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夫尊於朝,妻榮於室
錢氏和周氏來到了慈寧宮內,孫太后剛剛禮佛結束。
她並沒有讓朝廷的命婦前來賀歲,自從稽戾王北狩,郕王登極之後,孫太后一直小心翼翼,本來她打算等稽戾王回京之後,再做打算。
結果稽戾王被斬於太廟之中,大明皇帝這麼個煞星,她也不敢惹。
相反,孫太后偶爾念經的時候,對太祖高皇帝愈加恭敬,正是因為高皇帝當年的一念寬仁,讓大明這些宗室內鬥的事,都有了一個底線。
至正三年,鳳陽發生了旱災,接連引發了蝗災和瘟疫,不到半月,朱元璋的父母、大哥相繼去世。
朱元璋的大哥朱重四有個兒子叫朱文正。
朱文正於大都督府任大都督,陳友諒南下攻打洪都,朱文正坐鎮孤城守洪都,抵擋住了陳友諒六十萬大軍的水陸並進的進攻。
最後等到了朱元璋的支援,隨後發生了鄱陽湖之戰,大明借著東風大獲全勝。
這朱文正孤軍守城牽制陳友諒主力,本來朱元璋對這個侄子頗為讚賞,怎料到,這朱文正覺得朱元璋的恩賞不夠,就暗地裡投靠了張士誠。
朱元璋盛怒,但是想到鳳陽的旱災、蝗災和瘟疫,大哥去世,最終沒有殺掉朱文正,而是將其軟禁。
這才有了之後的建庶子、吳庶子、漢庶子等事有例可循。
當今陛下足夠寬仁了,還給了稽王府,朱見深讀書識字,皆不在話下。
這不是寬仁是什麼?
孫太后最害怕的就是,陛下突然露出猙獰的面目,將稽王府分為庶人,然後像宣宗皇帝絕漢庶子嗣一樣,把稽王府上下殺個乾淨!
即便是當今陛下真的那麼做了,禮部尚書胡濙會站出來說一句:子類父耳,這件事就揭過去了。
畢竟當今陛下的父親,孫太后的夫君宣宗皇帝,就把二叔朱高煦一家族誅了。
誰會為了一個無權無勢,毫無根基的稽王府,得罪當今陛下?
頂多史書里,那些酸臭文人們,喋喋不休兩句暴戾,再哀嘆兩句,孤家寡人,天子無情。
陛下又不在乎。
孫太后看著兩個兒媳跪倒在地上,就是一陣血氣翻湧,氣不打一處來,沒事惹那庶孽皇帝作甚?!
非要大皇帝露出真面目來?
周氏憤怒的說道:「母親,王妃她跑到泰安宮內,觸怒陛下,差點招惹滅門之禍,何來淑聖之德,又仗著皇命,整日裡將我兒養在膝下,又何嘗厚待…」
孫太后猛地睜開了眼,打斷了周氏的指責,面露幾分兇狠,厲聲說道:「聒噪!」
周氏糯糯不敢再言語,她還是很怕孫太后發怒的,即便是現在孫太后不視事,但那不代表著她管不到稽王府的事情。
孫太后深吸了口氣,面色變得和煦了幾分,語氣頗為柔和的說道:「稽王妃,你領著世子去泰安宮賀歲,乃是禮數,哀家不多說什麼。」
「養世子於膝下,乃是當初稽王府紛擾之時勘定之能,也是嫡母應有之意。」
「可是,怎麼就在泰安宮觸怒了陛下呢?陛下忙於國事,萬事繁雜,咱們就不要給陛下添亂了。」
孫太后不太敢訓斥這稽王妃了。
這件事孫太后已有耳聞,再加上在泰安宮那麼一鬧騰,嚇的孫太后三魂六魄都飛了大半,直到聽到錢氏從泰安宮走出來了,才鬆了口氣。
得虧這汪皇后有母儀天下之姿,夫尊於朝,妻榮於室,隨夫之行,有淑聖之德,否則皇帝盛怒,誰有能勸,誰又敢勸呢?
汪皇后作為皇后,這件事的處理,頗為周全了。
但那是人家吳太后的兒媳!
看看人家郕王府,再看看自己家裡這堆爛事兒!
孫太后就是更加氣不打一處來。
郕王雖然是個庶孽,卻把這皇帝當的威風凜凜,所有人都稱英主,妻子又識大體,有賢德的樣子。
自己兒子做了十四年皇帝,帶著勛臣的父親兄長、京師五十萬成丁、六十餘臣工,悉數葬送在土木堡。
這錢氏稍顯怯懦,不過現在怯懦不見,倒是剛烈的厲害,而這周氏呢?尖酸刻薄。
這就怕人比人,氣死人。
錢氏抿著嘴唇說道:「太后,兒媳請懿旨出家為尼,青燈古佛,孑然一身。」
錢氏真的是打定主意了,這稽王府,不待也罷!
稽王府都那副模樣,走在懸崖峭壁之上,結果周氏還整日裡勾心鬥角,她是打定了主意,不想再待下去了。
周氏左右是孫太后的人,既然周氏想當這稽王妃,那就讓她當去好了,也試試這如履薄冰的滋味。
孫太后嘆了口氣,這事兒鬧成了這副模樣,真是家門不幸!
孫太后臉色再變,頗為兇狠的說道:「周氏,你若是覺得稽王府這錦衣玉食的日子,過得不舒服,行了,明日就去古剎白衣庵吧。」
周氏瞪大了眼睛,明明是錢氏觸怒了陛下,這怎麼就讓她出家去了?她不敢置信的看著孫太后,唯唯諾諾的說道:「母親,兒媳,兒媳一向恭順,未曾有半點不尊母命之事,為何如此薄待我?」
周氏嚇住了,她還以為今日入宮來,定時那錢氏被訓誡一番,然後轟到古剎白衣庵內,這可倒好,居然是自己被訓斥,還要被趕到庵里去!
事情的發展,讓周氏額頭直冒冷汗,她匍匐在地上,不停的顫抖著。→
孫太后卻是不言,正是周氏這分恭順,萬萬要不得啊。
稽王府要存在,就得和她這個太后劃清楚界限,否則的話,陛下只會忌憚,而不是給朱見深買耍貨了。
雖然不知是庶孽皇帝的偽善,還是庶孽皇帝對朱見深真的還有一份親親之誼。
但是無論如何,這一份親親之誼,真的很脆弱。
「王妃啊,你看如此可好?想來這般,陛下那邊也好交待,你這心氣兒,也能順一些。」孫太后的臉色從怒氣再次變成了和煦,和錢氏商量了起來。
孫太后多麼一個精明的人,她知道怎麼讓稽王府活下去。
大皇帝怎麼說了?周氏不淑無德,這就是評斷這件事的標準。
錢氏俯首在地,她萬萬沒想到,孫太后是這麼個樣子,她低聲說道:「謝太后做主。」
錢氏不太恭順,上次還在慈寧宮裡和孫太后吵了一架,但也正是這份兒不恭順,才讓稽王府順利的走到了現在。
孫太后終於長長的鬆了口氣,這件事總算是落下了帷幕。
周氏憤怒不已的撐起了身子,大聲的說道:「太后,如此處置,兒媳不服,明明是這稽王妃她惹怒了陛下,為何要懲戒我平息陛下怒氣?如此處置,何來公道?」
孫太后嘴角抽動了一下,也未答話,而是拿起了茶水喝了一杯。
周氏真的恭順嗎?
這前面還一口一個母親,後面就開始一口一個太后了,居然還求公道。
周氏不過是利用她這太后還有點用,搏上位罷了。
稽王府這點爛事,誰的責任?是這性子柔弱的錢氏?不是這周氏上躥下跳,稽王府能橫生波瀾?
孫太后這件事必須要處置得當,否則陛下那邊,交待不過去,誰都沒好日子過。
周氏這個模樣,留在稽王府是個大禍害。
「陳大璫,請周氏去古剎白衣庵吧。」孫太后對著身後的大璫說道,語氣頗為平靜。
「是。」幾個宮宦,便將還在叫囂的周氏給拉走了。
孫太后臉上掛著笑容說道:「王妃,且坐下說話。」
錢氏俯首在地,卻是依舊不動,她深吸了口氣說道:「還請太后准許我削髮為尼。」
孫太后立刻就有點不大高興了,這性子太執拗了,怪不得那庶孽皇帝會氣的要殺人。
她都這樣處置了,錢氏還要削髮為尼。
孫太后不大高興的說道:「《禮》曰:婦人無爵,坐以夫之齒。婦人無爵何?陰卑無外事,是以有三從之義: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
「既然你的夫君還有孩子,你這番模樣,何曾有三從之義?」
孫太后此話已經有了訓斥的意思,她援引的是班固的《白虎正義》,討論國家爵禮女子地位之事。
沒有三從之義,就是夫死了,卻不教育孩子,這不是一個婦道人家應該做的事兒。
錢氏面色悲苦,但最終還是站起身來,她坐在了椅子上,依舊是一言不發。
孫太后又抿了口茶說道:「好了,哀家知道你的心病在哪兒,不就是無子嗎?周氏既然已經去了白衣庵,這世子你視若己出便是了。」
孫太后把周氏送去白衣庵,目的也是為了這個,周氏在,這是血親,周氏入了庵,那錢氏養世子,天經地義了。
這錢氏就是膝下無子,才會如此這般而已。
錢氏頗為無奈,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她若是再執拗,就顯得無事生非了。
她本以為孫太后會把她直接送白衣庵,結果事情卻向著另外一個方向走了。
孫太后又問了問世子的事兒,知道朱見深頗為聰慧,頗為欣慰,笑著說道:「王妃,你教導孩子,哀家還是放心的,這稽王府少陽剛,若是再被周氏帶著,那就更加陰卑不堪了。」
稽戾王已經死了,稽王府本就很陰柔了,若是再被尖酸的周氏帶著,那就變成陰卑了,孫太后這番處置,自然是為了孫子們好。
孫太后思索了片刻覺得此事處置得當,才笑著說道:「好了,你先回去,哀家會擬好懿旨,請皇帝處理此事,你且安心。」
錢氏告退說道:「謝太后,兒媳告退。」
待到錢氏走後,孫太后看著錢氏的背影直搖頭,滿是感慨的說道:「倒是苦了這錢氏了。」
孫太后何許人也?她在宣德年間,扳倒了胡善祥,做了皇后。
那可是大明第一次廢皇后位。
她當然知道這事該怎麼處置,方才面面俱到。
朱祁鈺依舊在泰安宮內,沒辦法操閱軍馬,只能操閱後宮了。
現在唐貴人這家宅不寧的氣息越來越濃重了,泰安宮的一後一妃一貴人,無不期盼著唐貴人,早日有了身孕。
陛下忙碌,這雷霆雨露,只有唐貴人一人生受,那還得了?
朱祁鈺聽聞了孫太后的處理意見,便讓興安去擬詔了,處理的很是周全。
孫太后想要護住稽王府一家,甚至連襄王的金印都交了出來,就是怕皇帝誤解。
現在這個處理方式,頗為圓滿。
「陛下,胡尚書求見。」興安俯首說道,這說曹操曹操就到。
胡濙見禮之後,朱祁鈺將稽王府的事情說了一下,尤其是處理的結果。
胡濙為什麼要到泰安宮求見,就是為了稽王府這堆事兒!
這要三尺白綾吊死稽王妃的事兒一出,嚇得胡濙連子午覺都不敢睡了,他差點就喊休沐中的禮部加班,一起找找,該從什麼角度洗地,這對胡濙來說,雖然不是挑戰,但是難度還是有一些的。
京師的京官們,一片譁然,都等著出了大事,朝天闕請陛下行仁恕之道,一時間鼎沸之勢。
但好在,稽王妃出了泰安宮回了稽王府又去了慈寧宮,再回稽王府的時候,就只有稽王妃,沒有周氏了。
「陛下,如此這般啊,臣回去擬旨就是。」胡濙樂呵呵的說道,他不得不讚嘆汪皇后的舉動,夫尊於朝,妻榮於室,這汪皇后做事周全。
否則這稽王府被族誅,這第一次天明節,也別過了,定是雞飛狗跳。
現在好了,陛下只是急怒,有汪皇后在側。
群臣也可以繼續準備過年、天明節、上元節之事,京師上下一片喜氣洋洋。
此事極為圓滿,當然,只有周氏倒了霉,去了白衣庵。
只有周氏受傷的世界,達成了。
胡濙俯首說道:「陛下,臣覺得春秋大閱無定期,也不是個事兒啊,有道是國家大事在戎在祀,既然有天明之祀,而無天明之戎,這不符合禮法啊。」
「臣請旨定天明節大閱之事,正好過年,以展示我大明軍之威武,震懾宵小之輩。」
春秋大閱,就是閱兵,展示軍威。
正統十四年,朱祁鈺為了安定京師人心洶洶,特意拉出來展示了一番,後來的大閱都是以操閱為主。
朱祁鈺一愣,天明節紀念大明開闢,朱祁鈺不過自己的壽誕,慶賀大明開闢,這是禮,但有祀無戎,不符合國家大事之禮法。
「這個主意不錯,那就定下天明節大閱之事吧。」朱祁鈺深以為然的點頭,果然都是禮法。
胡濙繼續說道:「陛下,還有個事兒,咱大明新闢土五百里,這集寧、五原、朔方、靖虜四府,既然已設了府州縣鄉事,這一直隸屬於山西行都司嗎?」
「臣以為這四府之地,也該有個章程,臣取了幾個名字,還請陛下過目。」
四府之地極大,這得劃個省,畢竟有:都指揮司、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這不定個省份出來,體制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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