,會不會有困難?」

  當然會有困難,但是這是皇帝的命令,就看李賓言怎麼執行了。

  「有困難有問題很正常,克服苦難便是。」朱祁鈺將寫好的敕諭交給了興安。

  這封敕諭用最快的速度傳到了松江市舶司,大明的官道驛路經過幾次修繕,和馬政的逐漸恢復,讓敕諭的速度極快的傳到了李賓言的手中。

  李賓言拿到的時候,正在衙門裡清點送往京師的案犯,斬首千餘人,連坐數萬的江南大案辦起來不那麼輕鬆。

  他今天穿的是官服,紆青佩紫,是上朝時候才會有的打扮,他五更天開始沐浴更衣,將永樂劍擦拭的乾乾淨淨,今天有大禮儀要參加。

  「如今的廩膳生員個個都是刺兒頭,法不責眾啊!」王卺回到了松江市舶司,他看著那份冗長的名單,嘆息的說道。

  如果王卺能夠活到萬曆年間,就會發現,他和一個叫金學曾的人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張居正的改革里有一條,叫做取締私塾,這個改革遭到了金學曾的堅決反對,就說了這麼一句話,理由就是:廩膳生員個個刺頭,法不責眾。

  但是張居正依舊取締了私塾。

  金學曾是大明第一個種植番薯並打算把番薯推而廣之的人,同樣他在萬曆三大征,朝鮮之役,鳴梁海戰之中,舉足輕重的人物。

  萬曆年間任福建巡撫,在松下、烏丘、語嶼、銅山、澎湖、南澳、甘山等地取得了對倭勝利。

  金學曾借著商賈往倭國派出了大量的間諜,比在朝倭寇更早知道豐田秀吉死了的消息。

  金學曾跟萬曆說:咱們的福建水軍,可是東南沿海一帶的扛把子!大小船艦就有數百艘,鐵定能把他們的家底給抄了!豐田秀吉已經死了,群龍無首,天賜良機。

  倭寇之亂不在列島,而在倭國本島!

  想要進攻倭國本土的可不止戶部尚書金濂,還有後來人,金學曾。

  可惜金學曾的想法,最終沒有實現,萬曆皇帝覺得倭國那麼遠,見好就收,這也是當時朝中東林黨人的一貫想法。

  而且播州楊氏的叛亂緊隨其後,讓金學曾進攻倭國本土的計劃就此擱置。

  金學曾反對張居正革除地方私塾的原因,和王卺的意思一樣,法不責眾。

  但是李賓言卻是笑著說道:「王侍郎,他們就是仗著法不責眾這四個字,為非作歹,大明從無法不責眾的說法。」

  王卺疑惑的說道:「那怎麼責罰?」

  「李巡撫,舟山英烈祠修好了,請李巡撫前往。」一個掌令官打斷了王卺和李賓言的辯經。

  李賓言站起身來,端著自己的腰帶,走出了松江市舶司,向著碼頭方向而去。

  大明的軍隊在府衙之外,旌旗招展,李賓言端著自己的腰帶,綴有帶銙,比腰寬,大明官員的腰帶,是用來端的,不是用來系的,是一種禮器。

  這個腰帶其實並不方便,已經在永樂年間沿革為了束帶,方便大明官吏使用。

  但是出席重大祭祀活動的時候,大明的官員,還是會把這個大一圈的腰帶拿出來,表示莊重。

  李賓言一步步的走向了舟山海戰英烈祠。

  這裡埋葬著舟山海戰的死難軍士,入土為安,舟山海戰,沉了兩條斗沖,三條艨艟,有四十七人死於海中,屍骨無存,這四十七人只有衣冠冢。

  還有兩百二十一人,死於攻城,雖然海賊的抵抗意志極為薄弱,但是在攻城、入城之後,還是有死傷。

  還有三百二十人,並沒有死在戰爭之中,而是死在了海戰之後的慶功犒賞大宴之上。

  法不責眾,冤魂何以慰藉!

  舟山英烈祠修建在大明修市舶司的水利工程圓湖之側。

  大明的商賈在入港之後,都會到這圓湖的周圍下榻,等待市舶司的查驗,這圓湖周圍的店鋪皆為公有,隸屬於松江市舶司,方便管理商賈,又叫萬國城。

  圓湖有溝渠通往杭州灣,船舶停靠在碼頭,萬國商賈,不得入碼頭,直接乘平地船,前往圓湖萬國城。

  而在舟山英烈祠,就豎立在圓湖的碼頭位置,過往商賈,只要駐足,都能看到這處英烈祠,英烈祠的後面是連綿的墓碑。

  李賓言端著自己的腰帶,走向了英烈祠,兩側站滿了大明的軍隊,旌旗招展,而在軍卒之後,是大明、倭國、朝鮮等國商賈,大明反覆三令五申,破壞英烈祠,立斬不赦。

  李賓言、李賢、王卺、陶瑾、馬雲、陳豫、徐承宗等人,向著英烈祠而去。

  李賓言點燃了香燭,插在了祭祀用的銅鼎沙坑之中。

  徐承宗看著八角亭,舉起了手,用力的揮下。

  位於兩側的大明儀軍,將手中的儀刀交給了旁邊的人,舉起了手中的鳥銃,對空放槍,後退三步,第二隊儀軍舉起了手中的鳥銃,再次對空放銃,而後後退,第三隊儀軍再次高舉手中鳥銃,第三次放銃。

  號角聲、鼓聲震天,但是站在英烈祠前的大明軍隊的聲音更為響亮。

  于謙當初在土木堡祭祀的時候,哼唱的那首輓歌響起。

  「萬人一心兮,泰山可撼。」

  「惟忠與義兮,氣沖斗牛。」

  「主將親我兮,勝如父母。」

  「干犯軍法兮,身不自由。」

  「號令明兮,賞罰信。赴水火兮,敢遲留?」

  「上報天於兮,下救黔首!殺盡敵寇兮,覓個封侯!」

  一曲忠魂的輓歌,在整個萬國城響起,李賓言拿出了一壺好酒,灑在了忠烈祠前。

  舟山海戰一共死難不足三百人,大獲全勝之後,死於奸商之手就有三百二十人。

  讓李賓言如何法不責眾?

  若真得是寬宥,讓李賓言如何為這些忠骨刻石記功?讓李賓言如何面對大軍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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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