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看他煤山崩
徐承宗站在煙雲樓的四樓瑟瑟發抖,他手裡握著價值將近五百萬兩的資產,全都是投機客們抵押來的資產。→
這筆錢,真的事太多了。
他根本不敢拿著這些東西,每過一夜,他就只感覺脖子頸嘎嘎的響,像是那些天地壇下,撬骨刀撬頸椎骨的聲音。
在一大早,他就等在了雪裡,宮門一開,他立刻就請求覲見。
結果卻是看到了陛下的車駕,從西安門出來。
「走,咱們去三川門看看。」朱祁鈺打開了車窗,笑著對等著的徐承宗說道。
秦淮河從通濟門而出,至三川門而出。
南湖就在三川門外,南湖堆煤場就在南湖湖畔,那邊有個別苑,朱祁鈺入城就看到了。
南湖別苑,南北長,東西狹,園景布局以山池為中心,巧於因借,渾然天成。
假山又構曲澗,郁盤亭廊、羨魚檻、三星橋、涵玉亭及清鈴廊等等,繞水而構,與假山相映成趣。
他來的時候,南京剛入了秋,南湖別苑,大樹參天,竹影婆娑,蒼涼廓落,古樸清幽,十分别致。
可比朱祁鈺住的鬼城要好多了。
朱祁鈺的車駕出了西安門後,數千名掌令官,帶著軍卒,開始推著排車出城,雪停了,雪開始化的時候,就有可能凍死人。
陛下已經準備兩天,讓掌令官帶著諸多軍卒,準備到南京各坊去售煤。
廬州、安慶府、太平府、池州府、寧國府、徽州府、杭州府、寧波府的煤市口也都有掌令官推著車去運煤。
石彪在寧波市舶司,帶著大軍配合著陛下的放煤行動。
一輛輛的排車從西安門和北安門出,向著南京城的角角落落而去,如同洪水放閘了一般,無數斤煤,如同那洪峰,從皇城向著內城、外城、城郭,奔涌而去。
滔滔不絕,源源不斷。
朱祁鈺說了,他有三億斤煤,就是有三億斤,但是有些人,就是不信。
朱祁鈺來到了三川門上,看著南湖堆煤場那一座座的小山,無不感慨的說道:「這就是他們的底氣啊,兩億斤煤。」
「這一下子,決計不會凍死人了,朕最後這一次,四文一斤,他們已經高價消耗了所有的底氣,現在只能跟著朕四文一斤去放煤了。」
徐顯宗無奈的說道:「陛下,他們怕是沒有明日了。」
「陛下是仁君,一分利,青黃分,但是可不是所有人都一分利的,陛下要抵押,但是有的地方不要抵押。」
「他們前日在臣這裡抵押了全部的資財,昨日就去錢莊借錢了,唉。」
「他們還不了錢,那些放錢的人,就會逼著他們還錢了。」
大明朝的催債,也可以叫做追租。
這幫人有錢的時候,自然是錢莊子的爺,沒錢還欠錢的時候,那就是孫子,要追著討了。→
「活該吧。」徐顯宗嘆息。
叛軍被陛下平了,勢要豪右之家跟陛下作對,被陛下給殺了,巨商富賈,非要跟陛下碰一碰,取死之道罷了。
徐顯宗再次慶幸,自己當初的選擇沒有錯。
朱祁鈺看著城內無數的掌令官推著排車,和百姓們買賣著煤炭,再看看城外,那二十多座的煤山,周圍的商賈如喪考妣。
奪人錢財,不就是殺人父母嗎?這些商賈的確是如喪考妣。
于謙俯首說道:「陛下,過年了要不要給俘虜營填點衣帽褲鞋,這眼看著寒冬已至,也要過年了,是不是可以開恩?」
于謙在勸仁恕,這些煤,都是叛軍的俘虜營日夜不輟的挖了出來,送到了南衙,今日陛下能夠放煤,這些俘虜們當得一功。
陛下寬宥了他們三個月的苦役期,但是于謙覺得過年了,俘虜營難免想家,這次戴罪立功,是不是可以給點優待。
朱祁鈺點頭說道:「朕以每人一銀的標準,給他們購置了衣帽褲鞋、過年年貨,這次過年,每人約有三斤肉。」
「過年是個好機會啊,是瓦解他們拒絕改造的最好時期,朕已經讓武清侯去籌備了,等到過年的時候,熱鬧熱鬧,各地風俗不同,讓他們都把家鄉的風采展示一下。」
「徹底摧毀他們的抵抗意志!如果有一天,再有人拉著他們當叛軍,他們還會做嗎?絕對不會。」
「他們是貳臣賊子,如何解決他們?全都一刀砍了嗎?」
「且不說朕,京營的軍卒是朕的軍士,他們是活生生的人,他們在戰場拼殺,可以不計生死,那是戰場!」
「但是讓軍卒對手無寸鐵的人下手,非朕所願,亦非軍士們所願。」
得虧朱祁鈺後世是個資訊大爆炸的時代,他見的多了,否則這二十四萬的大軍俘虜,處理起來,太過於麻煩了。
于謙這才知道,陛下原來早就準備好了,叛軍營每人一銀幣標準去過年,的確是完全足夠了。
正統十四年年末的時候,于謙想讓陛下收回四品以上封賞,給京營每人一兩銀,做過年用。
文官們不同意,但是胡濙說武官費錢,文官不費錢,罰文官,不罰武官。
朱祁鈺直接讓朝臣別吵了,內帑把那二十萬兩銀子出了。
每人一銀幣,的確是可以過個好年了。
朱祁鈺繼續說道:「叛軍每人一銀,大軍異地過年,朕每人給了五銀幣過年。」
「沒有組織度的叛軍,不過是烏合之眾罷了,誰他們組織起來的?是四武團營,他們才是首功,又是異地過年,朕不能寒了軍士們的心。」
「這都出征半年了,打下了南衙,但是湖廣和廣州還未定,朕未曾放賞授勳,他們可能已經有什麼情緒了。」
于謙面色數變俯首說道:「陛下是聽聞了什麼嗎?」
朱祁鈺笑著說道:「那倒沒有,咱十二團營的軍士們,都知道朕說話算話。→」
于謙鬆了口氣,他還以為陛下聽聞了什麼,原來是防患於未然。
他還奇怪,十二團營就差把忠誠兩個字刻在臉上了,還能出什麼亂子?
原來是陛下心系軍士,怕他們在異地過年,又一直等不到恩賞,有想法。
有句老話,叫人心都是肉長的,陛下對軍士們極好,身前事、身後名、身後事,都有安排。
換個亂臣賊子上台,對他們有什麼好處呢?
趙匡胤倒是黃袍加身了,整個大宋朝,都是重文輕武。
歷史的教訓已經足夠了。
「吵起來了。」朱祁鈺樂呵呵的看著三川門下,那些商賈們圍住了他們的商總,聲嘶力竭。
岳謙和季鐸兩個人隨著人流走入了圍場。
兩淮的鹽商,兩浙的海商,湖廣的田主,終於把他們的商總圍在了煤山之下。
「大家聽我說!」胡瑋銘歇斯底里的喊道:「安靜一下!」
胡瑋銘怒聲吼道:「陛下在煤市口放煤,四文一枚,但是這個價兒,他是賠錢的!他能放幾天?這寒潮眼看著還有些日子,倒是再下雪,這煤價不就漲上去了嗎?!」
岳謙暴起,將手中的煤塊砸向了胡瑋銘,怒吼道:「放恁娘狗屁!」
「大家別聽他胡咧咧!」
「陛下已經張榜了,今日四文,明日漲到五文!以後整個江南的煤價不會超過十文一斤!陛下有馬鞍廠、江淮廠兩座煤場!」
「咱們的煤炸都砸在手裡了!」
岳謙喊完,退出了人群,深藏功與名。
胡瑋銘已經怒到了極點,他憤怒的喊道:「當初說好的盈虧自負,是老子讓你們一起參與的?你們自己見錢眼開,去煙雲樓借,去錢莊子借,是老子讓你們借的嗎?」
「現在怪到老子頭上,你們前幾日還高喊,胡商總說的好呢!」
陳廣祺縮了兩步,他是這三個商總之中,最膽小的那個。
他有些驚慌失措的往煤山上退了退,群情激奮下,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吳炳建面色煞白,但是如果安撫不下來這群商賈,他們今天絕對活不下去。
他哆哆嗦嗦的說道:「就算是這樣,咱們也可以把煤運到…運到兩廣去,那邊還未戡定,要煤!對,是這樣!」
一名商賈已經出離的憤怒了,到了這個地步,這三個商總,還要騙他們!
「你是說兩廣要煤炸嗎?咱們這是小煤塊,是給百姓生火用的,又不能爐用,騙鬼呢!」
「別聽他們胡說!砸死他們!」
「砸死他們!」
陳廣祺終於撐不住了向著煤山上跑去。
而胡瑋銘和吳炳建,還打算撐一撐,但是看著撲上來的人群,終於嚇破了膽,哀嚎了一聲向著煤山上跑去。
商賈們自然不會放過他們,立刻就追了上去。
太陽高懸,已經到了晌午的時間,地熱已經升起,煤山上的積雪其實已經有些鬆動了,再加上那麼多人追打三位商總。
煤山居然也有了鬆動之意,幾百名商賈追打這商賈自然是手蹬腳刨。
只聽到嘩啦啦的響聲不絕於耳,但是商賈們根本顧不得這聲音,他們只想打死那三名商總。
在嘩啦啦的響聲之後,煤山終於發生了滑塌。
煤塊已經沒有完全解凍,裡面依舊凍著,如同脫落一樣,煤炭、支架嘩啦啦而去,鋪天蓋地的將一眾商賈掩埋其間。
「哎呦!壞了,出事了!」岳謙一拍手,大聲的喊道:「衙役!緹騎!」
這種堆積起來的堆積物,是個人都知道,剛下完雪,靠近不得。
熱脹冷縮是自然之道,當年都江堰建造的時候,都知道火燒潑水,就容易開山了。
朱祁鈺站在三川門的五鳳樓上,看著煤堆砌的山轟然而下,平靜的說道:「得,他們永遠也還不起朕的錢了。」
興安感慨萬千的看著這一幕,眼神中露著光,拍著憑欄說道:「原來這就是山崩啊!」
于謙打了個哆嗦,這個興安,這個時候,居然在觀察山崩,是下次做儀注的時候,怕自己的描述的不夠清晰嗎?
「走,去往南湖別苑!」朱祁鈺開始下樓,他打算在南湖別苑過年,占地三百餘畝的湖畔別苑,住的比皇宮裡舒服。
南京留都的皇城,多年未曾修補,對付對付自然可以,但是又更好的宅子,他當然住更好的地方了。
南湖別苑雖然小,但是足夠精緻。
朱祁鈺一邊走一邊對李賢說道:「讓邸報把這件事從頭到尾寫上,朕三番五次的勸說,還有他們在神樂仙都說的話,定要寫上。」
「也讓天下人看看,這等投機客的下場。」
李賢俯首說道:「臣領旨。」
他又看了一眼那些被煤炸掩埋的商賈,笑容滿面,他學會了。
朱祁鈺是極為擅長殺人誅心的,這一點,北衙從上到下都深有體會。
帝不動,我不動,帝一動,我惶恐。
在北衙,那是連孩子,都會唱的童謠。
陛下說啥就做啥,沒事別跟陛下找不自在,那是給自己找不痛快。
三川門外的堆煤場,聚集了一批蠢貨。
而此時的神仙留都,聚集了一群聰明人。
神仙留都的聰明人,他們確切的知道,到了這一步,三商總也毫無辦法。
大家都已經完了。
這裡的樂工今日很忙碌,她們依舊在唱著千年來唱的曲,琵琶聲聲聲入耳,清脆的聲音在秦金樓內徘徊著。
唱曲的人,是大價錢請來的江南名角。
本來,請這名角來唱曲,是為了慶祝這天晴雪化,可以準備拋售煤炸,賺錢了。
「曾見,金陵玉樹鶯聲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道容易冰消!」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過風流覺,將五十年興亡看飽。」
一個中年商賈站了起來,不斷的拍手,然後將手中最後一錠金花銀,放在了案桌上作為茶錢。
只見這中年商賈,縱身一躍,砸在了樓下了的秦淮河中。
秦淮河上凍結冰,但是冰層並不厚,這一躍砸破了冰面,咕嚕咕嚕的響聲響起,水面下升起了一捧血霧。
而後是數十人,接連從秦金樓上一躍而下,砸進了秦淮河中。
砰砰砰的響聲,不絕於耳。
「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台棲梟鳥。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不信這輿圖換稿。」
「謅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江南名角收起了琵琶,唱完了《鶯鶯傳》的續四十回。
「唉。」一聲輕嘆。
她唱完了,卻已然沒有了觀眾。
而此時朱祁鈺在南湖別苑的鶴林堂內,召集了群臣。
朱祁鈺從來不是個嗜殺的人。
但是他今天臉上的笑容一直不斷,他辦了件大事,給太祖太宗皇帝出了口氣。
當年太祖高皇帝想要遷都,自己的太子朱標還累死了,太宗文皇帝想要遷都,最後也走了。
不就是這南京城不夠絕對的忠誠嗎?朱祁鈺今天很高興,他給太祖太宗皇帝出了口惡氣。
這幫龜孫,今天在秦淮河的下游,被他們自己堆起來的煤山給埋了,在秦淮河的上游,在銷金窟里,一躍而下。
朱祁鈺滿臉笑容。
高興。
「但是我們不能放鬆警惕,南京城雖然太平,但是朕有些想法。」朱祁鈺止住了笑意,面色平靜的說道。
「你們覺不覺得南直隸實在是太大了?這裡如此的富饒,應天府、蘇州府、鳳陽府、揚州府,太過於富有,也太大了。」
朱祁鈺低聲說道:「不如,咱們把他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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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