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 專業

  第235章 專業

  盧忠查案有自己的一套思路,趙輝的主要罪名是殺人、誣告。

  這些都由天子緹騎出京前往南京進行審查,盧忠在京師要好好查一查趙輝享受的錢,到底是哪裡來的。

  這一點上,盧忠非常有門路。

  大明有專門的經紀買辦,他們的行當里有一種說法叫銀路,這銀錠子,看一眼就知道來龍去脈。

  盧忠對銀路非常精通,各地的火工完全不同,印戳也各不相同,而且因為不夠精純,這些銀錠子都有一些雜質,這些雜質,就是判斷銀路的重要依據。

  盧忠開始對從趙輝家裡搜出來的銀錠子,進行了分門別類的檢查。

  大明,有金銀之禁,所以金銀的流通,都是非法,多數還要重鑄為磚,方便埋在地窖、豬圈裡。

  盧忠拿起了一塊銀磚,對著陽光,認真的瞧著,自言自語的說道:「菱鐵、方鉛、赤鐵、螺狀硫?」

  「嗯?」

  盧忠放了下那塊銀磚,眉頭緊皺,愣了許久才說道:「這不是和趙縉那家裡的銀子一樣嗎?乃是倭銀!」

  倭國有銀,乃是石見銀礦,倭銀最大的特點,就是有方鉛和螺硫,鑄造出的銀錠、銀磚都會有黃色的十分清晰的脈絡。

  這些脈絡也是判斷倭銀的重要標準。

  盧忠來到了另外一個房間裡,拿起了山東按察司僉事趙縉的銀磚,兩相比對,幾乎如出一轍。

  銀路對上了。

  盧忠的額頭蒙出了一層的細汗,他似乎是窺見了一些秘密,但是又完全想不明白,其中的奧妙。

  但是盧忠非常清楚,這個駙馬都尉趙輝,絕對和趙縉隱瞞的密州市舶司的私市有關,而且牽扯極深。

  盧忠繼續點檢著趙輝的贓物,一箱又一箱的潔白的象牙筷子;顯然是滿者伯夷國來的黃金;高一丈二尺有餘的大珊瑚,內地少有;圓潤而富有光澤,各種顏色的蚌珠;甚至還有來自天方的駝骨飾、掛毯、披肩等物。

  全都是海貨!

  盧忠擦了擦額頭的汗,站直了身子,他已經確定了趙輝和趙縉,一定有聯繫,而且關係及其密切。

  山東密州市舶司那攤子生意,背後的主人到底是誰,其實連趙縉都不是很清楚,他只是拿了錢,選擇閉嘴。

  盧忠並沒有提審趙輝,而是找到了趙縉,趙縉為了不被送進人間煉獄之中,可是把能說的,不能說的,全都倒豆子一樣說了出來。

  可是盧忠依舊沒有得到足夠的消息,他把幾條關鍵的線索,釘在了一個板子之上,認真的看著這些線索,陷入了沉思之中。

  千絲萬縷都指向了私設的密州市舶司。

  朱祁鈺來到花萼閣,春暖花開,依舊是倒春寒的日頭,汪美麟只是開了一個小窗,通風換氣。

  一眾后妃,正在做女紅,陛下四季常服,不過八套,而且還不讓多加督辦,他們做的女紅,主要是各類的補子。

  朱見濟已經三歲了,他已經能夠穩當的跑來跑去,話雖然沒有朱見深說的那麼流利,但是日常交流,已經無礙了。

  孩子小的時候,說話說不清楚,只有常陪左右的父母,能夠聽得懂,朱見濟說話已經開始流利起來,不需要帶翻譯了。

  朱見濟搖著朱見澄的搖籃,手裡攥著不少的吃食。

  「這個肉脯,弟弟還沒長牙齒,還不能吃呢。」朱祁鈺抱起了朱見濟,笑著說道。

  朱見濟將肉脯放到了袖子裡,十分確定的說道:「我給他留著呢,等他長大了再給他。」

  朱祁鈺抱著朱見濟,走到了座位前,笑著說道:「可是那時候就已經壞掉了啊。」

  「啊?」朱見濟顯然沒有思考到這個問題,愣了許久,才小心翼翼的把紙包好的肉脯拿了出來。

  「給爹爹吃一塊行不行?」朱祁鈺笑著和朱見濟抵了抵腦袋,看著那肉脯說道。

  朱見濟立刻搖頭,掙扎著從朱祁鈺身上下來,噔噔噔的跑到了杭賢的身邊,小聲的說道:「娘,爹又要搶我肉脯吃!」

  朱祁鈺一愣,呵呵的笑著說道:「嘿,這小傢伙,學會告狀了啊!」

  汪美麟無奈的看著朱祁鈺,將針插在線團之上,十分鄭重的說道:「夫君,講武堂不幾日就要開課了,夫君國事為重,臣妾不好說什麼。」

  「可是這家總是要回的,唐妹妹和李妹妹要是到臣妾這裡哭,也不說事兒。」

  她們倆想見夫君,汪美麟還想見夫君呢。

  但是京師哪裡都有夫君,唯獨這泰安宮裡摸不到人影。

  也就過年的時候,陛下能在宮裡好生的歇幾天,但多數時間,還是在御書房裡搗鼓來、搗鼓去,偶爾一陣風一樣,就奔著王恭廠或者石景廠去了。

  朱祁鈺點頭說道:「嗯,朕答應你。」

  朱祁鈺哄了哄孩子,逗弄了一下朱見澄,就換了身衣服,準備去講武堂。

  大明皇家軍事學院,經過了一年的穩定運行,終於有了輪廓文章,不再是去年一樣,什麼都是臨時操辦,處處都顯得匆忙。

  各種制度逐漸完善,楊洪也能輕鬆許多。

  于謙說一項政策只有試運行三年,才能算是一個足夠穩定的政策;運行五年之後,才能算是一個真正的可以執行的政策;能夠穩定的持續的運營二十年以上,這個政策依舊穩定且正常,那就是長久之策。

  朱祁鈺對這段話頗為認同,這一年來,無論是農莊法、講武堂、官邸法,都在進行著不斷的嘗試革新,一步步的向著正軌而去。

  改革就向鋸木頭,有時向前、有時向後,有時向左,有時向右,但總體是深入發展的。

  朱祁鈺要保證自己在二十年內,不溶於水,孩子平平安安的長大,新政才有可能,不會人亡政息。

  次日的清晨,朱祁鈺打馬來到了文華殿前,今日常朝廷議。

  辦幾件事。

  第一件事,確定下山東按察司僉事人選,掛都察院左右僉都御史銜,徹查密州市舶司私市。

  第二件事,就是過年前,說要設立的新馬政和宣府等地貢市,開放等諸多事宜。

  第三件事,則是駙馬都尉趙輝,要剝其勳爵地位。

  駙馬都尉也是勳爵,甚至位在伯爵之上,這是極其不合理的,朱祁鈺打算先把駙馬都尉的勳爵二字去掉,改為唐時的秩從五品。

  朱祁鈺來到了文華殿,文華殿的長桌上,壓著一塊透明的琉璃瓦。

  興安做事很周到。

  琉璃瓦壓著,朱祁鎮在德勝門前,被焚燒了半個的龍旗大纛,才能歷久彌新。

  這是殺人誅心,這是警示!

  「參見陛下,陛下聖躬安否?」群臣見到陛下走了進來,趕忙行禮。

  朱祁鈺點頭說道:「朕安,坐。」

  禮部尚書胡濙立刻說道:「陛下,太祖高皇帝膝安慶公主,洪武十四年下嫁歐陽倫。」

  「歐陽倫頗有不法,洪武三十年,茶禁方嚴,歐陽倫數遣私人販茶出境,所至繹騷,雖大吏不敢問。」

  「歐陽倫有家奴周保者尤橫,輒呼有司、科民,車至數十輛,過河橋巡檢司,擅捶辱司吏。司吏不堪,以聞。」

  「太祖高皇帝聞之大怒,錦衣衛坐實查補,賜歐陽倫死。周保等皆伏誅。」

  「臣以為若是駙馬都尉趙輝,真的貪贓枉法,可徇此例。」

  胡濙平靜的說完了。

  朱祁鈺愣了愣,才反應過來。

  歐陽倫尚了朱元璋的女兒安慶公主,安慶公主,那可是朱元璋與馬皇后嫡出。

  洪武三十年,歐陽倫數次遣手下走私茶葉出境,從中謀取暴利,但是因為歐陽倫是駙馬都尉,有司大吏,不敢過問。

  歐陽倫有個家奴周保,過河橋巡檢司,捶辱司吏,而且還打傷了數人。

  朱元璋大怒,查實之後,賜死了歐陽倫,周保等惡奴,一併被賜死。

  胡濙在幹嘛?

  在給陛下洗地啊!

  陛下沒有明確表態的時候,胡濙說,念其先朝駙馬,姑宥之,亦未嘗不可。

  等到陛下把人扔進了北鎮撫司,胡濙又說,陛下請看,太祖高皇帝幹過,你隨便折騰就是。

  禮部把地都洗好了。

  甭管怎麼辦,陛下都是有理有據,符合宗族禮法,更符合禮制,更是祖宗之法!

  李賓言愣愣的看著胡濙,用力的擠了擠眼,他不敢置信的看著胡濙,這難道就是六部明公的實力嗎?

  對於李賓言而言,胡濙前後態度轉變之絲滑,完全讓李賓言直呼…專業!

  于謙也是滿臉驚訝的看著胡濙,此人屹立於朝堂之上,四十年不倒,被譽為大明朝堂常青樹,那是絕對有道理的。

  一眾朝臣,嘆為觀止。

  「胡愛卿就坐。」

  朱祁鈺示意胡濙就坐,他坐直了身子說道:「既然胡尚書提到了駙馬都尉的事兒,今天就先議一議駙馬都尉,朕決議革除駙馬都尉勛列,以秩比五品為準。」

  這件事就是跟禮部說,因為宗人府事歸禮部管理,大明的皇帝不會允許自己的頭上還有個大宗正之類的人,壓在自己的頭上。

  胡濙認真的斟酌了一番說道:「北魏太和十七年,駙馬都尉,專加帝婿,簡稱駙馬,為從四品上,太和二十三年改六品,北齊從五品,歷朝因之。」

  「隋初駙馬都尉隸左、右衛府,從五品,大業三年廢駙馬都尉改都尉。」

  「唐代復置駙馬都尉,無定員,從五品下。」

  「宋代從五品,遼代列為北面皇族帳官,金代正四品。」

  「臣以為陛下所言甚善。」

  太和十七年,是公元493年。

  胡濙從一千多年開始說起,從駙馬都尉這個銜兒,專加帝婿開始,一直說到了元朝,駙馬都尉就一直是五品上下浮動。

  胡濙說陛下是對的,而且有理有據。

  朱祁鈺點頭說道:「諸位公卿,可有別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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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