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那只能苦一苦勢要豪右之家
「西湖的水都要結冰了?到什麼程度了?」朱祁鈺眉頭緊皺的說道。→
這是天災,不是什麼天人示警。
李賓言無奈的說道:「現在只是湖堤、湖中石壘等結冰,過不了幾日內西湖就可以行人了。」
「內西湖可以行人,外西湖若是也結冰的話,陛下,還是稍微緩一緩的好,畢竟商賈若溝渠之水,若是繼續窮追猛打,怕是要出大事。」
群臣皆議論紛紛,朱祁鈺眯著眼睛,看著面前朱祁鎮那塊燒了半個的龍旗大纛。
投降從來不是輸一半啊,投降從來都只有死。
朱祁鈺把朱祁鎮殺了,投降就再也沒有輸一半的說法了。
「工部呢?我們有多少煤炸可供使用?」朱祁鈺首先想到的就是邀人。
但是工部右侍郎王卺無奈的說道:「陛下,運河已經上凍了,我們緊趕慢趕才在運河山凍之前,來到了南衙。」
「工部丙子庫的煤炸木料不過三十萬斤,不夠南衙百萬百姓所需,更不夠江南兩淮百姓使用。」
官冶所算是馬鞍廠不過三處,如何運煤南下?這是不切實際之事。
朱祁鈺點頭看向了戶部郎中王祜。
王祜搖頭說道:「朝廷一旦開始撲買,若是銀幣無法購置,可能只能用白銀了,而且他們很有可能趁機狠狠的敲朝廷一筆。」
盧忠看著朝廷眾臣一籌莫展的模樣,振聲說道:「陛下,要不抄家吧!這個我在行!」
朱祁鈺搖頭說道:「既然已定朝綱,那違背朕自己定下的斗權符義,那就是失道於天下,無故無錯抄家破戶,朕與叛軍、朕與這勢要豪右之家又有何異呢?」
盧忠深吸口氣,略微有些無奈。
李賓言深吸了口氣,他知道接下來的話,陛下可能不愛聽,但是他還是要說。畢竟事關兩浙、兩淮、南京、廬州等地百姓的民生問題。
李賓言十分認真的說道:「陛下,經過了媚香樓一案,江南仕林已經感受到了陛下的刀何其的鋒利,現在的抵抗已經十分微弱了,若是稍有緩和,他們大約是願意聽的。」
朱祁鈺眉頭緊皺的問道:「怎麼緩和?開咨政院給他們扯皮嗎?」
李賓言立馬搖頭說道:「那怎麼可以!那是行制權衡,怎麼可以重開咨政院呢?」
李賢趕忙接過了話說道:「不行不行,那咨政院是僭越朝廷權力啊,怎麼可以設立呢?」
朱祁鈺坐直了身子,目光炯炯的說道:「你們知道趙武衍怎麼說的嗎?他們的三個訴求,重開咨政院、優蠲海稅、減少鈔關。他們的這三個訴求,是依次遞進,並非並列。」
「你說他們不糊塗嗎?朕當面警告他們,他們依舊無法無天,目無朝綱法紀,依舊要行那貪墨肥家之事。」
「但是你說他們糊塗嗎?他們就知道,第一要務就是重開咨政院,知道僭越權力之要害。」
「他們也不蠢,只不過是按照過往的慣例在做事罷了。」
這幫蠢貨真的愚蠢嗎?
只是離洪武年間太久遠了,他們已經忘記了嚴刑峻法的模樣了。
他們不蠢,相反非常精明,他們意圖通過潛移默化的手段,來控制百姓的民生,進而威逼皇帝答應他們的條件罷了。
只不過他們完全沒想到,陛下居然言出必踐,又親自深入敵人的內部,甚至親自鼓動,搖旗吶喊!
這麼離譜的皇帝,他們哪裡見過?
李賓言有些頹然的說道:「陛下,臣請命,寬宥部分媚香樓的案犯,畢竟這其中部分的人,只是湊熱鬧的而已,罪降一等,斬首改流放,極邊改煙瘴,煙瘴改苦役,苦役改為寬宥。」
「然後用金花銀購置貨物,暫緩嚴刑峻法,挺過這個困境。」
朱祁鈺一樂,看著李賓言笑著問道:「等到挺過去了,李巡撫被都察院追著屁股彈劾,最後不得不上請罪疏,最後被坐罪。李巡撫,朕說你什麼好呢?」
李賓言這番話如果朱祁鈺真的聽了並且做了,死的是李賓言。
為案犯求情,那些御史們一群餓昏了的狼,就會一擁而上,把李賓言撕個粉碎。
風憲言官是不管你到底是哪一派的,他們就像原教旨主義的那種人一樣,才不管你何等境遇下做出了這些決定,有多少的困難。
李賓言沒接話,他既然說了,自然想到了後果。
其實他完全可以閉嘴,畢竟這件事跟他關係不大,頂多就是辦事不利,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才是官場的生存法則。
但是李賓言還是說了出來,這就是他的性子看起來有些憨直,敢於直言。
朱祁鈺搖頭說道:「不行,這次寬宥了。」
「他們只會更加大膽!更加猖狂!更加肆無忌憚!他們會以為朕,以為朝廷是好欺負的,然後更加無法無天!」
「其實到最後他們還是要弄出咨政院來。」
「這次是寒潮,下次呢?是災荒,他們一旦覺得這招數管用,就會無所不用其極,天災最終變成人禍。」
于謙一直沒說話,他的面色十分的沉靜,絲毫不慌,甚至在思索散朝之後,到馬鞍山巡按一下馬鞍廠諸事,保證有序進行。
于謙太了解陛下了。
他的這位陛下,喜歡料敵從寬,連天下伐明這麼離譜的事兒,在京營開拔之前都預料到了。
天災、寒潮,他雖然不確定陛下是否提前想到了,但是他確信陛下應該有所準備。
而且他也堅信自己的陛下有辦法。
朱祁鈺左右看了看,平靜的問道:「你們沒有什麼好辦法嗎?」
群臣的臉上,寫滿了無計可施,他們不知道陛下的性子嗎?若是不知道為何還要參加廷議呢?
如果有法子,還用讓陛下委屈自己嗎?
朱祁鈺看著眾臣的表情,最後看向了于謙問道:「于少保呢?」
于謙俯首說道:「首先應該嚴旨不得囤積居奇,督促商賈維持商貨暢通,如果有人膽敢在寒潮之時生事囤積,一旦查實,臣以為應該仿照通惠河舊事,把他們吊起來,掛在秦淮河兩岸。→」
「如果吊一批不夠,就吊第二批,吊第二批還不夠,那就全都吊起來就是。」
通惠河上到現在還吊著那麼多黑眚呢,京師糧價暴漲的時候,朱祁鈺直接用最慘烈的手段,將黑眚全都吊了起來。
李賢呆滯的看著于謙,于謙和陳循大學士不是一直在勸陛下仁善嗎?
想想那繁華的秦淮河兩岸,掛滿了奸商的屍首,那秦淮河這條千古名河,還能附庸風雅嗎?
什麼故事,在那一排排的屍首面前,都變成了天大的笑話。
于謙繼續說道:「而且臣以為勢要豪右之家,最擅長不就是得寸進尺嗎?」
「陛下寬宥了他們,他們反而以此為依仗,更加狷囂猖狂,到時候獲罪於天,豈不是更大的殺孽?還不如不寬宥。」
于謙真的是為了勢要豪右之家好,若是陛下這次真的罪降二等,勢要豪右遲早跳到陛下的面前繼續作死,到時候再觸怒了陛下,死的人更多。
于謙,一如既往的仁善。
作為大明朝臣中執掌牛耳的人,他看不得死更多的人了。
索性擺明了車馬炮,告訴他們線在哪裡,越線必死。
朱祁鈺補充的說道:「如果他們閉門歇業,那就行臨戰連坐令,徵召商鋪,他們不賣東西,那就強買強賣!軍管配給便是。」
臨戰連坐,就是朱祁鈺掀屋頂的法子,而且是明明白白告訴這些傢伙,一旦勢要豪右開始了他們的默契,抵抗朝廷的意志,朱祁鈺就打算直接軍管配給了。
反正這一套朱祁鈺、于謙、石亨都很熟悉,山西行都司和靖安省,在攻打下來之後,不都是用的軍管配給制度嗎?
既然他們要抵抗到底,朱祁鈺就不拿南衙當大明固土,直接當新辟之地了。
朱祁鈺深吸一口氣說道:「他們不是要鬧嗎?那就讓他們鬧好了,不就是想逼著朕,把天下再耕犁一遍嗎?」
「那就再犁一遍,就是了!」
朱祁鈺一如既往的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于謙俯首繼續說道:「其次應當統計去年的主要生活物品,柴米油鹽茶的主要物資價格,一旦漲幅超過五成,就應當放糧放煤,予以調節。」
「利一成,則青黃可分,利二成,則垂涎三尺,利五成,則火中取栗。」
「陛下的實物物資屯集在南京的各府各庫,是不是可以用一下?」
朱祁鈺點頭說道:「自然是無所不用,朕又吃不下那麼多,這部分交給計省去負責,林大璫、王侍中,有困難嗎?」
林繡和王祜滿臉認真的說道:「沒有。」
于謙繼續開口說道:「其三,我們應當充分宣諭,告訴百姓目前的情況,而不是寒潮來臨之時,猝不及防。積極應對寒潮,在有必要的時候,讓百姓入城,居住在商鋪,官舍之中。」
「還有寒潮之後的復耕問題,這些都是戶部之事。」
朱祁鈺看向了李賢眼神里全是徵詢。
李賢坐直了身子大聲的說道:「請陛下放心!」
李賢都快哭了。
跟著僭朝那幫蠢貨在一起,遇到什麼事兒,都是他一個人在拼命,其他人不幫忙也就算了,全都是拖後腿的!
什麼都解決不了,什麼都做不成。
看看現在,只要確定了方向,立刻就有一大堆的可以執行的政令,用最快的速度制定,然後推行下去!
這是什麼效率?他現在只要做自己分內的事兒,並且完成它就好了。
誰擋誰死!
于謙笑著說道:「最後臣今日啟程前往馬鞍廠,親自督辦馬鞍廠諸事。」
朱祁鈺看向了工部,滿是笑意的問道:「王侍郎?」
王卺搖頭說道:「其實臣一個人就夠了,臣以為于少保坐鎮南京城,為陛下參政議政才是,去馬鞍廠實屬是屈才了。」
「王侍郎如此有信心嗎?」朱祁鈺和徐四七、石璞溝通比較多,他知道工部都是些工匠,說話少,都是幹事兒的人,對王卺了解不多。
王卺深吸了口氣平靜的說道:「陛下還有二十多萬俘虜在馬鞍廠做苦役,還有武清侯坐鎮,臣若是再辦不好這等差事,豈不會天大的笑話?」
「陛下,臣敢立軍令狀。」
一個舉人爬到工部尚書,還能在王振僭越國家利器之時,得罪了王振,安然離開京師旋渦的臣工,才情和能力是不弱的。
「那就王侍郎前往馬鞍廠吧。」
王卺俯首說道:「臣領旨。」
朱祁鈺笑著對于謙說道:「于少保,就留在京師組織大局吧。」
于謙俯首說道:「臣領旨。」
朱祁鈺深吸了口氣說道:「那就讓南衙臣工百姓萬民,見識一下北衙的行政效率。」
「詳細的考成,都送到朕這裡,朕親自負責考成之事。若是有功,人人放賞!」
徐承宗深吸了口氣,十分的慶幸。
當初他的寵妾,被五馬分屍在鳳陽府城下之前,徐承宗也曾經猶豫過,是不是投降。
畢竟從表面上看,南衙僭朝其實更符合他的利益。
但是南衙僭朝什麼效率?
二十五萬大軍雲集南京城下,連個四五萬人的鳳陽府都無法攻破,最終還讓他突圍了。
幸虧當年沒有選錯路。
朱祁鈺看著群臣繼續說道:「于少保說完了,朕來說說吧。」
「在明年三月之前,鑿山伐石之禁全面解禁,所有山林樹木,可以砍伐,自行燒制炭以度過嚴冬。」
「即便是紫金山和鳳陽府的林場,也可以伐木,馬鞍廠可以生產工具之後,也可以先提供給百姓使用。」
「等同于堅壁清野。」
朱祁鈺這條政令,完全就是當初京師堅壁清野的政令,那年冬天,瓦剌人南下圍困京師,朱祁鈺看著無數的木料運進了京師之內,在城裡看著瓦剌虜寇猖狂在外。
那年冬天的煤柴價格一直很低,次年朱祁鈺就把石景廠建起來了,若非石景廠,北京的煤柴價格也要漲一波。
「嘩啦啦。」文華殿內傳來一聲一陣的急促響聲。
徐承宗沒坐穩,滑到在了地上。
「臣君前失儀死罪。」徐承宗驚駭到了極點,他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兩名糾儀官滿是疑惑的看著陛下,這該不該拿下?
中書舍人李應禎和禮科給事中趙寅,曾經在大宴賜席的時候,喝多了開始爭座,朱祁鈺都寬宥了他們。
君前失儀,完全是個非刑之正,完全看皇帝的心意。
朱祁鈺沒打算處置徐承宗,有些奇怪的說道:「起來說話,你好好端端的怎麼鑽到桌子底下去了?」
「臣一時間心情有些激盪,才失了分寸。」徐承宗哪裡參加過如此朝議?連鳳陽府林場和紫金山的樹也要砍?
朱祁鈺笑著說道:「正統十四年堅壁清野的時候,長陵的樹也都被砍了,如果不砍,只會一把火燒掉。」
「這不算是什麼人神共憤,違背祖宗的決定吧。」
算嗎?
朱祁鈺做這樣的決定了多了,鑿山伐石之禁罷了,瓦剌人南下的時候,瓦剌人可一點不跟你講什麼孝道大倫,首先就要抗住瓦剌人的進攻,否則大明就成南明了。
于謙看著陛下,果然如同他預料的那樣。
陛下心裡肯定已經有了定計,他只是查漏補缺罷了。
陛下的料敵從寬,料的很寬,這種做法,讓于謙少多少心力?
徐承宗呆滯的說道:「不算…吧。」
應該算!
徐承宗認為自己必須要發揮點作用了,至少不能逼得百姓把紫金山的樹給砍了。
陛下這裡,他肯定沒什麼辦法勸諫了,怎麼辦?
那只能苦一苦勢要豪右之家了。
他就是南京地界上的最大的勢要豪右,他要想辦法、用手段,把這群蠢豬一樣的勢要豪右之家,給收拾的服服帖帖,防止他們觸怒了陛下,被雷劈的時候,連累到了他!
這世間誰最擅長對付勢要豪右之家,自然是更大的勢要豪右之家了。
陛下一些事兒,不方便做,他徐承宗可以啊!
陛下之決心,若泰山之石!非要跟陛下作對,唯有死路一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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