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天朝棄民是不是大明臣民?
朱祁鈺自始至終就沒有活在過未開化之地,撮爾小國之中。
在這些不是歷史主角的國度里,形成了各種千奇百怪的習俗。
這是朱祁鈺完全無法理解的,世界還能變成那個樣子?
剃掉眉毛的蛹眉、如同井裡爬出的白面、一口專門塗抹的黑齒,這種陰間文化,你讓朱祁鈺如何理解?
倭國的確是逆子,但是它依舊有父親,從漢朝時候,日本就開始接受中原王朝的冊封,一直在學習中原王朝的禮儀。
但是正如那句三分人樣沒學會,七分獸性卻是根深蒂固,逆子就是逆子。
日野富子,生活在倭國,她們日野家號稱倭國的詩書禮樂之家,世代以大儒自居,但是他們這所謂的世代大儒,在大明面前,似乎沒有任何的文化底蘊可講。
「細川君,你自己回去吧,我要在大明出家,然後為我們日本國帶回去真正的禮儀。」日野富子做了一個決定。
對於日野富子而言,如何逃避婚約?其實在倭國的文化里,只需要出家便可。
武家、和尚、公家,在倭國你方唱罷我登台,輪流唱主角。
日野富子早就習慣了這種城頭王旗邊變化的時代,但是到了大明她才知道,不應該如此。
那個年輕的天子,坐在月台之上,眼神堅定而執著的和朝臣們議論著朝廷大事。
兩位大明的重臣各抒己見,在不斷的和陛下溝通者其中的困難和阻力,以及執行之後,可能帶來的惡果,以及最重要的內容——好處。
日野富子當時看著那樣的皇帝,若非跪坐,她當場就要出醜了。
但是大明的皇帝,始終沒用過看女人的目光,看過她一眼,而是始終把她當做是日本國的使臣,溝通的也是內外大事。
這就是禮。
她所在的日本國連禮崩樂壞都算不上,因為從頭到尾,倭國壓根就沒有禮樂。
那種陰間文化,同樣為日野富子所不齒,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不是她想要的,她也想乾乾淨淨的去覲見,但是她們那兒,貴族都是那般模樣。
「唉。」日野富子頹然。
她想帶回去真正的禮樂,可是僅憑她一人怎麼可能?
僅憑藉她一代,怎麼可能!
「你要出家嗎?」細川勝元感受到了日野富子的決心,有些頹然的說道:「大明女子端莊秀麗,的確如此。」
「何必呢,跟我回日本國吧。日野桑!」
細川勝元這番話很古怪,就跟細川勝元和日野富子有什麼一樣。→
他們之間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古怪關係,與其說是古怪,不如說是政治聯盟。
三管領加上日野家世代聯姻的政治聯盟,架空的就是室町幕府的征夷大將軍。
而足利義政並不是一個雄主,他只能任由他們聯合在了一起。
當然細川勝元對日野富子,的確有別的企圖心。
日野富子輕聲笑道:「即便是陛下對我毫無意思,也不是你能企圖的,你在想些什麼?」
「我還未曾出家,日野桑也是你能叫的嗎?叫我御台!」
細川勝元兩手一撐,扣在地上,大聲的說道:「臣下有錯,請御台寬恕!」
御台,幕府征夷大將軍的正室的專用稱謂。
日野富子想了許久說道:「我若是出家,便可悔婚,回到日本國之後,我們兩家依舊是同盟,將軍的御台還勞煩細川君掛念了。」
「好了,起身吧。」
日野家和室町幕府的聯姻,是從三世將軍,也就是足利義滿開始的,就是那個被大明文皇帝冊封為日本國王的足利義滿。
而實現這種世代聯姻,也是需要三管領家族的支持,比如細川氏,就是日野家的擁躉。
日野富子嘆息的看著窗外,見識到了大明的富麗堂皇,見識到了大明的詩書禮樂,哪裡還願意回到蠻荒之地呢?
那麼多度種的日本國女人,又有幾個願意回去呢?
日野富子靠在窗欄邊,看著窗外,哪個女子又願意打扮成那般鬼模樣呢?
而此時冉思娘正在惠民藥局坐班,惠民藥局有了個女醫倌的消息,自然是被各種仕林學子,清流們,口誅筆伐!
即便是陛下敕諭親命,但是學習醫術也就算了,居然還坐班問診!
簡直是世風日下!
但是一看到惠民藥局正堂,坐著的大明錦衣衛的提刑千戶,這幫仕林中人,義憤填膺的熱忱,就立刻冷靜了下來,也只敢嘴上說說罷了。
沒辦法,帶刀的坐鎮,他們想搗亂也不能。
冉思娘主要是看婦科,也就是女子、婦人的病。
冉思娘的素手從一女子手腕上離開,笑著說道:「明日你再過來,就知道是否有了身孕,這幾日就不要做工了,在家修養。」
「應當是有了。」
這女子頗為驚喜的說道:「真的嗎?可以確認嗎?我家夫君盼望好久了。」
「明日你再來就是。」冉思娘滿是笑意的說道。
「謝謝醫倌。」女子連忙道謝。
待這女子走後,冉思娘帶上了皮手套,拿起了一隻青蛙,將這女子的尿注入到了這隻青蛙的皮下。
如果這隻青蛙在一天之內排除了青蛙卵,那麼就代表女子有了身孕。
這種叫做青蛙妊娠術的手段,自然是冉思娘到了太醫院後,結合她自己的家學,發明的手法。
準確率高達九成九。
女子到底是妊娠還是宮寒導致的天癸不穩,一目了然。
冉思娘鬆手放那隻青蛙回了自己的陶搪之中,滿是笑意的摘掉了皮手套。
這個過程行雲流水,沒有一絲一毫的遲滯,冉思娘再次坐到了位置上,笑著說道:「下一位。」
冉思娘很喜歡在太醫院的時光,學習醫術、坐班看診,等到歇息的時候,就拿出太醫院寫的《解剖論》認真研讀。
當然解刳院她依舊有些不適應,那是陛下內心最殘暴的體現。
冉思娘在等病人的時候,不由的想起了遇到陛下以來的種種,嘴角上揚,陛下是天下最偉岸的男子,怪不得京師里那些姑娘都對陛下芳心暗許。
可惜了,想上陛下龍榻的不知凡幾。
冉思娘靠在椅子上陷入了遐想,她很喜歡這樣的生活,若是侍寢了,似乎就出不得泰安宮了,但是她現在的情況,不侍寢,又沒有嫁人的可能了。
總之那個偉岸的皇帝陛下,給她帶來了許多的困擾。
直到有人進來,她便坐直了身子,開始看診。
「婉娘。你怎麼來了?」冉思娘看到來人,也是一愣。
陳婉娘笑意盎然的說道:「來看看你啊。」
「不是,你怎麼從泰安宮出來了?」冉思娘呆滯的看著陳婉娘,按理說選侍不是不應該出宮來嗎?
陳婉娘左右看了看,湊到近前來,低聲說道:「這是泰安宮裡的規矩,你不要對人說,要不然那幫士大夫又要跟陛下饒舌了。」
「陛下從皇宮裡搬到了泰安宮住著,規矩沒有宮裡那麼多,宮人每天也都是可以出門的。」
「但是每次出門身後都得跟著三四個人咧。」
陳婉娘笑意盎然的說道:「你怎麼樣?」
「蠻好的,你伸出手,我給你切脈。」冉思娘過得真的是蠻好的。
她看著陳婉娘期盼的眼神,無奈的說道:「婉娘你心急什麼,再等等就有了。」
「哦,都怪肚子不爭氣!」陳婉娘拍了一下肚子,這跟著陛下這麼久,卻是始終沒有動靜。
回到了北衙之後,陛下在汪皇后房裡的次數最多,她在南衙時,是一個人吃肉,現在只能喝湯了。
「貪心不足。」冉思娘輕聲笑道:「不是那時候在南衙,整日裡求饒的時候了,吃不住的時候硬要撐著,吃不到的時候日思夜想。」
陳婉娘得意洋洋的說道:「我就是喝湯也有的吃,你呢,你呢?」
冉思娘看了一眼陳婉娘,抓好了藥,無奈的說道:「你不知道得罪一個醫生的下場嗎!」
「好了,你打小身體不好,我給你抓了點藥,日日服用,聽到了沒?」
「要不然你這肚子,始終是癟的。」
陳婉娘笑著提起了藥說道:「那我走了,不耽誤冉大夫看病了。」
冉思娘靠在椅背上出神,也不知道那個撩撥的她心尖顫動的男子,現在在做些什麼。
朱祁鈺此時在講武堂,正在和石亨、趙玫、朱永等人,討論著舟山倭寇之事,于謙作為文安侯、講武堂祭酒,也出席了會議。
松江府市舶司對於舟山倭寇,咬牙切齒。
因為舟山有雙嶼港、岑港兩個海港,這兩個海港是唐興、陶瑾等人,一直想要平定的地方。
因為這兩個海港,就在松江市舶司的門口,不把舟山倭寇徹底平定,松江市舶司,有名無實。
這場討論已經接近了尾聲,朱祁鈺總結性的說道:「從地理位置的角度來看,舟山兩港,實際上是寧波市舶司的港口,又在松江市舶司外,必須要剿滅,否則大明海貿之事,便無從談起。」
「大明朝廷的市舶司,和大明私設的市舶司已經在國家之制上形成衝突與矛盾。」
在實際上,舟山的岑港和雙嶼港,已經實質上形成了私設市舶的性子,但是和密州市舶司又有不同,區別就在於密州市舶司的私設市舶是孔府的產業,而舟山私設市舶成分就極為複雜了。
朱祁鈺繼續說道:「而且自元末至今,舟山倭寇日益成為大明海貿的心腹之患,從財經事務的角度來看,平定舟山倭寇,無疑是為了保證海貿商舶的暢通無阻。」
「即便是功利一些,這幫人不交稅,盤踞在舟山,有風則為商舶,無風則為海盜,平定了之後,能增加不少的稅賦。」
于謙附和的說道:「事實上,沒有管理的海貿,更加混亂不堪,海貿本身就有天然風險,但是貨物價格的紊亂,導致風險加劇,私人市舶的草莽式的管理方法,是不符合大明百姓、商賈和朝廷利益的。」
朱祁鈺點頭說道:「但即便是草莽式的管理,似乎也比倭國本身的管理方式要好許多。」
于謙認同的說道:「正是如此,所以那些倭寇寧願做海盜,也不肯在倭國待著。」
倭國正處於最後穩定的時刻,再有幾年,必然是爆發大規模的動亂,這一點上,于謙認為那是大明武裝干涉的最佳時間。
朱祁鈺說回了舟山海盜之事,他繼續說道:「從軍事角度來看,平定舟山倭寇之後,可以在舟山設立水師練兵場,其意義重大,大明的水師正式開始恢復,而且平定舟山倭寇,並非一件難事。」
唐興、任禮、徐承宗等人,對於平定舟山倭寇信心十足,而且在積極籌備。
朱祁鈺停下了討論舟山倭寇之事,平定舟山倭寇,無疑是一個轉折點,大明由內向外的轉折點。
但是在轉折之前,朱祁鈺依舊是憂心忡忡的說道:「我們通過密州市舶司,濟州島調查,舟山調查,發現了這些倭寇之中,並沒有倭寇。」
大明倭患里的倭寇,就像是樂事薯片裡的薯片一樣少。
倭寇之中絕大多數都是明人,從上到下。
「為什麼會有倭寇之患呢?」朱祁鈺眉頭緊皺的問道。
石亨認真的說道:「因為大明沒有了水師,臣未曾聽聞的永樂年間,大明國門,有倭寇之患。」
于謙十分贊同的說道:「海防虛弱導致,但是臣以為和田主追租,百姓疲憊,只能頹然下海為寇,也有關係。」
朱祁鈺之前下往福建,給寧陽侯的敕諭中,說明了這一點。(118章)
「夫夷寇之為濱海患者,非倭夷敢自犯中國,乃中國自為寇也。」
「有司平日無教養,撫養無方,饑寒所迫,驅而為盜,又不能設法散之使去,招之使來,比致養痛勢成,聯舟結寨,虜官兵焚漢船。」
朱祁鈺眉頭緊皺的說道:「大明倭寇之禍,即是倭國不臣,入侵所致,所以營建舟山水師乃是必要之事。」
「大明倭寇之禍,也是生存壓迫,鄉部私求甚重,百姓苦不堪言,不得不逃海離難,這也是朕一直在做的事兒。」
「大明倭寇之禍,大明的朝廷就一點責任沒有嗎?」
「朕認為有。」
「首先,大明律法就將倭寇、海盜、海商一視同仁,將其認定為天朝棄民,並未區分對待,朕以為不妥。」
于謙認真的思索了下,恍然大悟一般的問道:「正因為如此,所以陛下才對各市舶司商舶佩劍帶刀並不在意?」
朱祁鈺點頭:「對,這涉及到一個問題,那就是這些所謂的海盜、海商,這些天朝棄民,是不是大明的臣民的根本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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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